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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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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撞上了岩铮的胸口,又滚落到地上,他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紧接着一个粗哑的声音炸响:“你这小子!大敌当前,都什么时候了,还魂游天外哩!我看你这几天都不大对劲,怕不是癔症了吧?”
原来是师将军发了怒,拿了手边的书册来丢他。
辅国大将军师义川生了一张瘦长脸儿,两撇花白胡子,若是他这么默然坐着,打眼看去还颇有几分骨秀神清的雅气,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真性情与外表可是全然不符的。
师将军不拘小节,粗蛮之中透着股侠气,没有一处与岩铮的父亲相同,却曾是父亲的挚友。对岩铮来说,除去这一层交情,师将军还对他有知遇之恩,便如同再生父亲一般,被他教训,自是没话可说。
“岩铮知错了。”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册,揉揉眉心,重新伏案整理起文书来。
师义川觑着他,嗤的笑了:“你这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倒和你爹当年像得很。小小年纪,偏整日皱着眉头,跟个老头子似的!”
岩铮敷衍了一声,目光却仍凝在书案上。
“那些与朝中往来的信件,整理得怎么样了?”师义川问。
“马上就全部看完了。”
“好。凡是干系到曷召这一战的,尽数烧掉。”
岩铮一怔:“可是,其中大半是皇上御笔……”
“哪那么多废话,烧的就是它!”师义川皱皱鼻子,端起桌上的茶盅灌了一大口,“小皇帝毛还没长齐,倒敢在打仗这事上,跟老子面前指手画脚。”又骂道,“草包一个!”
“是……”岩铮只得答应道。
师将军同父亲一样,皆是先皇最倚重的元老,两人也曾一同戍守过边关。只是当年战事平息后,父亲不顾师将军劝阻,弃兵权,入朝堂,从此在京城扎了根,而师将军却留在了这丰和关,两人一别便是十数年,直到父亲被贬,客死他乡。
如今先皇的第四个儿子皇甫华登基不过三年有余,行止之暴戾已可见一斑。更何况他的皇位原本便有争议,这些年还一直伺机聚揽兵权,削弱旧臣,也难怪师将军会对他多有诟病。
半个时辰后,尺把高的公文总算处理完了,而窗外夜色已深。岩铮唤来侍从,将这些信件分批搬运走。当他请示要离开时,却被拦下了。
“今日在校场上,我看到你练箭了。”师义川话是对他说的,目光却未从驻军图上挪开。
岩铮僵在门边,脸颊顿时有些发烫。
大庭广众之下,十箭仅四中,还有一箭连靶子都未沾到,堪称奇耻大辱。这件事,他一直在强迫自己忘记,没想到竟全被将军收入眼底……
老爷子哼了一声,“你这小子,从几日前便心神不宁的,今天尤其厉害。”目光蓦地地撇过来,透着几分犀利,“究竟所为何事?”
岩铮低头道:“许是没睡好的缘故。”
“我看你也是没睡好!”师义川斥道,“这都什么关头了,还要我再说一遍?蛮人各个都是亡命之徒,丰和关首当其冲,胜负存亡就在这几日了。你再这般失魂落魄的,不等在战场上丢了性命,老子我头一个拧下你的脑袋!”
岩铮自知理亏,只拉着脸硬着头皮站在那里挨训,可听完师将军的下一句,却猛地抬起头来。
师义川道:“是为了景洵吧?”
岩铮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子邪火,直在胸口里撞,张口便硬道:“不是!”
老爷子冷笑:“我老眼昏花的,猜错了你可别怪我。这一阵子,你有两天最是心不在焉,那第一天,算来刚好是景洵来的时候,第二便是今日。所以我估摸着,那孩子是今日走的吧?”又摸了摸鼻子,“八成是酉时。你十射四中,呵,当真令人过目难忘。”
岩铮面上青青白白,红红紫紫,变幻不定。再开口时,声音已冷极:“将军,若无旁的事,岩铮还是先告退了。”
师义川悠然地抿一口茶:“被道破了心思,便急着逃走。”
“我——”
师义川摆摆手道:“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原也管不着。可这么多天了,这事还是扳缠不清,又赶在了这个节骨眼上,我看着腻味得慌,还是忍不住插两句嘴。”他忽地有些失神,叹道,“我跟这孩子也算有缘。你可知道,当年正是我将他捡回来的?”
