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 19 章 ...

  •   倚着床栏坐到丑时,岩铮才稍有了些困意。阖上眼不多时,听到床上的动静,便又睁开眼来。
      景洵已坐了起来,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房间一角,十分入神。岩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墙角空荡荡的,确是什么也没有;再回过头看他的脸色,只见虚浮的白色上唯有两颊泛着潮红,竟似是发着高热。
      “景洵,你在看什么?”岩铮摇了摇他的手,他的手指如寒冰一般,掌心却是滚烫的。
      他也不答话,只是不住地往床角里缩,似是怕极了那虚空中的什么,却又难以挪开目光。
      “景洵?”
      岩铮的手抚到他的背上,只觉他身子抖得筛子似的。他嗓子里呜呜作响,岩铮凑近了也听不分明。半晌才见他张了口:“皇……皇……”
      “景洵,你在说什么?”
      “皇……皇甫……明……”
      景洵竟会提起这个名字,岩铮真是始料未及。再看景洵,似是已惊骇到了极点,两眼圆睁,仍失神地望着那空无一物的角落。
      “皇……甫明……皇甫明!……是……是皇甫明……”
      岩铮狠拧了眉头:“景洵,那儿什么都没有!”
      “不!……是皇甫明……是他……是他来找我了……”
      “皇甫明早就死了!”岩铮心急如焚,扳过景洵的肩膀,恨不得把他的魂识摇回来,“景洵,他生前最是喜欢你,死后也只会庇佑你,有什么可怕?更何况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我杀过的人数都数不尽,难道他们夜里都会来找我不成?!”
      景洵面上泪痕纵横,缓缓摇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岩铮不知自己心中究竟是何滋味,他只知道景洵这副模样,他看在心里,心就打着旋地拧起来,绞得他坐立难安。
      略一思忖,他骤然起身,将一柄剑自剑架上取下,脱去剑鞘,搁在景洵膝头。剑刃森寒刺目,划破了烛光的晦涩。
      “怕什么?便是鬼来了,我也杀给你看。”
      说完,他揽景洵入怀,力道之大,几将景洵勒入骨中。
      ***
      之后的数日,景洵一直病得很厉害,躺在床上就没有清醒过。
      邹郎中来诊病的时候,说景洵的五脏俱有损伤,看情形,已有几年的光景了,如今怕是有什么心病发作,才招致风寒,将病根挑了起来。最后老人家还曾委婉地提醒道,若是喝了药,这人还这么烧下去,便算是完了。
      岩铮如何不知道景洵的心病。那天他才将殷无迹索人一事说了出去,转眼景洵便病成了这副样子。而且景洵五脏六腑受过的那些旧伤,八成也跟他当年用了十足力气的那一脚脱不了干系。更何况那时景洵无水无粮,也不知走出沙漠时,身子已成了什么模样。
      若搁在几个月前,岩铮或许还能置身事外,甚至一句话打发景洵走,也不是什么难事。那时景洵还没有只身犯险,闯进炼狱般的战场上,将唯一的生机留给他,还没有苦心筹谋良久,为他窃取敌人的军机要密,更没有为他接连数日割腕取血,来熬药解毒……
      但时至今日,岩铮心里已然慌了。不止是慌,还有几分后悔,悔在不该一时气急,说了那些残忍的话来吓他气他。
      岩铮念着郎中说的那些话,只盼着景洵喝了药能好起来,可强往他嘴里灌药,他也咽不下几口,如此又拖延了一天,那体热竟还是没能降下来。
      儿时景洵便比他爱生病,却从未病得这么厉害过。那时他也不懂事,只知道景洵卧病在床他便少了个玩伴,因此每每如此他都会极不耐烦,整日围在床边变着花样逗景洵多吃几口饭,多说几句话,只盼着他快快好起来。
      岩铮却从未想过,景洵也会有好不起来的这一天。
      如此熟悉的一张脸,短短几日的工夫,眼看着便消瘦下去,骨骼突出,除了高热带来的异样潮红外,皮肤白得没了颜色,黯然无光。景洵的这副病容,他便是多看一眼也受不了了,只得躲到屋外去,叫明武在屋中照顾。
      其实议和那晚过后,师义川曾同他商议过此事——殷无迹既是向他们讨人,那他们究竟是给还是不给。可岩铮心里清楚,此时要他将景洵拱手让人,绝不可能。
      先不说景洵病得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只想象一下这人离了自己跑到了别的男人身旁,岩铮便恼得恨不得要杀人。
      对景洵的占有欲,并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而是贯穿岩铮一生的。早在当年皇甫明扬言要将景洵夺走时,他便深刻地品味过这种折磨人的滋味。究其原因,岩铮却说不上来。兴许是从记事起,他便将景洵当做了自己的所有物,所以当别人意图抢夺时,他便忍无可忍了。
      景洵被他记恨也好,被赶走了也好,甚至是死了也好,化成了灰也好,那也都是他尉迟岩铮的,再没有任别人支配的道理。
      而且岩铮也想明白了,没了景洵,这世上便再没有待他更好的人了,也再没有更值得信赖的人了。又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是信着这个人的,只是仇恨作梗而不自知而已,否则又怎么会没有丝毫迟疑,便循着他交给自己的地图潜入数万敌军之中呢?
