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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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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阿武端了晚饭进来,岩铮才被吵醒。
寒毒的病痛似乎已然过去,他慢慢从床上坐起,竟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衾被滑落,但见自己衣衫齐整,再看床畔,也是空荡荡的,绝无第二个人的痕迹。
果然,又不是第一次了,那只是一场混乱的梦罢了,除了有些过于真实外,同以往无异。只是这次不知为什么,醒来后的失落感更重一些……
岩铮揉了揉额角,定了定神,这才翻身下了床。恹恹地行至桌边,扫了眼饭菜,却丝毫提不起胃口。
阿武被冻得脸蛋通红,一见他便笑了,活像个熟苹果。岩铮也不理会,拿水湃了湃脸,又开了窗子看起雪来。不多时,阿武第二次端了饭菜进来,撂下盘子便上前掩上了窗扇,把郎中的嘱咐翻来覆去地说。
岩铮待要回嘴,皱了皱鼻子,却道:“随便吃些便罢了,好好的,炖这鸡汤做什么?”
阿武嘿嘿直乐:“今儿这日子,把世上所有的好酒好菜拿来都嫌不够,还配不上这红枣乌鸡?”
岩铮蹙起眉头,正待再问,屋门一开,却有一人收了纸伞,迈过门限进来了。
四目相接,他脑海中登时一片空白,不由得撤了一步,手肘抵在窗沿上,这才稳住身体。转头再看阿武的笑脸,再想到之前的那场“春梦”……
那哪是什么梦……那,那根本就不是一场梦!他现下可是清醒得很,这人活生生的,就在他眼前站着呢!那他之前说的那些荒唐话,做的那些荒唐事,岂不是全被……
“岩铮,我进来的时候,窗户大开着,你却倒在地上,我……”景洵一时语塞,只垂眼望着自己的鞋尖儿,“你中了这寒露散,最怕受寒,往后可别再这么糟践自己……”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景洵的话,他的脸歪向一侧,片刻便浮起几道指印。岩铮掌心麻木,激荡的情绪找不到出口,冲撞得胸口生疼。
“好大的能耐!消失了这么些日子,谁都当是你死了!”
不知是因为怒火还是别的什么,岩铮眼眶已是赤红。所幸景洵早已一弯膝头跪在了地上,垂着脑袋并未察觉。
阿武在一边看着,又忧又怕,又有几分疑惑——今日他被主子赶出门后,便去找邹郎中取药。打城边经过的时候,恰巧遇上景洵被守城门的官兵拦下盘问。
在认出景洵的一瞬间,他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随后转念一想,那日景大哥虽只身犯险,却也不是不能绝境逢生的,倒是他这个乌鸦嘴,木头脑袋,一心只当景大哥脱不了身了,竟还烧纸钱哭他来着哩!现在想来,真真荒唐讨打!
当下他又是惭愧又是开心,忙不迭迎上去与景洵相认,又一齐回了家来。路上问景大哥这么多月都去了哪里,为何不早些回来,景大哥也不回答,反问起主子的事来。阿武便将岩铮中毒等事一一讲给了他。
到家后阿武见房门紧闭,怕主子还在气头上,便躲进了厨房,让景大哥自个儿进屋去了。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景大哥又掩了房门出来,说主子倦了,刚睡下,要他别去搅扰。
之后他便和景大哥一处熬药做饭,眼见着天擦了黑,就端了晚饭进来……可眼下主子的口气,分明像是才知道景大哥还活着,岂不奇怪?
那边岩铮又道:“死了我倒能念着些你的好,你却又回来做什么?”
听主子这么说,阿武心里都堵得慌。他赶忙上前去扶跪在地上的人:“尉迟大人说的都是违心话!景大哥,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么些时日里,尉迟大人他……”
“这有你什么事?”岩铮狠剜了他一眼,吓得他噤了声,脖子也缩起来。
景洵仍未起身,只拍了拍少年的手,低声道:“药还在灶上,你快去看看罢。”阿武只得应了,哭丧着脸出了门。
待阿武出去,景洵对着身前的男人磕了个头,道:“岩铮,身体要紧,你万万不要动气。我本也没想着回来,这几天把事情都了结了,便立即离开……再不回来了。”
听了他的话,岩铮身子一沉,坐在了桌边的木凳上,张了张口,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景洵俯跪在他脚边,也不再吱声,屋内几可听到外面簌簌的落雪。
末了,岩铮问:“这些日子你到底去了哪?”
