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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一口黑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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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抱他回房间,就把自己的床整理一下,给他脱掉外衫,盖好被子。薛静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秦子风安然沉睡,轻轻伸出手,抹去了他眼角残留的水迹。
那份感情,他的确是知道的,早在当年下山之前就知道。
那时他并不理解这种感情,当然也不是自发察觉,而是有一天,无意中听到师父和掌门师伯说话,才懵懵懂懂地知道了。
掌门问师父:“天璇师弟也选定了下任殿主,只剩下你了,子风在众弟子中出类拔萃,你却一直拖着,难道还贪心不足,想找个更好的?”
师父微叹:“怎么会,只是……师兄,你应该发现了吧,子风对静儿,好像起了别的心思。”
掌门道:“那有什么关系,情之所至,顺其自然就是了。”
师父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师兄你也知道,静儿外柔内冷,凡事不入眼不入心,我担心……哎。”。
掌门沉吟道:“嗯,自古情关难过,能两情相悦自然好,但若是静儿并无此意,子风用情又深,少不得要吃些苦头,阻碍修行。”
师父道:“所以我也不敢随意,再等等吧,反正他俩都还年轻,日子长得很。”
那时他听到那番话,默默思考了好些天。
师父师伯的意思很明显,师父有意立秦师兄做继承人,但是秦师兄喜欢他,他又没什么表示,师父担心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到最后,秦师兄一番情意得不到回应,心情肯定不好,而七曜心法讲究顺应天道,心境郁结必然影响修为,要是情况再恶劣一点,他舍不下看不破,不肯移情别恋,那别说摇光殿主的位置,搞不好日后成就比普通弟子还不如。
而自己呢?自己喜欢秦师兄么?能让秦师兄心情愉快么?少年薛静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但是思来思去也没有思出什么结果。
那时他太年少,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也不懂得情深清浅,他唯一确定的是,对秦师兄来说,自己绝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师父说他外柔内冷,一点也没错,他知道,就算自己再努力,再做出温柔乖巧的样子,其实心里还是冷的。可是那已经无法改变,因为他根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早在很多年前就应该死去了,苟且偷生已经万分艰难,哪里还能奢求更多,哪有多余的力气去经营一段温暖人生?
他这样的人,凭什么连累秦师兄?
正好之后就遇到了叶清明。
在京城的五年里,每到夜深人静,就不自觉地想起山上的日子。师父待他真的很好,在暗香谷就费心费力地医治他,又从神慧师父那里把他要走,秦师兄虽然有点娇气,总是让他做这个做那个,但也时时刻刻都把他放在心上。
在他开始慢慢地恢复记忆,整日整夜被噩梦包围,生不如死的那段时间里,若不是师父和秦师兄,肯定早就撑不下去了。
只是那样平静简单的生活终究与他无缘。
事实也是如此,他一走五年,五年后再回去,秦师兄眉间已经点上了朱砂,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摇光峰首席弟子,未来的摇光殿主。他在的时候,师父和师伯都担忧秦师兄,在他离开之后,他们选定了他。
没有他,才是最好的。
……
所以根本就不应该再回去。两个月前回去拿素心丹,其实是个错误。他不应该回去。
原本已经风平浪静,当年师父座下迟迟不立首席弟子,就是因为秦师兄对他有情,可能影响前途,而五年后他再回去,秦师兄已经获得认可。
师父不再担心秦师兄会被他影响心境和修为,显然是因为五年的别离已经淡化了那份感情,就算没有完全消失,也差不多了。
都是因为他又回去那一趟,惹毛了秦师兄,他才一路追过来,然后弄成现在这样无法收拾的局面。
其实当时要救叶清明,也不是只有那一条路,暗香谷也能做到,他完全可以去求神慧师父。或者即便回山上,也不必那么偏执,非要从秦师兄手里抢走。去求求师父,求求师伯,并非就拿不到。
为什么就那么鬼迷心窍,非要在演武场中当众挑衅,非要拔剑相向,打伤秦师兄呢?
薛静愣愣地看着秦子风的睡容,觉得浑身脱力,微微动了动,靠着床沿坐在地上,身子蜷缩起来,双臂紧紧地抱住膝盖,把脸埋在腿上。
为什么那么做?因为忘不了临死的一幕。
其实对于上一世的死,他本不应该这么介意,因为他早就该死了,得过且过地活了二十多年,对生死没有丝毫执念,不贪生,也不畏死,而且那次孤身赶去杭州,硬闯进去的时候,他就没想过活着出来,之后寡不敌众,也在意料之中,他并没有觉得委屈,区区一条命带走相思阁大半基业,稳赚不赔。
结果却出人意料,他不但介意了,甚至重生一世还是无法释怀。
那时他被朱雀那群人包围起来,已经耗尽功力,神智也越来越模糊,全靠一股心气在支撑,其实连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然后他看到了秦子风。
即便隔了六年,即便神智昏沉,连眉目五官都看不清楚,他也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秦子风。
……
“我找到你要找的人了。”第二天薛静和秦子风又来到洞庭连寨,英俊的三寨主亲自撑船接他们进去,笑盈盈地说。
“有劳寨主。”薛静客气地道了谢,环顾一番,只见客厅里除了三个人,就剩两个娇滴滴的小丫鬟,没有他要找的男人,于是问:“在哪儿?”
三寨主笑道:“抱歉啊,他生性腼腆,不好意思见客。”
薛静:“……”
“我把你说的都告诉他了,他说请你回去转告那对兄妹,就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而且当时他们已经谢过了,不必再放在心上。”三寨主笑吟吟地说。
薛静想了想:“不愿见面的话,能否告知尊姓大名?”
