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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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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李恪心中一直惦记着能赶回京城主持娘亲的祭典,虽然刘孝孙来到营中之后为他多方出谋划策,让他倍觉如虎添翼,可是天不遂人愿,待到滇中局势初定,已是风寒露重的十月中了。白水蛮酋长送上降表后,李恪和赵孝祖略一商议,连忙备好一份加急奏疏,连同降表一同差人送往京城。信差才刚刚出发,李恪也迫不及待带上无忧赶往长安。
错过娘亲的祭典,仿佛在他心中留下了无限惆怅和遗憾,不过此时他心中更加惦念远在京城的萧叶儿和两个孩子。途中经过梁州时,他收到萧叶儿送来的书信,知道她们母子在京中一切安好,心中一直以来隐藏的疑虑终于烟消云散。他放心留下驰援郎州的驻军,只带上一小队都督府中的侍卫继续北行。
饶是他们一路上马不停蹄紧赶慢赶,到达长安时也已近严冬腊月。他们入城时天已过晌午,正是懒洋洋的冬日最和煦温暖的时候,一行人进入明德门,胯下战马也由疾驰改为小跑,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北走。他已经几年未回长安,此时看着两边既熟悉又显得有点陌生的街景,心中不禁涌起了无限感慨和唏嘘。越接近辅兴坊的吴王府,他的心就跳得越快,心情也愈发激动。
当辅兴坊的南门已经远远出现在视线中,李恪却意外地看到大敞四开的坊门两边各站立着一队甲胄鲜明、剑戟林立的士兵。他的心不觉突地狂跳一下,牵着缰绳的手不由自主加了几分力道,勒住马头停下脚步。他转过头去,低声对身边的无忧飞快说道:“里坊四门从来没有加派过守军,现在这里突然有士兵驻守,一派如临大敌的样子,恐怕城内形势有变。无忧,趁现在还来得及,你赶快随刘大人出城躲避,等确定安全了再回来找我。”
无忧抬头望望前方,然后又转回头来,迎视着他紧张焦灼的目光,轻轻地却很坚定地摇摇头说:“我不走。从你找到我,把我带回吴王府那时起,我就已经决定,今后无论会遭遇什么,都要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如果前面真有危险,我怎能在这一刻弃你而去呢。”
李恪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漆黑的瞳仁几乎凝聚成两颗小黑点,倏地迸出两团灼目的光焰。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动,回头一看,只见从南门中飞驰出一骑直奔他们而来。他深吸了口气,猛地转回头说:“无忧,你不要固执。快随刘孝孙离开,如果一切只是虚惊一场,我会马上去找你。”
无忧牵牵马缰又走上前两步,与李恪并辔而立。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拉住他牵着缰绳的手,再次摇摇头说:“你不走,我也不会走。最糟糕的也不过是一死,我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能把我吓走。”
李恪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无忧,眼前那张温柔中满含着固执与坚决的面孔,仿佛焕发出一种异样的美丽和神采,一下子勾起了他胸中的满腔激情和柔情,几乎哽住了他的呼吸,也让他忘记了对面那越奔越近的马。慢慢的,他那对精光四射的双眸变得柔和起来,仿佛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终于放弃了劝说她的打算,只是反手用力握住她的手,两人一齐调转头看向前方。
从里坊南门飞驰而出的骏马一直奔到他们面前才猛然停下,马上将官一骨碌滚鞍下马,半跪在地上毕恭毕敬行了一礼,然后才掀掀身披的铠甲站起身来。
李恪开始并未看清马上将官的容貌,待他下马请安时,也只看到那顶在阳光下银光闪闪的帽盔。他正在心中猜测来者是何人,那将官一抬头,他顿时意识到眼前这张面孔并不陌生,来人正是多年前就曾有过交情的禁军守将薛仁贵。
“原来是薛将军。”李恪在马上欠欠身子,又望着他微微一笑,这才指指前方那两队齐齐整整的兵士,略带揶揄地问:“薛将军,这阵仗莫非就是迎接在下的?”
薛仁贵那张蓄满胡须的脸上顿时掠过一丝尴尬的神情,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用力吞了两口唾沫才艰涩地说:“殿下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想来也不会难为末将。我老薛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殿下当年的知遇之恩始终牢记在心。今日之事,实在是圣命难违,还望殿下恕末将冒犯之罪。”
“薛将军言重了。”李恪看出赣直的薛仁贵脸上带着发自肺腑的诚惶诚恐,急忙朝他摆摆手说,“在下此次回京并未张扬,没想到今日刚一入城,皇上已派人在此恭候,可见皇上虽身在深宫,却一样通晓天下之事。既然如此,薛将军就请上马,在前面带路吧。”
薛仁贵闻言,似乎稍稍松了口气,急忙翻身上马,引领李恪等人前行。他们进了南门之后,分列于门边的两队兵士也自动整好队列,静静地跟在马队之后,沿着十字街向吴王府的方向走。
无忧似是不经意间朝身后瞥了一眼,看到那些持刀挎剑的兵士,心中不觉充满了悲愤。李恪才刚刚在滇中平息了蛮夷之族的叛乱,甚至为此错过了杨妃的十年祭奠,可是等他风尘仆仆赶回京城,等待他的并不是圣上的嘉奖,反是这名为恭迎、实则押送的遭遇。可是,此番遭遇的缘由呢?就算长孙无忌终不肯放过他,就算皇上也想趁机将这个在朝中颇富威望的兄长铲除,他们总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才行。可是这借口究竟是什么呢?
