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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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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这是一个礼拜六的早晨,我驱车从十三区到蒙蒂海湾,一路上丰满的阳光像情人的体温包裹着我,耀眼异常的光线几乎使人看不清前方的路,于是我不得不侧身从扔在副驾上的包里取出一副ray pen,并且顺势用手背揩了下眼角的泪。
今年我二十五岁,在中国内地出生,小时候随父母移居到香港,后来在CA念心理学,又在BT拿了一个新闻学硕士学位。现在定居LY,在一家知名杂志社的科教版面做访谈栏目。
弯弯曲曲的海岸公路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我这一辆红色福特亮丽的伴随着左侧的波光粼粼在向前奔驰,刚刚擦身而过的指示牌显示还有7公里就到达蒙蒂海湾,虽然我一直都知道那是举国闻名的富人区,不过乍然初见时还是让我惊讶到嘴巴合不拢。
每年的六月到九月,是蒙蒂人最多的时候,富人们通通从市中心的金融大厦里迁居到这里避暑,亿万富翁的海滩别墅和每晚的说唱明星的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终于让人觉察到物质最赤裸的价值。享乐主义横扫一切,就像夜晚的潮起潮落一样无法抗拒。
我对着GPS上的指标,蒙蒂海湾托克特大街53号,不错,就是面前这一幢四层楼房。庭院里种着高大的胡桃树,从两对半繁复夸张的雕花铁门延伸到正门的碎石路边簇拥着杜鹃和一些说不上名字的橘色小花。私家喷泉的水流声为岁月静好做最好的脚注,而大片修剪整齐的草坪在白金色的阳光下泛着宝石一样美丽的光泽。我把墨镜摘下来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想,这可真是另一个世界。
“陈小姐,久等。”等了没多久,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衣着齐整的中年男人,“我是丹尼先生的管家安德鲁。请让我带您去见丹尼先生。”
一路上我竭尽全力不要露出村妇一样的大惊小怪,但心脏却被眼前自然与人工共铸的童话给攒紧。虽然我从未体会过贫穷的滋味,一直以来都活的潇洒宽容,从不吝啬享受美好,可现在却突然觉得自己曾生活的多渺小和狭隘,容易满足只是因为总是生活在自己假象的世界里,此时此刻我的血液里只流着一个念头就是,这里和2个小时前我生活的十三区一定是在两个星球上。
“这里很美,不是吗?”安德鲁回过头来露出自豪的神情。
“是的,非常美。”我回以微笑,真诚由衷地赞美。
“丹尼先生每年7月到8月都在这里准备次年的春夏系列。之后却并不在这里,您今天来这里是找对地方了。”他示意我上楼梯时注意脚下,全程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却不冷漠。
“我是做足了功课才来的。”我回答的铿锵亦有信心。
“那么,祝您成功。”他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是不是唯一的会客厅,我不得而知,但纵观这间房屋的陈设,厚重的海藻绿天鹅绒窗帘被规矩的束起,阳光穿透玻璃窗在墙上挂着的相框上折画出一个角度,那是一副4人的三代全家福,我走到相框前仔细分辨,可惜脑内检索不到任何有关的资料。
“这是我的祖父。”身后传来一把沉稳磁性的声音。
“丹尼先生。”我立马转过头去,2秒钟足够我职业性的摆出最完美的笑容。
“陈小姐。”这是一个高傲的男子,他只是略略点了点头,然后在靠窗的一把粽皮沙发上坐了下来。我想了想,没有走过去,还是站在角落的阴影里静静地观察着这个受访者。
姓名:丹尼王
年龄:30到35之间
出生地:中国内地(7岁随父母移居到LY,会说一些简单的国语,但思想和性格都已是典型的LY
风格,无政府主义)
家庭背景:不详
职业:时装设计师
获奖经历:多次CFDA颁发的时装界大奖,三届蝉联瑞士纺织大奖,DW集团总裁兼任广告、市场及创意总监,FVG创意总监,Parsons配饰设计客座教授,时尚王牌杂志《WV》荣誉时尚顾问,被福布斯推选为21世纪世界时装界重要人物之一。
