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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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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七夜,曷召万石军粮付诸一炬。
蛮人尚未回过神来,尉迟岩铮早已率数百精兵戴月而归,几乎未损一兵一马。此时曷召再想征调如此多的粮草已属天方夜谭,一时人心惶惶,进退维谷,一直以来的破竹之势终于不复存在。眼看着严冬迫近,短暂的僵持后,曷召提出议和。
不日,岩铮陟游骑将军。
议和当晚,菜飨鄙陋,几乎无人下箸,倒是酒水还有人喝几杯。除辅国大将军师义川外,大帐之中两国文武官员还到了近百人,甚至曷召王殷无迹也在席上。
岩铮略一打量,却见他玄青衣衫,神情淡漠内敛,竟与战场上的张狂判若两人。
坐定还没一刻的工夫,岩铮便烦了。曷召人觊觎充沛的水源,咬着三座边城不松口,而这边的大臣们一早奉了皇上的旨意,割地是最后一步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应允。双方针锋相对,僵持不下,和议仅此一晚是绝难以敲定的。
曷召官员将讲和条件一条一条地说了,每句都引来一片质疑和反驳,念到最后一条的时候,军帐内意外的陷入一片寂静。
“……望寻得这画中男子,交与我曷召。”
帐内光线昏黄,岩铮酒杯刚递到嘴边,抬了抬眼却看不真切。待那大臣将灯盏凑近那张纸时,岩铮的手狠狠一抖,酒竟洒出大半。
静了半晌,好奇的议论声这才嗡嗡响起。要什么不好,单单要一个人?这到底是唱的哪出?
岩铮心如擂鼓,冷汗几乎是一瞬间渗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去看师义川的表情,老爷子也眉头紧蹙,正往这边瞟过来,目光恰和他撞在了一起。看来那画中的人,他并没有认错。
师义川收回目光,声音稳稳地穿透一片嘈杂:“最晚何时要这人的项上人头?”
听了这一句,岩铮手中的酒盅几乎被捏碎,却依旧维持着面无表情。
曷召官员扬了扬脖子正待回答,一个粗哑低沉的声音却从后方传来,生生将他打断。
“我要他毫发无损。”
一时间所有人都向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很难相信,这句话竟出自一直缄默不语的殷无迹。他话是对师将军说的,可凌厉的眉骨下目光熠熠,却是凝在那工笔白描的画上。
***
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将药送到岩铮手里,景洵从未出现在岩铮眼前。这药一日三次地服下去,岩铮的寒毒竟是再未犯过。
他头一天回来便许诺过,只要岩铮的身子好了,他立刻离开,因此岩铮每好一分,便离两人诀别之日更近了一分。景洵心里念着这一点,虽说知道自己不该去岩铮跟前碍眼,但见一面少一面,还是耐不住私心,愿意借着送药的时机多在他身边留个一刻半刻,而且眼见着他好起来,自己也安心。
是夜,岩铮去参加议和的宴事,亥时将过却仍不见人影。景洵看顾着灶上熬的药,阿武在一旁东拉西扯地聊天,打发着时间等岩铮回来。阿武白天比划了好久木剑,现下早已倦极。景洵见他哈欠连天,便劝他回屋去睡了。
待四周无人,再没了别的动静的时候,景洵摸出一把匕首,挽起袖子,挑开腕上扎的白布条,淡淡的血腥味顿时直扑鼻腔。再看那布条下的皮肤,竟尽是翻起的红色血肉,错综交横,狰狞可怖。
景洵打开药钵的盖子,手腕伸过去,被腾腾热气燎得一阵剧痛。他咬了咬牙,拿着匕首的手不再颤得那么厉害了,便阖上眼,对着那惨不忍睹的伤口又是一刀。
殷红的血汇成细细的一股,坠入翻滚的药液中,倏地不见了踪影。景洵这才重将伤口包扎起来,末了又将匕首上的血拭净,重新收进鞘中。抖了抖衣袖,腕上的白布便被遮了个彻底,他这才长舒一口气,在灶边坐了下来。