无忧骑在马上,一直低着头冥思苦想。等他们转到王府门前这条街上,她无意中一抬头,突然看到高高的围墙下面,同样密密麻麻站立着许多身着铠甲的士兵,全身不禁猛地抽搐了一下。原来,他们的遭遇还不仅是被押送这样简单,吴王府此时已经被官兵牢牢看守,只怕踏进府门就再也无法轻易出来。她的心再一次怦怦狂跳起来,惴惴不安地偷偷瞥了一眼李恪,却见他神色依然平静,看不出任何惊慌,仍旧气定神闲端坐马上。无忧重重呼出一口气,勉力稳住心神,跟着他和薛仁贵在王府门前跳下马来。
李恪扔掉手上的马缰,朝府门前把守的重兵扫视一圈,脸上露出一丝嘲讽、鄙夷的笑容,直视着薛仁贵淡淡地说:“薛将军,原来在下还未猜到事态竟如此严重。其实,看守我这小小的吴王府,怎用得着如此劳师动众。只是在下实在不懂,我辛辛苦苦为大唐的江山奋战,也并没有辜负皇上的重托,怎么完胜归来却立刻变为阶下囚。请薛将军现在就随我入宫,我一定要面见皇上,把事情问个清楚明白。”
“殿下请勿冲动。”薛仁贵急忙伸出一只手臂虚挡了一下,然后又咽了口唾沫才支支吾吾地说,“两日之前,皇上突然命末将带兵在吴王府外驻守。今日一早,宫里又突然送来谕旨,命末将恭迎殿下入府,并保证府中上下人等不得随意出入。皇上并没有说要殿下入宫觐见,因此末将也不敢擅自作主。末将虽然心中一直视殿下为恩人,怎奈有圣命在身,还求殿下成全。”
李恪嘴边嘲讽的笑容渐渐隐去了,依然望着薛仁贵漠然说道:“皇上既然不愿见我,也不想和我说个清楚明白,我也不想造次,让将军为难。那薛将军可否见告,在下究竟犯了大唐哪条刑律,今日刚一入城就要遭此监禁?”
薛仁贵刚要开口,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向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说:“殿下难道真的还蒙在鼓里?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容我们进府细说吧。”
李恪看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点点头,带领众人走进府中。
萧叶儿似乎早已得到消息,正带着孩子和管家王叔等仆从候在李恪寝殿之中。看到李恪携薛仁贵和无忧一同走进殿中,她急忙迎上前去,走到李恪面前,借躬身行礼的当儿耳语一般飞快地说:“前天王府突然被重兵包围,我本想飞鸽传书警告你不要回来,可是又不知道你们走到哪里——”
李恪拉住她衣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又看到她苍白的面色和目光中的惶惑,急忙安慰似地对她笑笑,然后才转身望着薛仁贵,收起脸上冷漠的神情,急切又诚恳地说:“请薛将军见谅,刚才在众人面前,莫怪在下有意作出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在下一直远在西南蛮荒之地,前些天也一直在赶回京城的途中,确实是懵然无知。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皇上为何会无缘无故颁旨监禁我?”
“殿下言重了,末将怎会怨怪殿下呢。”薛仁贵闻言,眼中顿时闪出更加热切的光芒,紧紧望着李恪答道,“殿下看来真的有所不知,有人告您参与了荆王和高阳公主等人的谋反呢!”
“什么?有人告我谋反?”李恪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一把拉住薛仁贵说,“你快把事情始末详细道来。”
“其实,末将风闻的也只是一些传言,不知是不是可靠。三天前,皇上突然派兵包围了荆王和高阳公主、巴陵公主等人的府邸,据说是查出他们联合起来要密谋造反。虽然荆王和两位公主仍被看守在府中,可是那几位驸马、还有府中的仆役家人,纷纷被大理寺带走问话。有人说,是房遗爱密告,策划谋反的主谋正是殿下。我想可能就是为了这个,皇上才颁旨让末将带兵把吴王府看守起来。”薛仁贵看到李恪脸上那难以置信的严肃神情,突然躬身深深行了一礼才接着说,“我老薛虽是个不通文墨的粗人,可是自信看人的眼力还不差,打死我也不相信殿下会参与谋反。我想,也许是殿下以前因为什么事得罪了房遗爱,他才趁此机会落井下石。殿下也不必太担忧,我大唐律法严明,绝不会无凭无据就让殿下这清白之人蒙冤。殿下只要耐心等待,一切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到时一定会让殿下讨还公道。皇上命末将看守王府,圣命我不敢不从,可是末将绝不敢把殿下和家人当囚犯看待,只要不出这吴王府,我手下这些兵也绝不会随意进府骚扰。”
“薛将军,难得你在此时还能如此信任在下。这番恩情不啻为雪中送炭,在下一定会永远铭记于心。”李恪重重地握了握他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殿下若如此说,可真是折煞我老薛了。”薛仁贵不好意思地搓搓手,然后才继续说,“殿下与家人分别已久,又一路长途奔波,我就不在这里搅扰你们了。”说完便向众人拱拱手,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等他的身影已经从庭院中消失,萧叶儿急忙快步走过去把殿门掩起,然后才走回来低声说:“这一切肯定都是长孙无忌在捣鬼。”
无忧也走到他身边,仰起头不安地问:“我们怎么办?”
“我倒不担心自己。我从来没参与过高阳那些密谋,长孙无忌也找不到我谋反的证据。没有证据,他和九弟谁也无法定我的罪。真正让人放心不下的是高阳,她这次真要玩火自焚了。”他边说边伸出两手,一手拉住萧叶儿,一手拉住无忧,皱紧眉头分别看看她们说:“你们不必担心。虽然不让我们随意出府,可是日子还要照常过下去。耐心等待,我相信一切很快就能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