能够被检索到的资料就只有以上这简单的几笔,甚至连学习经历都没有。2001年丹尼王突然凭空出世横扫各大时装设计大奖,几乎所有主流时尚杂志主编和编辑都一致惊讶惊喜于这样一个奇才的设计,订单如雪花片一样飞向他的工作室,买手们和时尚评论员在各种网络上主动宣传他的他的招牌印花一时间成为上流社会潮流的新符号,此起彼伏的赞美声将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推到了潮流的最前端。也有人不看好这个突然出现的愣头青,以为只是一时风潮,却不想在接下来的13年间,他不仅高产且始终叫好叫座,牢牢地将流行风向控制在自己掌下,从未失手。现在再也没有人会嘲笑他的来路不明,他们称他“时装界的教父”。
“我以为您不会答应我这次的专访,您之前从未答应过任何媒体任何形式的访谈。”我抱着双臂看着沐浴在阳光下闭着双眼的男子,他的五官很立体,说不上好看但自有风味,你会觉得那是一头暂时在收敛修养的狮王,安静不代表松懈。
“之前只是时机不够,而且我没有兴趣。”
“什么时机?为什么现在有兴趣了?”我接的很快。
“小姐,请坐到我对面好吗?”他还是闭着眼睛,却像是一切都可以看见。我走到他对面坐下,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这个传奇人物。
“我只是做好自己该做的,想做的,其他的事于我无关。”他说的很浅显,我想起以前看到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只分两种事,关我屁事和关你屁事。丹尼先生可谓深得精髓。
“你把你自己的想法投射在了设计中,用设计和世界交流对吗?”
“这个问题太幼稚了,如果只是简单的布料裁剪拼接,为什么那么多人做不到呢?”
“有人说时尚制造泡沫和幻觉,您怎么看?”
“那是因为说这句话的人站的太低了。”我以为他会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却忘了那么犀利的预见性背后,其人也一定是尖锐的。我觉得我准备的太简单了,这真是一个古怪的对象。
“几个月前DW的秋冬设计将半兽人和巴洛克花样融合在一起,采用环保皮草和小羊皮被认为是你近年最大的突破,成为新一季销量最好的女装单品,几乎每一季的设计您都有让人无法忘记的心动设计,什么是您灵感的来源?”
“我的灵感来源很多,主要通过日常中的观察和互动,”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用什么样的说法可以更好的表达。
“每个人在社会中必定不可能只是一个个体,越来越多的人喜欢用‘宅’这个词来表达自己的生活态度,我觉得就算家门不出,也可以有很多观察与互动的机会,换言之就是,不是身处何地的问题,而是自身缺乏积极主动的生活态度,正是因为缺乏这种宝贵的态度,才致使很多人失去了思考创新的源泉,也就是你说的灵感,灵感的源头很难被分清,它就是出现了,不定何时何地,但是强求反而不容易获得确是真的。”
“有没有特别的人,或许可以被成为‘缪斯’?”
“我不喜欢缪斯这种称法,这又土又老。没有特别的人,我爱我的家人和朋友,他们都是我启发
的触发点。”
“在网络上很难找到任何有关您教育经历的资料,但您现在获得的成功是那些受过正统教育的人所不能及的,您愿意透露一下自己曾经的经历吗?”
他像是突然醒神的狮王一样,眼神内现出某种食肉的嗜欲。
“不能这么肤浅地评判成功小姐,您不是上帝,没有砝码可以定夺。”他的表情被融化在白热的阳光里,不知是他突然的一本正经还是正午灼烫的温度让我浑身都是汗。
“不论是谁,做过什么事,都自有收获,好的开心,坏的也未必不是得益,人们总是不愿意爬到山顶将眼光放远,暂时的沮丧和失败便要抱怨过往无意义,否定一切,这不是好习惯。您说呢?”
“对不起,我……”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的意思是……”脸上像是高烧滚烫一片。幸而他没有理睬我的窘迫,继续说了下去。
“其他设计师,你说他们不成功,你只是用销售和知名度来衡量,不错作为商业目的,这两点确实非常重要,可梵高在世时什么都没有,往生之后,繁花般的赞誉铺天盖地,一幅画作的价格几乎被吹成天文数字,那么之前说他不成功这说法正确吗?”