“唔,”三寨主笑着摇摇头,“这个也不必啦,又不是什么大侠,无名小辈而已,说了也没人知道啊。”
薛静:“……”
既不见人,也不说名字,回去怎么交差?薛静默默地思忖片刻,缓缓道:“这个答复太简单了,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找到了那人,还是随口应付我?”
三寨主怔了怔,哑然失笑:“这倒是……那你说怎么办?”
“当然是请他出来。”薛静毫不迟疑地说,指指一旁的山水屏风,“如果实在腼腆的很,就到那屏风后面站一站,我受雇主托付,有一句话问他。”
“好吧。”三寨主略一思索,答应下来。
小丫鬟跑出去传话,过了片刻,细微的脚步声从后堂走近,落脚轻灵,显然武功不弱,走到屏风后面停住了。薛静凝目看去,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映在屏风上,那人微微行了礼,恭敬地道:“三寨主。”声音是普通的男低音,没什么特色,只是听起来很年轻。
“哈,你还真来了。”三寨主笑着摆摆手,指着薛静道,“这位就是千金楼的薛公子,那天你救的那对兄妹有话问你,薛公子说,要听你亲口回答。”
那人大约已经听丫鬟说了,也不意外,简单地嗯了一声。
“好了,人给你叫来了,问吧。”三寨主很感兴趣地支起耳朵,忽然又道,“我能不能也听听?”身为此间主人,他这话自然是说笑的,而且脸上也写明了我要听,结果薛静居然认真地想了想,答道,“如果寨主愿意回避……”
“……”三寨主噎了一下,“如果我不愿意呢?”
“那也没关系。”薛静痛快地道,“只是希望寨主大人有大量,不要阻拦贵属下。”
三寨主愕然:“什么?”
薛静笑笑,转向静默的屏风:“这位少侠,适才听你家寨主说,你在这里只是个无名小辈,大约工钱也没有多高吧?有没有考虑过另谋出路?”
三寨主:“……”
屏风后面疑惑地“嗯?”了一声。
“那天你救的那对兄妹是杭州萧山人,兄长是新上任的萧山县令,他想问你,要不要去他的府衙当差?”
三寨主:“……”
屏风后面似乎也噎住了,过了片刻才道:“承蒙厚爱,但是这个不行。”
“为什么?”薛静遗憾地问,“县令大人说了,如果你愿意去,他会好好待你,一应工钱福利都比照你如今的待遇,再翻两倍。”
三寨主:“……”
屏风后面又顿了片刻,薛静期待地等着他改变主意,结果他还是说:“不行。”
“为什么不去?”薛静瞅了一眼三寨主,“是顾虑你家寨主么?没关系,寨主说了,你这种无名小卒他这寨里少说也有三四百个,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不会阻拦你跳槽的。”
“呃……”屏风后面不吭声了,开始沉思起来。
薛静眼看成功在望,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再鼓动一把,被当面挖墙脚的三寨主终于忍不住了,苦笑着打断他:“薛公子,这个确实不行,他在我们寨里签的是长约,不能随意离开。”
“哦?有多长?”
“十年。”
“过去几年了?”
“四年不到。”
“哦,还有六年。”薛静喃喃地叹了一声,心里转了好几个念头,能不能提前解约什么的,又一想江湖儿女讲究一言九鼎,这人有侠义之举,估计是个端方君子,就算心动也不会轻易毁约,多半说了也白说,于是点点头,“好吧,那就等六年。”
“……”三寨主无语片刻,忽然笑盈盈地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薛静精神一振。
三寨主没有立刻回答,目光绕过薛静,看着他身旁一直默默充当背景板的秦子风,笑道:“如果有更好的人选可以替代,我不介意提前放他走。”
他的意思简直不能更直白。
秦子风躺着中枪,愣了一下,正要一口回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扭头看着薛静,就见薛静毫不犹豫地摇头:“那算了。”
他不肯拿秦子风换那个人,三寨主也不松口,于是最终也没有挖走墙角,讨价还价大半天,要到一枚水滴状的水晶,是洞庭连寨的信物,三寨主对薛静保证,如果那位县令不满意这个回复,尽管持水晶前来,亲眼见一见那人。
既然能交差,薛静也不再多说,对他道了谢,便告辞离开。
“不是只要找到人就行么,你为什么废那么多话,非要那人去做什么捕快?”两人离开寨子,秦子风问。
“应该不是做捕快,捕快工钱还不如这边,别说什么翻几倍了。”薛静先纠正了秦子风“衙门里除了老爷就是捕快”这种狭隘的认知,然后才正式回答,“玉伯告诉我,虽然单子上没有写,但是县令说了,要是能请动对方,他额外追加一百两。”
秦子风:“……”
就为了一百两银子?秦子风觉得好笑,但是看薛静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又无言以对,然后转念一想,虽然薛静很看重那一百两,不惜和那三寨主浪费口舌软磨硬泡,但是后来对方提议交换,他立刻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丝毫没有把他抵押出去的意思。
……所以说,在他心里,自己比一百两要贵上一些吧。
秦子风默默想着,有点高兴又有点心塞。
半晌,他低声叹口气,咬咬牙,艰涩地开口道:“昨天……对不起,我一时冲动,你别介意,就当……当没有发生吧。”
薛静顿了顿,嗯了一声。
嗯的意思就是好,他这个嗯是“好,我不介意”,但是听在秦子风耳朵里就变成了“好,我会当做没有发生的”,于是更心塞,好半天才挤出第二句:“对你……那是我的事,你不要多想,更不要觉得困扰。还有,我跟着你绝不是担心你会伤天害理……我不会妨碍你,也不让别人妨碍你,无论你要做什么,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