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枫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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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这些天来几乎每夜都能梦见那片冰原。
晴空无云，冰封的大地上唯有枯枝点缀，毫无生命可言的死寂将心跳声与呼吸声无限放大。而她整晚行于这样的梦里，没有终点。
但她走呀走，在这漫漫长路上走了许久，走了许多天，忽然隐隐发觉：
眼前的漫漫冰原并不属于她。
倘若梦也是内心的一个体现，那么，在这个徒有景色的梦里，这片无垠的透明大地，必然只是某种“伪装”。
于是，极像是为应和她的想法，茫茫坚冰陡然在她面前窜起了火焰。洁白的冰、深红的火，在她脚下延展，在她眼中燃烧——这两种现实中注定相互抵消、彼此争夺的事物，在她的梦里竟能共处得如此和谐。
而震惊之余，一个突兀的念头同时滴落心间：
奇怪，这团光焰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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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瀞灵廷红枫尽染。平日里常被人忽略的落叶乔木们仿佛瞄准了时机，只消一夜两夜，便悄悄招来秋风，吹红大街小巷。如此盛景出了瀞灵廷又化作金黄满地，高大的银杏树惬意舒展枝杈，无论从流魂街上的哪家店里、哪扇窗内看去，均可尽情欣赏景色。
——不过，天野文歌此刻却并无心情。
“……开店？”
“嗯。”
“在瀞灵廷里？”
“是啊。”
“就姐姐你一人？”
“不然呢？”
“……”
险些失手摔了点心盘，文歌的嘴张张合合，吐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见状，秋穗一脸平静地拿过盘子，走出柜台为单独一桌的客人端去，淡定得好像刚才那个宣布要在瀞灵廷里开点心店的人其实不是她。
怎么可能！
文歌拍了拍脸，试图从惊愕中回神，而秋穗既已走回柜台，神情依旧淡然自若。注意到妹妹急切想要回答的眼神，秋穗伸出手，毫不犹豫地糊在文歌脸上，微微用力将少女向后推了推。
“凑这么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写答案。”
“那你倒是告诉我原因啊！”
环视一圈狭窄店内，秋穗棱了她一眼：
“小声点，生怕吓不着客人是吧？”
“……我觉得你最近越来越冷漠了。”
见友人突然消沉，山田花太郎咽下糯米团，赶忙打起圆场来：“秋，秋穗小姐也不是这个意思啦。文歌，你冷静一点，啊，这，这串御手洗团子真好吃！”
“谢谢，还是花太郎善解人意，我真想有个这么乖的弟弟。”
朝慌张的花太郎笑了笑，秋穗仍然嘴上不饶人，同时将文歌埋怨的目光照单全收，顿了顿，才轻声说：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这些年资金也攒足了，与其在流魂街上继续扩大店面，不如去新的地方挑战一下自我。”
秋穗说得淡然，可文歌听得满头问号：“不是，我的姐姐大人，您说的‘新地方’可是瀞灵廷哎！不管再怎么说这都……嗯？等等，你的意思是……”思维似玻璃弹珠，乒乒乓乓绕了一圈才撞上正轨，她探问道：“你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是啊。”
“我怎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啊，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
秋穗抬头扬起笑脸，招呼片刻之后，又低下头去，专注手上的工作。见秋穗并无回答之意，文歌也只好撇撇嘴，放弃追问，将手旁刚做好的大福塞入口中。
……好吃。
偏偏这种时候还能刺激味蕾，少女更是心有不甘，抬眼看向花太郎，好友则撇着眉毛笑了一笑。
“给，是门外那桌客人的。”
“……哦。”
文歌不情不愿地端了过去。
山田花太郎转过头，眼见少女的身影被半开的大门掩去。逗留门边的阳光微有寒意。耳后，黑发女性低低的话语跌入日渐萧索的风里。
“其实，从她当上死神的那一天起，我就有这个打算了。”
少年诧异回头，对上女性的目光。
“她是我妹妹。在她去灵术院之前，一直都是我拉扯她。可现在不行了，我没有能力了。……我真害怕万一她哪一天死在战场上，我还满心以为她活得好好的，在流魂街上苦等几个月后，只等来一具残破的尸体、一座简陋的墓碑。”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想，流魂街和瀞灵廷之间隔的，又岂止那四道门与瀞灵璧呢。”
他张了张嘴，迟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正是文歌想要的答案，急忙想叫来好友——却见秋穗竖指贴唇，轻轻一笑。
“这些话，还请你别告诉她啊，花太郎。”
话音刚落，文歌便端着空盘走了回来。
“姐，门外那位客人还要……嗯？花太郎，你怎么了？”
少年一惊，下意识摆了摆手:“啊，呃，没……没什么！哈哈，没什么！”
而秋穗只是低下头去。
她现在有了灵力，学会了剑术，知道了如何对敌。我再也不能站在她面前，为她挡去一切危险，而“姐姐”这个词，也无法再与“英雄”或“超人”画等号了。
可我依旧不想让她看见这么软弱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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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文歌叹了口气，直想把脸埋进茶杯里。
“不就是在瀞灵廷里开店么，”身旁的乱菊啃了一块仙贝，含混不清地说，“又不是史无前例。”
