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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对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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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远骑了十五分钟的自行车,就进入了城区的范围,他先不急着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医院,探望一下婆婆。他把自行车交给了保安保管后,就进入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总有许多医生护士、亲人家属游走在其中。他停在自己要进去的那间病房的门前,向内望去。这间病房有三张床,三个小柜台,三个小灯,一台电视。其中靠窗的那张床上有一位头发白白的老人,她正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直盯着窗外,深邃又伤感;床边还坐着一位中年妇女,这是请来服侍她的保姆。
这家医院是城里最好的一家公立医院,尽管是公立医院,但还是碍于占地面积小,人多等因素,医院并没有设立私人病房,最少的也要双人病房,病人和家属们都是相互迁就的,幸好婆婆现住的这间病房尚且还没有新的病人住进来。
家远在门外喊到:“婆婆,怎么不休息,今天感觉还好吧!”
保姆看到家远走进来,就对他说:“那我先回去了。”
现在这个时候保姆是该下班的了,家远便答应了她,让她离开。
家远走近床边,婆婆就细声地说:“我都休息一天了,再睡人就废了。”她叹了口气,继续说到:“你每次假期,我都要生病一次,害你不能出去玩。”婆婆有些费气地小声说着,满脸的皱纹随着呼吸的不平缓而深度不一。
“我又没地方可去,还不是和婆婆呆在家里。”说完,家远想起了春莹和祥云,便高兴地对婆婆说:“对了婆婆,给你说个好消息,春莹和祥云也考上了一中,而且我还跟祥云一个班,他们说明天就来探望你。”
“那真是太有缘分了,你小时候总哭闹着要回乡下住,为的就是跟那一团小家伙玩。我也好久没见他们了,他们是长大了不少吧!”
“肯定的,他们都长大了,只是不知道其他的人过得怎样。”家远深思着,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酸涩,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继续说:“婆婆,我后天就要上学了,晚上不能再陪你了,看来要叫爸多请一个人来照顾你才行,又或者叫乡里的亲戚,这样可靠些……就叫春莹的妈吧,怎样?”
婆婆有些辛苦地闭起了双眼,摇了摇头,说:“人老了就是一身病,花再多的钱也没用,不过是延长几天命罢了。”
“婆婆。”家远听到这话,忽而皱起了双眉。
“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的。”婆婆把脸转过来,求家远到:“我都住院一个月了,今天我想出去走走,透透气,顺便回家收拾收拾。”
家远并不答应,他说家里的事都交给他就行了,让婆婆好好养病,不用担心什么,但婆婆还是不肯,坚决地说:“我想趁我还清醒的时候回去看看我还有什么事没有做,哪件事做得不好又需要别人补做的,又或者我有什么事情需要交待你做的,以防我到时候病糊涂了,一件事也记不起来,那时连遗憾都不能有了。”
家远听了这些话后心头明显地晃动了,况且他也常听医生说要多陪婆婆出去散散心,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她。家远就扶婆婆坐上了轮椅,一个人推着她出了病房,还出了医院。他们所走的路并不长,却不知转了几个弯,到了一条老旧的小巷。
巷宽约两米,左右的民宅多为砖瓦房,也有几件是新建的外头铺着瓷片的高楼;地面的水泥地坑坑洼洼的并不平滑。若放眼望去这条直直的长长的小巷,可从巷的这一头望到巷的另一端,但惊奇的是,在这一列整齐的民宅处,竟然有一间不完整的房。房分两层,顶层没有瓦顶盖着,砖墙也不完整,有倒了塌了的痕迹;只要一看下层就可知道那是一间曾被火烧过的房。由于房的屋顶是用木构架而成,所以火就连同里面的木制家具一同烧了,剩下的东西已是经过时间的无数考验了。
屋没人打理过,从烧后到现在都是这个样子,只有雨水把被熏黑的砖墙冲得干干爽爽的
了。邻里也不会跑进去偷东西,偶尔会有小孩进去寻宝,但现在这些孩子也长大了,屋子更是没人会进去。