      当年的恨,他没有忘,可若不是景洵,他怕是早已变成了沙场上的一堆白骨。两人间的恩怨是非,已经太难算清楚,而他也懒得再算了。
      师义川曾跟他说过:“时至今日,我知道景洵这孩子不曾与蛮人同流合污,我知道若是没有他的那张纸,不出半年兴许连京城都被殷无迹给屠了,我也知道殷无迹虽说要活口,景洵落到他手里还是不会好过……可知道又有什么用?皇上的意思,是除了割让那三座城池,其余都是次要的。殷无迹既然张口要人,又是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你觉得皇上会拒绝吗?”
      岩铮却跪下了:“景洵病重,把他交到殷无迹手上,就是杀了他。将军,景洵的性命就维系于将军的一句话了。”
      “哦?那你说说看,我怎么能一句话救了他?”
      “我有个法子,或许可以破了议和的僵局。”
      师义川挑眉觑着他,眼底寒光倏地闪过:“好小子,倒跟我谈起条件来了。”
      岩铮低头道:“不敢。”话音里却是没有半点不敢。
      半晌,老爷子终是道:“你说吧。”
      “和亲。”岩铮道,“和亲再加上一座城池,曷召必会答允。”
      师义川不做声了。岩铮知道他在思考。
      同他们谈判的人,不是别人,是殷无迹。殷无迹说了要三座城,就必定是三座,缺个角都不行。然而明明没有吃败仗,却要皇上割地,未免也太不合情理了。殷无迹几万军队守着火里逃生的那芝麻大点的粮草,坐吃山空,竟还有种伸手要这许多,他不是仗着别的,就是仗着一股子玉石俱焚的狠劲。
      可是他拼狠,师义川也会拼狠。和亲,加一座城池,这个诱惑太大了。
      和亲是避免两败俱伤的最好方法,曷召对此应该也很清楚。只是,看殷无迹的脾气,师义川觉得他绝无可能接受和亲这种窝囊的提议,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而且,一个什么地位的女人,可以让曷召另眼相看,可以稳稳保住两国间的和平,可以抵得上两座城池呢?
      岩铮看出了他的顾虑,“殷无迹再怎么恣意妄为,好歹也是一国之君。这世上,也有他不愿,却不得不做的事。”
      师义川冷哼道:“说这些又有何用?皇上的姐妹原本便没几个,也都嫁人了。他的女儿们又太小。皇室里没一个合适的人选。”
      “有,”岩铮拱手道,“皇甫云柔。”
      师义川登时皱起了眉,“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她是当今七襄王皇甫岚的幼妹,今年十六了,还未出阁。她同皇甫岚一样,出身低,一直毫不显眼,宫外的人鲜少知道。只因我当年入宫为皇子们侍读,才听说了还有这么个人。皇甫岚为人阴狠,唯独最惦记这个妹妹,想必是维护心切,才将她一直藏在深闺里。”
      师义川叹道:“当年那么个不起眼的庶出皇子,竟也能坐到今天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我看他倒比小皇帝能干。”
      岩铮的目光亮起来:“那这么说,您答应了?”
      “这事……不好说。我得先写个折子。就算皇上和曷召两边都答应了和亲,也保不准殷无迹会不会坚持要景洵。”
      “不要紧,”岩铮道,“我不求将军回绝他,只求告诉他一句话,要人,自己来找。他若是真有本事带走,人便是他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