“可，可是成功的人也很少啊！”
“那你姐姐就要当为数不多的‘成功者’之一啦，高兴一点嘛！”
金发女性笑眯眯地安慰道。
……一点也不高兴。
“再说了，几年前开始就能通过临时户政管理局简化通廷手续了呀。想在瀞灵廷里开店也不是什么登天一样的难事，你又何必多加阻拦呢？”
“话是这么说……”
少女捧着茶杯，茶水隔着杯壁烫得隐隐作痛。她想起彼时秋穗平静的神色，语气越发郁郁：
“是我……每个月交的工资还不够吗？”
难道她这个妹妹就当得这么不可靠？
“我以为我当上死神，有了工资，姐姐就能稍微轻松一点，不必事事都照顾我，也不必……”
也不必像从前那样，明明自己就害怕得要死，却还是攥着她的手，让她赶快逃。
横在她们面前的是一只正在食人的虚。是惨叫。是血泊。
可秋穗没有逃。她绷紧身体，将文歌藏在身后，一边死死盯着尚未注意到她们的怪物，一边小声对她说：
我待会儿说一二三，你就跑，听见没？
谁都没有灵力。谁都无力抵抗。
可秋穗那时不曾弯曲的背脊，却像极了人们口中的“英雄”。
姐姐，我不需要你再当英雄了。
我可以保护你了啊。
从回忆里抽身，少女抬起头来，拍了拍脸，苦笑道：“哎，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发起牢骚来了，不好意思！”
乱菊瞥过她，径自放下未吃完的零食，趁文歌不注意，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毫不客气地揉乱了她的头发。
“没事啦！你倒是应该多发发牢骚才对，多可爱呀，是吧，队长！”
坐在办公桌后的少年终于出了声。
“……干嘛突然扯上我。还有松本，我记得天野来之前你就只工作了十分钟吧？”
见他明显一脸不耐烦，文歌连忙捋顺头发、站起来：“对对对对不起！我不该久留的，打扰两位工作了！报告也交了，我这就——”
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截断了惊慌的话语。
“日番谷……咦，乱菊姐也在啊。”
文歌转过身去，恰好与门边的女孩对上视线：乌黑的秀发挽在脑后，上臂绑着副官章——来人竟是雏森桃。
——她梦见了那团冰面起舞的深红火焰。
“噯，我记得你是上次来女性死神协会的——”
四目相交。女孩微微蹙眉，复又展颜道：
“啊！天野小姐，对不对？”
“呃，是，是我，您好，雏森副队长。”
不曾料想她会记得自己的名字，文歌局促地鞠了一躬。
“真亏你能记得啊，雏森。你和文歌也就见过一面吧？”乱菊在旁惊讶道。
“我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有自信的。而且，”雏森桃歪头看了看朝这边走来的少年，笑意欣慰，“难得能遇上和日番谷关系这么好的队员嘛。”
文歌一惊，刚想解释，却又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向旁退了一步。
而冬狮郎走上前来，叹了口气。
“你怎么来了？”
“嗯，给你带甜纳豆。”雏森桃晃了晃手中的彩纸小包。
他一愣。
“奶奶虽然没明面说，但我总觉得她是有点想你了。这两天抽个空回去看看吧？”说着，女孩将纸包的点心递给他。
“……嗯，谢了。”
少年微微垂眸，接过了纸包。
“对了，奶奶还让我问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工作别太累了，要按时睡觉……”
雏森桃掰着手指一项一项确认起来。令人惊讶的是，少年并未感到丝毫烦躁，而是每一项都给予简短回答。语毕，雏森桃笑眯眯地说“那就好”，又被他白了一眼。
“别拿我当小孩看。”
“可日番谷你……”
“是‘日番谷队长’。这么多年了还不改口。”
“但，但我叫习惯了呀！”
两人的一举一动默契得超乎她想象。而那双温和碧眸始终不曾注视她，却烫得文歌低下头去。偌大的办公室不知为何逼仄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气，忽觉莫名有些难以容身。于是身体比话语先行，她向后再退一步，正打算就这样悄悄离开时，却听乱菊说：
“文歌？这就走了么？”
仿佛做坏事被抓了个现行，天野文歌僵了僵，只好挤出笑脸，又鞠一躬：“不……不好再打扰三位了，我还有巡逻呢！谢谢副队长的招待，那我就先走了！”
纸拉门轻轻一响。
“咦，这么快就走了啊，我还想再和她多聊聊呢……”雏森桃目露遗憾。
见少年盯着门扉不语，松本乱菊笑了笑。
“安啦，总有机会的。”
——她看见了那团倏忽燃起的深红火焰。
奇怪，少女心想，它竟形如枫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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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森副队长人真好啊。”
红枫与银杏为萧瑟的景致点缀出冬至前的最后一丝色彩。
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少女眯细眼，忽然如此说道。
“雏森……你说五番队的副队长吗？”最取飒真兴趣缺缺。
“是呀，你见过？”
“之前还在灵术院的时候，学院长曾经请她来讲过课，说是‘毕业校友’之类的，”刺猬头少年回想了一下，“不过没什么印象了。”
文歌不免有些怀疑：“……你究竟是怎么从灵术院毕业的啊？”
“烦死了，什么怎么毕业的，我正常毕业的！”微一扬声，他瞪她一眼，撇撇嘴又说，“然后？你提她干什么？”
“啊……”
文歌张了张嘴。
“也没什么。就是上次在办公室里碰见，就聊了几句。……好厉害呀，只见过一次面的人都能记住名字。而且人也很好，很温柔。”
少女转头，望向半敞的窗外。
离店面最近的枫树正探进一枝深红。
“哦，那也是，”最取指摘道，“和你一比谁都温柔。”
“哪有啦，过分！”
她便又转回头，抗议起来。
“不过安木怎么还没回来？他是不是迷路了……”
“谁知道呢。”
她注视着那团无声燃烧的深红火焰。
梦中的光焰形如红枫，眼前的枫叶却似火焰。
多么丑陋啊。
她如是心想。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