“他们在过程中获得的快乐与满足,这类精神价值,不应当被忽略,小的时候我念书不好,大人们都说学习成绩是一言堂,可是我在学校里交到关系很棒的朋友,直到今日依然在联络,烦恼时为我分忧,快乐时互相分享。得益亦有只是不同,但无可比较孰好孰坏。”
“那么你觉得你满意于现在的成果吗?”我镇定下来,看着他双眼问的坦率,本来脱口而出的成功被改口,桌子上的录音笔红光像古时女子眉心的一颗红痣。
“真实来说,每一天,我和我的团队都在遇见不同的挑战,都在经历、成长、收货。时装设计这一行并不像众人所看到的表面上光鲜浮华,它的规则一直在变,我一直告诉自己要放慢脚步,认识自己,脚踏实地,做好应该做的。要说满意的话,还很远,我只是做到了基本的那一步。”
“大家都很好奇,DW背后没有品牌和企业赞助,您当年是如何克服严峻的经济困难才将它经营到现在这样一个自主拥有遍布全球旗舰店,并包揽各类配饰香水化妆等衍生品,员工多达上万,甚至还吸收赞助了一些年轻的设计品牌的DW集团的?”
“最初获得的许多奖项都有奖金资助,这是毋庸置疑的一块,除此之外的不方便透露。”
“能把王氏要素、王氏精神用三个词语概括一下吗?”
“能够概括的话就不是设计了,不过大致的方向还是可以摸索出,让我想想,”他的左手食指点打着沙发的扶手,有个性的浓眉大眼又纠结在一起。
“自然,上品,大众。”
“我希望给人们自由选择的权利,而不是告诉他们应该如何搭配,每个人因为阅历性格等等的不同对穿衣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尽量多元化设计,以满足更多人的要求。”
谈话进行了一个半小时,管家之前端来的红茶壶终于见底,他看见了,按了铃请人进来,“抱歉,”我惊讶他居然也会客气,“是我让他们都在外面等着,我不喜欢在做事时有闲杂的人围着。”
“没关系,最后一个问题,可以过问一下您那张照片吗?”我抬手指向最开始进来时望见的照片。
“这恐怕不行,我不喜欢将家人放在公众面前。”他说的很坚决。
“如果是私人的好奇心呢?”我已经预料到,不过没关系办法总是很多,“我可以担保这不会被刊载。”
他看着我笑的像一个大人面对一个讨糖吃的小孩一样慈祥。
“好吧,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他走到那张照片前面点给我看,“这是我的祖父,身边的是姑妈和姑父,我的父母都已往生。”
这可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立马道歉。
“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反而不以为意,脸上的表情平和而放松,“至少他们都曾活过爱过。”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束阳光切割过他高挺的鼻梁,像戴上半边面具的化妆人,异常俊美妖娆。
那你呢?我心里很想这么问,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是成熟背后强大的理性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他侧过眼神来看我,瞳孔仿佛是猜透一切的清明,又透着一丝狡黠。
“我吗?”他低下头笑了笑,面容有片刻的温柔,可声音却依旧冰冷,“我没有那么幸运。”抬起的脸上一闪而过某种复杂的表情,自嘲、孤寂、坚硬还有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疲倦。
我突然后悔自己的眼睛不是一台相机,能够捕捉到人类灵魂突然真实展现的一瞬,只需要一个细微的表现,产生某种人性相通的感同身受和心心相惜,以及理解过后压抑不住的流泪的冲动。
“我的母亲曾经告诉我,人生就像一场落花流水,相逢有期,聚散有时,一切都会顺其自然。”
我小心谨慎的用国语措辞,虽然他不一定能听懂,毕竟他所有应该接受教育的时间都在LY。
可他似乎是真的明白了一样,在这个阳光明媚35摄氏度的盛夏7月,在蒙蒂海湾托克特大街53号二楼的会客厅里,终于对前来造访的中国姑娘露出了这一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夺目过北极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