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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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转过头来，看着我们。”
这样沉稳带着怒气的声音。他挑衅似的瞥了那群穿制服的人一眼，吐掉嘴里的口香糖：“你们想问什么？”
“你跟秦疏同学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啊。”他满不在乎地晃荡着两条长腿：“我们就是一个班的。哎，你们不知道他有多自闭，压根儿人家就没搭理过我。”
“请你实话实说。”
“呃……要是非得找出点关系呢……我数学考试的时候抄过他好几次答案，算不算？”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座幽闭的城堡。
城堡的角落里藏匿着许许多多无法向别人提起的记忆。愉悦的，悲伤的，惨痛的，丑陋的，寂寞的。这些潜伏在黑暗中的记忆，或许就应该叫做——秘密。
秦疏心里有一个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
他爱上自己的同班同学林朗。
他从不曾对谁倾吐过他心中的爱意。一是因为不可以，二是因为没必要。
林朗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优秀的人，很多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非常非常卑污。
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欺负排挤，脸颊上又有一片极其扎眼的青色胎记，面对异性就会脸红手抖，连话都说不好。
怯懦平庸如他，明亮耀眼如林朗，怎么看，都是完全搭不上关系的，两个世界的人。
没有谁是不向往不企望接近阳光的。但，那些长久寄居在地缝下的，弱小卑微的生命，太过贪恋温暖的话，就一定会被烧成灰烬。
反正，林朗也没可能喜欢他，是不是。
秦疏初见林朗的时候，是在高一下学期的某个午后。春*色微扬，晴朗的天壁像海水一样湛蓝剔透，飘荡着几丝羸弱的轻云，青翠欲滴的野草尽情披洒着夜雨冷冽的气息。
他和他在空荡的走廊里擦身而过。
秦疏记得那刻的场景，他会永远永远记得，忘不了。
抱着篮球的林朗忽然叫住他。秦疏早就听说过这个眉目温和的男孩，女生眼中排名第一的大众情人。但却是第一次跟他说话。
秦疏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没有同龄人愿意和这种除了学习一无是处的白痴做朋友。更别说像林朗一样一呼百应的风云人物。
林朗说：“喂，那个谁，跟你说个事。”
秦疏抬起头，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林朗忽然笑了，露出两排珠贝般洁白的牙齿：“你叫秦疏对吧。以后别再把头发留的那么长了，你没必要遮着那个胎记。我觉得它挺好看的，像一只青色的蝴蝶。”
他下意识地捂住左脸，冰凉的手指触到皮肤传来隐隐的热度。
秦疏从来不做梦。
从前他也会做梦，像很多人一样，做着一觉醒来，人生就会变得怎样怎样的梦。
到头来呢？
统统都打回原形。
“你在撒谎。”
“我没啊，我干嘛撒谎。要不你们就去挨个班走访一遍啊长官，他根本就是一异类。别说我了，连他同桌都很少听他开过尊口。”
“那么，根据你同班同学的说法，你们俩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是真的吗？”
男孩微微一愣。
“请你如实回答。”
“我逗他玩的。嘿——你们别怀疑啊，我喜欢女孩！真的！这脏水可别往我身上泼！”
“对于同学间的嬉闹来说，接吻有点过火了吧。”
“我真跟他闹着玩呢！没接吻！就亲了下脸！我有女朋友！而且……就算我喜欢男的，也不能是他那样的吧……老子可是一纯正高富帅。”
那一次，林朗因为上课睡觉，被老师拎到飘雨的操场上罚站两个小时。
乌云半掩，雷声余鸣阵阵，低沉喑哑如千万辆战车碾过低垂的天空，雨势瓢泼迅猛。
正好是午饭时间。前一个小时里，林朗独自一人站在食堂门口，依旧活力十足地对着进出的女生挤眉弄眼。
后一个小时里，他表情复杂地盯着身边。身边站着一个为他撑伞的男孩。
这个男孩就是秦疏。
他大半边身子都暴露在雨幕里，被淋的湿透，双手依旧竭力伸展着，摇摇晃晃地遮住林朗的头顶。