景洵动也不动,也不回答,依旧拿额头挨着地,似是恨不得融进地里去。
岩铮一声冷笑,搁在桌上的手却攥了起来。
“那你回来又是为了什么?这也不能说?”
景洵这才稍稍抬起身子,低声道:“为两件事。”
岩铮不无讥讽地随着他道:“为两件事?”
景洵认真地点点头,却似听不出那讥讽似的。他从袖口里摸出个卷封成巴掌大的纸卷,双手奉到岩铮面前。
岩铮略一迟疑,接过来打开看了,蹙眉道:“这画的都是些什么?”
“曷召数百处粮帐所在之地。”
啪的一声巨响,却是岩铮蓦地站起身,将那张纸拍在了桌案上。按在那纸页上的手指,竟像是怕被烫到似的,连带着身子都发起颤来。他忍无可忍,拽着景洵的衣襟强迫他站起来。即便四目相对,仅咫尺之隔,景洵仍垂着眼睛不看他。
岩铮一字一顿,自牙缝里道:“什么意思?”他猛地一晃景洵的身子,“嗯?这东西是从哪弄来的?”可景洵浑像丢了魂的布袋一样,任他怎么逼问也不做声。“之前那些日子,你究竟在哪?!”
景洵的嘴唇颤了几颤,好不容易开了口,却是答非所问:“军无粮则必亡……岩铮,待这战事了了,你定会功成名遂,夫人也可安心了……”
岩铮怔了半晌,忽的推开景洵,大笑起来。景洵惊惧地抬首,只见他手指颤颤地指着自己,嘴角带笑,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没想到,没想到……你竟是被俘了!”
景洵的脸蓦地煞白,后退几步,整个人倾颓欲倒,再也维持不了之前的淡然。
“难怪你口风如此严紧,绝不肯说失踪去了哪里,原来是知耻羞恶了!”岩铮兀自冷笑不止,“却不知他们为何没杀了你,为何会让你拿到这等军机要密,又为何会让你逃了出来?”
自今日他清醒时第一眼见到景洵起,就觉得景洵有哪里不对劲,现下才明白过来:景洵虽毫发未损,安然无恙,面上却总似蒙着一层乌蒙蒙的死气,双目也暗沉沉的,不见分毫神采。此刻他这死气之上又加了一分惊怖,更是一星儿生机也无,似是硬挨着才不至于崩毁溃退似的。
岩铮看在眼里,嗓子眼里像堵了什么似的,怒也不成怒,恨也不成恨,心里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景洵见他不再说话,只当他怀疑自己与蛮人是一丘之貉,不由颤声道:“岩铮,求你信我这一次!我的手早就不干净了,人做到我这份上,怕是也不配称作人了……可,可我背叛谁也不会背叛你!”
岩铮静了半晌,忽然自语一般道:“你若是从未背叛过我,我们今日兴许就不会到这地步了。”
闻言,景洵沉默良久,面上无甚表情,但那抹阴沉死气似乎又重了几分。
“岩铮,对不起。”
他又要跪,可岩铮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便僵在了原处。
岩铮问:“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景洵尚未回答,敲门声却响了起来,只听阿武在外道:“尉迟大人,药熬好了,凉了喝怕不好。”
岩铮毫不理会,只当没听见。景洵看他面色苍白,晓得是刚才动了怒,惹出了几分寒毒的苗头,便道:“还是先喝药吧。”径自去给阿武开了门。
药都送到嘴边了,岩铮只好皱着眉喝下,隐隐觉得这药的味道与往日不同,但也没心思多想。
喝完接过阿武手中的帕子抹嘴时,只见阿武瞪着两只大眼不住冲他瞅,岩铮不快地挑眉,阿武却一些眼力见儿也无,眼睛越瞪越大,连嘴也张开了。
岩铮正待呵斥他失礼,却听他连声叫道:“尉迟大人尉迟大人!你的脸色好起来了!眼看着就好起来了!喝了这么久的药,把人都灌成药罐子了,这等事却从没有过!”
岩铮一愣,下意识地就去看景洵。
今日头一遭,景洵露出一个淡薄到近乎一触即碎的微笑。他一指那药碗,道:“这便是那第二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