他拿血做药引这事,是绝不敢让岩铮知道的。一是怕岩铮抗拒,二是那解药焦阳散十分稀罕昂贵,他因服用过,血液才有这解毒的效用,若岩铮问起他是如何得到焦阳散的,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平时阿武在他身边时,他便施个“障眼法”,只拿几粒寻常丸药放入药钵中,扯谎说是“打听来的偏方”。阿武也曾说过要跟他学熬药,他只得寻了些借口支吾过去了。
阿武倒是好搪塞,可岩铮那里就不一定好糊弄了,所幸这几天他的心思只在议和之事上,并未有一丝察觉。
约莫近子时的时候,景洵听得外面有动静,便知是岩铮回来了。正好药也熬好了,他就倒在碗里,端着药碗迎了出去。
进屋的时候,岩铮正脱了外衫搭在椅背上。见景洵进来,他的动作滞了一滞,目光扫过景洵的脸,又立刻收了回去。
景洵当他是在找阿武,便道:“阿武等了你好久,我见他困得厉害,就让他先去睡了。”
岩铮不置可否,转身坐在床边。景洵见他脱里衣的时候眉头拧了一下,知道是扯到了初七那晚的旧伤,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早已将药碗放到一边,赶到床前帮他褪起衣服来。之后,他又取了药匣来替岩铮换药。
这一切一气呵成,做得那么自然,竟像是回到了三年前一样。那时的岩铮哭是哭,笑是笑,从不像现在这样整日阴沉着脸。每次受伤,岩铮都只要他来包扎,之后便借着受伤的由头,赖在他身边,指使他做这做那,直恨不得挂在他身上,连路也懒得走了。
那时他们虽说偶有争执,心却是靠近的,敞开的,两无猜嫌,没有任何恩怨能将他们隔开。如今两人依旧在床沿上并肩坐着,心境却已是大不相同了。
毕竟是回不去了啊。
景洵心中黯然,面上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包扎完伤口,他便重将药碗端来,拿嘴唇碰了碰,幸好还是热的。回身见岩铮依旧坐在那里,胸膛袒露,紧实的肌理上几处伤疤交错。
前一阵子岩铮毒发之时,他们两人还曾有过肌肤之亲,如今岩铮倒是一副无所顾忌的模样,景洵却有些不自在。
他垂了眼睛,把药碗递上去。等了半晌,却不见岩铮去接。
“我以前却不知,除了那焦阳散,这世上竟还有解这寒毒的良药。”
景洵闻言蓦地抬头,只见岩铮望着他手中的褐色汁液,眸底晦暗,似有所思。正琢磨着如何接话,忽又听岩铮道:“你那药里究竟有什么玄机?”
景洵心跳一空,强笑道:“这药是偶然听人提起,辗转向个村野大夫讨来的。所幸对了症,倒是不枉费了这些功夫。至于里面有什么,我竟也不知道。”
岩铮却嗤的一声冷笑,目光箭一般直刺过来。
“我倒知道呢,”岩铮说着,手伸到景洵眼前,两指间正拈着一颗一模一样的药丸。略微施力,那丸药便化作粉末,自指间扬扬落下,“前几日我让邹郎中看了看,这不过是阿胶溶了些炙甘草和五味子。再寻常不过的药材,怎会有如此功效?景洵,你说怪不怪?”
景洵登时面色青白,如芒在背,可还是硬着头皮将碗奉上去,道:“……药都快凉了,先喝了它再……”
毫无预兆的,岩铮噌的站起,手臂恰好甩到碗沿上;景洵措手不及,碗瞬间脱了手,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药汁浸透了衣袖,腕上的伤口火烧火燎地疼起来。
咬着牙将惨叫憋回嗓子眼里,景洵的腰弯下去,直起来时已是一身冷汗。
忍了一晚上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岩铮并未察觉他的不适。
“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景洵压下凌乱的呼吸,煞白的脸上浮着一层细汗,只抿紧了唇不说话。
忽的下颌一疼,却是岩铮钳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你知不知道今晚的宴席上,那些蛮人提了什么条件?”岩铮摇了摇头,满是怒意的目光混杂着浓浓的难以置信,直探进景洵的眼中,“什么水源,城池,粮草……这些曷召确是求之不得,但依我看来,殷无迹想要的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