婆婆的眼睛从这间被烧过的房子挪向自家的门前,那里躺着一条大黑狗,墙上贴着一副褪色的迎春对联,门右边设有一个土地公的神位,其实那仅仅只是一个安香用的炉;她又看向前方,望着小巷的另一段,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他还是没有回来。”家远听见了,又默不作声,他心里清楚婆婆说的是谁。
好像因为婆婆的一句话,吵醒了正在自家门口睡觉的大黑狗,它猛地一抬头,先是看着婆婆和家远,嗅了嗅空气后,尾巴就摇得厉害,又站了起来。由于刚醒,它走起路来还不稳,便把屁股翘起,前腿向下压,好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就快步地跑到婆孙两人跟前。
狗都是那般的灵性,它忠于主人,但如果把它独自锁在屋内,它又会感到孤独而吼叫,狗还会得抑郁症;倘若把它带到门外,又不让它跟着主人的身后出去,他只得自个儿坐在门外守候和等待着,或者出去和其它的伙伴玩上一会,自己还会算好时间回来,这就是为什么流浪猫比流浪狗多许多的原因。
婆婆用手摸了摸它的头,这狗先是听话地站着,等到家远再次推起轮椅时,这狗便会冲向前边带路。进了家,只见家里的家具陈设都很普通,门对过去是一张手工粗劣的柜台,安放着电视,向左一点,正中的位置的墙上设着一个主神位,下边是烧冥钱用的罐,再稍左有一张摆着几盘祭品还有一张照片的台,其余的就是几张木制几台和桌椅,和一些必备家具。
那张照片是半身照,里头的人穿着军装,带着军帽行着礼,如此成熟稳重,这就是家远的公公了,看样子,他生前曾是一个军人。
婆婆看着那张安放电视的柜台,问家远:“你可知道这柜台是谁做的。”
家远点头,又仔细观察片刻:柜台形状只是普通的两个长方体组合体,左矮右高;最底层是三个滑式小柜,小柜上面又分三部分,最左为一拉门小柜,中有一滑窗式玻璃门的小区域,放着一些杂物,最右的高度比前两部分要高出约五十厘米,这是一个对拉式玻璃门的柜,里头又用玻璃隔分上下两层,里头摆着的是一些精美的饰品。
家远才说:“知道,爸做的。”
婆婆轻轻地眨了眼睛,以示正确,又歪着头,实实地盯着这个柜台,不久才说:“□□期间谁家都这么穷,只好让你爸跟一个木匠学师了。□□结束后才送去上学,如果他没上学,可能就不会有今儿这么有本事了。你爸做事就是认真,有上进心,那时他才六七岁,能做得这么漂亮就已经不错了。”说着头转向了家远,继续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希望你能像你爸那样,学习要认真,有上进心才行。”家远听后默默地答应了。
婆婆又问:“现在几月了?”
“八月,后天就是九月了。”
婆婆自个儿傻笑道:“你看我人老了,都糊涂得连开学了,就一定是快九月都不知道,居然还问。”两人都顿了顿,婆婆又说:“那也就快到十一月了,该退役的退役,入伍的也入伍了,要是留队的,就得看他以后能有什么功绩了。”
家远明白婆婆说的是军纪,但又不知道说什么话好,只是把婆婆推到祭台前,婆婆又说:“人上了年纪,就会特别想念自己的故乡,我是连想的时间也不多了。到时候你们就会送我回去,根本就不用我想。”
“婆婆别说这些了,还记得以前爸妈两个吵架,我就离家出走,来找你,你跟我说过,有你在,我就不愁吃不愁穿和住,你还说要看我娶媳妇呢!”
婆婆只得无力地摇摇头,又伸手摸摸身旁的大黑狗,才说:“你还记得,是你救了这条狗吗?”
“我当然记得啊!阿珠家着火后第二天,我就贪玩进去,结果在橱柜底下发现了它。”
“它跟我们也有十年了吧!”婆婆说:“十年了,原来过去这么久了。”
“婆婆是想起珠婆婆了吧?”
“的确,我跟她是金兰,又是邻里,人一生能遇到几个真心知己啊!只可惜天就这么狠心,居然让她和她孙女活活烧死。”婆婆眼泪不知觉就落了,哽咽着继续说:“她还真命苦,丈夫□□时就死了,一人把儿子拉扯大。结果这儿子却不争气,去吸毒,倾家荡产,老婆跟人跑了,连自己的女儿也吓疯了。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在那,过得怎样。珠婆婆日夜等他儿子回来,我也陪他等,但她却先走一步,可现在,我也等不了了。不过也罢了,至少她还是幸福的,魂归故乡,葬在老伴旁,对她来说是最幸福的了。”婆婆一直摸着大黑狗的头,看着它又黑又亮的眼睛流露出的喜悦,婆婆也跟着笑了,对它说:“替我陪着我的孙子吧,好吗?”
狗是听不懂的,但婆婆还是忍不住说了这句话,不过是给自己的心一丝安慰罢了。
“婆婆,别想太多了,你还有我。”说着,家远把手安在婆婆的肩上。
“我当然知道。”婆婆应了声,两眼就直直地盯着祭台上公公的遗照,似乎要把一切思绪都融进这张小小的框架里。
家远也不再说什么了,他也知道人终究要老去,婆婆总要离他而去,现在的安慰似乎都这么多余,更何况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