岩铮蹙眉道:“我好像曾听娘提起过。”
“约莫二十年前,我驻守景州,一次出征于雪堆中捡到了个巴掌大的男娃娃。我本想将他随意丢给路边的人家,却被你爹娘制止。那时你也不过刚会走路,不知怎的,一见到这男婴就笑,又拉着他不肯撒手,为这,你爹娘才把他留在身边,赐名景洵,用意是要他忠心不二地辅佐你。”
岩铮不明所以,面上已有些不耐。
师义川只作不觉,续道:“你平日最恶旁人嚼舌根,说你借着你爹与我的旧交情往上爬,所以为了辟谣,无公务时,就连我的军帐你也鲜少踏入。可数日前,景洵被污做奸细抓了起来,你见以你一人之力不能证实他的清白,竟来求我,要我出面救他。”
岩铮冷硬道:“他本不是奸细,还他清白也是理所应当。只是要论私心,我却没有。早在三年前,他便和我尉迟家再没半点关系了。”
“你爹娘眼看着他大,每每在书信里向我提及,都悉数他的种种好处,便是身家性命也是肯放心托付于他的。你肯拉下脸来求我,相信你同他一起长大,也有手足之情。为何又说再无半点关系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顿了顿,岩铮终是忍不住道,“三年前,正是因为他替皇甫明求情,才害得我爹被贬谪。之后我娘积郁成疾,死在了半路上,也跟他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念着往日的情分,我怕是早亲手杀了他了。”
闻言,师义川缓缓摇了摇头,“小子,凡事不要说得这么绝对。当年的事,我也知道个大概,可这权位争斗之复杂,远非外人可以想象……”
听了他的话,岩铮心中越发不快:“他为逆贼求情,是我亲眼所见,难道还能冤枉了他不成?”
师义川却又是摇了摇头,蹙眉良久,问道:“与皇甫明有勾结……贬谪你爹的那道圣旨上,真是这么说的?”
“这……”岩铮一愣,“这我却不知。可大致应是如此。”
师义川的眉头拧得越来越厉害,“这就怪了……据我所知,新皇乖戾,当年凡是被判作与逆党有勾结者,皆是满门抄斩,而你爹却仅仅是被降职而已,连戴罪之身都算不得,否则你还上哪谈什么前程?况且皇甫华的皇位来得不正,依你爹那脾气,能让他坐得安稳才怪,他又怎么会放你爹活着出了京城?而那景洵……既是为九皇子求情,死罪亦是板上钉钉了,如今却是安然无恙地活在这世上……这……”
当年的那些事太过痛苦,岩铮向来是避而不提的,甚至心里也回避着不敢想。这些年,他只知景洵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所以心中一直对景洵怀有恨意,而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他竟是想也没想过。
“将军,依您看,这些究竟是为什么?我该去——”
“不,你切不可轻举妄动!”老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却是忽地打断了他。
蜡烛光影雕刻出的严峻面容中,似是混着一丝老道的狠厉。师义川字字清晰道:“是我疏忽了,不该和你说这些。小子,你听仔细了,出了这个门,你便要将今日这番话忘个一干二净,听到没有?!”
岩铮的眉心一拧:“将军……”
“我问你听到了没有?”
岩铮踟蹰片刻,终于答了声是。
“这次就算了,往后莫要再见那景洵。你不杀他,对他已是仁至义尽了。”师义川挥挥手,“你先去吧。”脸色看上去却很是烦躁。
岩铮强压下心头的疑虑,走到门边,却又被叫住了。
“往后你这心里,只能想着怎么吃蛮人的肉,喝蛮人的血!”师义川拍拍桌子,“若是想起什么人,让你乱了心,我便替你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