林朗推他一把，说：“你干嘛，快点回去，疯了吧你。”
秦疏摇头。他想，这样莫名的执着在林朗眼里看来的确是愚蠢的，他想不出要怎么反驳。所以他不反驳，他只是摇头。
“你用不着这样。淋点雨而已，我不会生病的。”
他再摇头：“我就站在这里。我也不会生病。”
一时无言。
林朗看见他白霜似的脸色，手指突然变得像杨花一样轻，轻的仿佛不是他自己的，轻的快要飘起来，落到那张写满疲惫和茫然的脸庞上去。
他这样想着，不自觉手竟然真的有了动作。极其柔和地缓慢地抬在半空，同样柔和地缓慢地拂开黏在他脸侧的黑发。
那朵胎记在漫天阴霾下好像真的淋漓出灼热的光芒，如同一朵被钉在玻璃箱中的蝴蝶。
有很多事情，其实别人都是不知道的。
连被爱着的人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林朗的身子微微前倾，脸却一直凑到秦疏眼前去。这样的距离太近，近的叫秦疏不知所措，反射性地闭起眼睛。
如果把此刻的自己和林朗，替换成某部偶像剧里的男女主角，那么在摆出这种姿势之后，就一定会有一个漫长而唯美的深吻吧。
真可惜。
他永远不可能演的成偶像剧，更加演不成偶像剧里的女主角。
下一秒——
林朗却真的亲了他。
不过不是嘴唇，是脸颊。
是那片碍眼到让他自己看了都会恶心的胎记所在的位置。
就像是梦一样吧。
他想，如果这是梦，请让我永远都不要醒。
“好的，林朗同学。”穿制服的男人在纸上记录着什么：“就在上学期期末，你因为恶意毁坏学校四楼的监控器而受到处分，对吧？”
“啊……是有那么回事来着。”
“为什么呢？根据你日常的表现来看，你并不是一个喜欢惹事生非的不良少年。”
“没有为什么，因为突然想干坏事所以就那样做了……”他像个顽皮的孩子那样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这个理由很烂对不对哈哈哈！嗯……这次的确是因为秦疏没错啦。”
审问他的男人渐渐眯起眼睛。
“我和三年三的老大向来不合。他那群手下欺负秦疏来着，我气不过，所以就打抱不平一下咯。”
林朗记得自己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说，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绝对糟糕的人的，只有没能找准自己的定位的人。
依他所见，这句话大致可以浓缩成两个字：扯淡。
林朗觉得，这个世界上最糟糕不过的人，就是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不能保护好的家伙了。
所有人都爱欺侮秦疏，因为他太温顺，面对殴打和辱骂总是一脸畏惧，从不反抗。
他不能保护好自己，就有人得愿意保护他。
少年们性格里潜在的恶劣因子一旦被激发出来，爆发出来的能量将是无限的。
比成人还要粗暴，且残忍。
事情说到底还是要怪林朗的。
如果不是他那天一时兴起，在操场上吻了他的话，那些人就不会追着秦疏骂他是个恶心的同性恋——他们当然不敢来追骂林朗，就把所有的厌恶和捉弄都施加在秦疏身上。
他们在空无一人的音乐教室里脱光他的衣服，在他身上缠满透明胶带，然后逼他对着摄像头，展示自己被凌*辱的样子。
最后，他们把秦疏独自丢在地板上，大笑着跑走。
林朗刚好是那天负责打扫音乐教室的值日生。
那种事情，被看到的话，一定很丢脸吧。
林朗脱下自己的制服披在秦疏身上，然后拖出了一把木椅。
教室前后门安置的两盏摄像头，走廊里的四盏摄像头，被他面无表情地一手摧毁。
玻璃喀拉碎裂的声响在秦疏听来却无异于天籁。
然后他回到教室里，夏日的午后阳光丰沛，光影交错变幻。林朗跪在一地玻璃碎片中，用力搂住秦疏的肩，脸埋在他瘦削的颈窝里。
风从他们背后吹来，林朗说：“别害怕，有我呢。”
他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快要溢出来的温柔，秦疏的心口有那么一点惴惴不安的隐痛。
林朗和秦疏，就此渐渐亲密起来。
然后当然是处分，被教导主任指着鼻子一通臭骂，还要赔钱。
林朗捧着检查和处分声明站在升旗台上大声朗读，语气自豪，像捧着两张荣耀无匹的奖状。
他的表情实在太过正直无辜，底下旁听的学生忍不住爆发出阵阵哄笑。
秦疏也在笑。那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偶尔他会因这个秘密在长夜中辗转反侧，被噩梦追逐。
而林朗就像手持利剑的勇士，身披辉煌的金色战衣，披荆斩棘，无往不利。
“根据你们的关系来看，你的证词并不足以为信。”
“是真的，大哥，我都没力气跟您闹了。您爱信不信吧，反正他的死活跟我没有关系。”
“你对秦疏同学的印象如何？”
“没什么印象。总之，像他那么包子的一个人，怎么看也不可能会去杀人。而且还用那么……的方式。简直像在拍电影。”
“他的三位室友，平时跟他关系怎么样？”
“我不知道。他跟所有人都不咸不淡不冷不热……那些家伙平时都以欺负他为乐，我也从来都没见他反抗过。”
“你认定他不会杀人？”
“哎……倒也不是认定，我只是说我的看法罢了。”
第一次听说林朗在和校花交往的时候秦疏一笑了之。类似的传闻多到数不胜数，绯闻的男女主角却始终清清白白。
直到有一天那样的传闻变成了真实。他看见他和她在很深的巷子里交谈，神态亲密，女孩子笑起来极尽妍丽。他知道那样的美丽对所有男人而言都是一剂见血封喉的毒药。
他恨那些心甘情愿去服毒的人，包括林朗。
他还看见，他亲手把一枚小小的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林朗说，那是他亲手打的。
如果，不再被这个世界温柔的拥抱，那么也没必要再去承受它所给予的伤痛。
如果，世界从来没有认同过我，我也不要认同这个世界。
秦疏选择的下手对象是自己的一个室友。
其实室友只是普通的高中生，不是欺男霸女的地痞流氓，只不过，他犯下了对一个沉溺于单恋的男孩来说不可饶恕的罪过。
他说：“你喜欢林朗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还真好笑，你觉得自己能配得上他吗？”
像有把刀子霍地插*进心口，翻搅着五脏六腑，疼的人几欲昏死过去。
秦疏在晚自习下课后主动为三个室友打水，在三个人的水杯里，都放了足量的安眠药。
夜深人静，除了他之外的三人已经熟睡。
秦疏的枕头下静静地躺着一把从食堂里偷来的菜刀。
首先，是割掉他会说话的舌头。
肢解刚刚进行到一半，被剁掉双腿的受害者忽然醒了，拼命地挣脱辖制，朝房门外爬去。
秦疏提着滴血的菜刀追到走廊里，就地在他背上猛砍了两刀。
长而黑暗的走廊尽头摇摇晃晃地走来一个人影。
是林朗。
秦疏蹲在血泊里，整个人猛地僵住。
怎么办。
要怎么办才好。
林朗直挺挺地行走着，经过秦疏身边时，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紧贴着墙壁站立。
林朗却毫无停顿地继续往前走，径直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没有一丝起伏的动作，平静的不同寻常。
过了一会儿，他又走出来，踩着粘稠的血迹慢慢地走。
他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他是闭着眼的。
他在梦游。
秦疏听他说过他有这个毛病。不常犯，偶尔罢了。
连老天都在帮他。
昏死在阶砖上的室友惊醒过来，伸手抓住林朗的脚踝，似在求救。
秦疏握紧刀把的手心沁出一层汗珠。
林朗依然没有停下脚步，这给了秦疏反应的时间。他手起刀落，握住林朗脚踝的手臂软绵绵地碰在地面上。
林朗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太好了。
他不会留下任何记忆。
那么，即使秦疏杀人潜逃，在他心里，也依然清白无瑕。
永远。
“所以说，那天晚上你是在梦游？”
“嗯。我有这个毛病的。”
“的确，如你所说，你的室友当夜醒来时，看见你从门外进来，他问你去哪了，你却像没听见一样直接在床上躺下。”
“对吧。而且，正常人看到那种场景就直接吓瘫了好吧，哪里还能平安无事地一直走回宿舍啊。”
“你梦游的那段时间里经历过什么确实无法查探。不过，现在还有一事不明。”
“啊？什么？”
“据你的室友所说，当你走进房间的时候，你……”
“我？”他忽然坐直了身子，满脸紧张：“我怎么了？”
“你在哭。泪流满面。”
其实，很多事情，当你错过最佳的时机后，就永远不会有再次重提的机会。
如果秦疏再多等那么一点点时间，他就会知道，校花其实只是林朗的表妹。
如果秦疏再多等那么一点点时间，他就会知道，那枚戒指上刻的是他的名字。
如果秦疏再多等那么一点点时间，他就会知道，林朗想对他说他爱他，从很久以前开始。
林朗心里有一个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
他从来都不在梦里。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