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燕云》墨叶子

16、墨苑

　　浑浑噩噩的一个上午，我在床榻与桌子间徘徊，坐立不安，明明想捋清思绪，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我望向窗外，又是一个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可见老天并没有应为昨日方家人的血流成河而笼上阴霾，十族被诛又如何？变不了天、改不了意，一切终归尘土，不过云烟，这即是现实……

　　中午，有侍从拎了锦盒进来，直到桌前将四碟小菜和羹汤馒头一一摆上，之后撇了一眼地上散碎茶杯，见怪不怪的蹲下捡起，放进空了的锦盒里，道：“姑娘慢用。”接着转身出去，毫不停留，亦不多看。

　　一个上午混沌，一个下午忐忑，我简单吃了午饭，又小憩了一会，想尽可能的回复精力和体力。
　　话说这算是我许多天来用过的最好饭菜了，只是自己心中有事，实难下咽，可为了应付晚上那钞交易’，我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以作预备。

　　大约申时刚过，便有两名侍从进了屋子是要带我离开，我也不予多问即随他们走了，毕竟这都是在意料中的事，所以无需多说，白费唇舌。
　　我们走的府内小道，转了几个拐弯才到门口，该是由北镇抚司侧门出来的。
　　门外停着一顶深蓝色的四人小轿，旁边随立一位妇人，看上去四十上下的样子，穿着整洁，举止有礼，想来定是大户人家教出的嬷嬷或姑姑……虽微有福胖，却精神奕奕，虽半垂眼睑，却耳听八方。她见我被带出，即不慌不忙的上了前来，是朝那两位侍从浅浅一躬，简单一句：“有劳了。”不卑不亢，足见周全。
　　而那两名侍从也很懂规矩，回以点头表示‘应该’，之后交了差事便回去了……我被留在门外，站在那里好像货物，是被交接完毕了。

　　“黄姑娘，请上轿吧。”
　　那妇人打了我一眼，随之说话，并没刚才恭敬，更多的是命令。

　　“我们要去哪儿？”
　　“去您该去的地方。”
　　她转身徐步下阶，虽没说明，显是示意我要跟随。

　　“那您是……”我接着问道。
　　“姑娘可以称我周姑姑，或者周姑。”她下了台阶停住脚步回身看我，见我还在原地，不经诧异，“黄姑娘，你是还有什么疑问吗？”
　　我不语看她，她亦一样看我，似有僵持，但又还没到焦灼地步。

　　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我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人。就算身为阶下囚，都无碍于我们的交易是公平的，何况此时我以出了牢房门，那就不再是犯人，也没必要低人一等。
　　“没什么。”我浅浅一笑，慢慢移开视线，从容的漫步下台阶，与她擦身而过到了轿前，寡淡斜眸，带着固有的骄傲神气，道：“纪大人呢？他不来吗？”
　　其实我有很多疑惑，但也知道她不会和我多说，便捡了最无关痛痒的来问，调整状态。

　　“大人还有公事处理，特命我来接您。”她回答的很清楚，没有因为我的态度而愤愤，不过语气依旧轻视，是有教条规矩约束，但无尊重的说话，“黄姑娘，请上轿吧。”

　　我蹙眉，想来这种交易她该见过很多，且并不看好……只说这种事情，即便是在崇尚自由的六百年后或有万般无奈，我都不齿，也难怪别人轻视了。
　　世道如此，人言可畏，我不过浮萍，随波而已。

　　我点头，不由叹息，其实这位周姑算是客气了，毕竟大户人家调教出来的人，她有她的原则。
　　轿夫压杆，我躬身进去坐好，但凭他们去吧。我能掌握的、从来没有。

　　一路无话，外面也很安静，该是走的僻静小道，毕竟这种事情终见不得光，越隐秘越好。

　　大约过了三炷香的时间，我在轿内感到起伏，身子轻斜，又过了一会，轿辇停住落地，轿帘被人挑起，周姑正站在轿子前方怔怔看着，我坐在轿中亦直视前方，与她面目相对，眉眼相交，片刻，莞尔一笑，不带感情。

　　“请姑娘下轿。”
　　周姑说话，虽用了‘请’字，但依旧是生冷的命令口吻。

　　轿夫抽压轿杆，我躬身走下，对于她的态度，我已不以为然，世态炎凉，我早该习惯的。
　　我侧目扫过左右，这里是……“墨苑！”我一时惊讶，不由脱口念叨。

　　我对墨苑熟悉，早在十年之前即可追溯，那时这里还叫‘浣纱楼’，我为成名来此谋生，后几经周折把这儿买下更名，转眼十年有余，我没想到自己会被送回到这里，还真是、命数轮回了！

　　“请黄姑娘到偏房梳洗，大人一会就到。”周姑对我的诧异并不奇怪，可见她已知道我和这儿的渊源。
　　我不经从新看了看周姑，“周姑姑不先帮我把镣铐打开吗？”
　　我不喜欢她的说话口吻和态度，不知道她是哪来的自信？但又必须承认，她淡然处事的样子已经超出了普通大户人家姑姑的范畴，她明明很讨厌我并且很厌恶这种事儿，但还可以克制心情面对我，不急不燥亦不怒，实属难得。

　　“大人并没有交代这个，所以还请姑娘先去梳洗。”
　　“不打开镣铐，我要怎么梳洗？”
　　“那是姑娘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
　　“……”
　　说完，她便朝两个轿夫使了眼色，无需多说，我和他们即都心领神会，两人上前架起我就朝西偏房走，而我明知徒劳，亦不再强争。

　　墨苑不大，前后三个套院，每个院子里左右都各一个偏房，主院楼在最后面，上下三层，楼外有匾额，原提名‘浣纱’，后被我改成‘墨香’，直至现在。
　　而我是被轿子直接抬入主院的，这个偏房属于‘墨香’西侧，是为梳洗沐浴所用。

　　我被两名轿夫扔到屋里，他们反锁上门后离开，没有耽搁，不多解释，简单粗暴的样子正好与周姑的伪和相反，可算软硬兼施了。
　　“呵”我看着屋内安排不由苦笑，牡丹屏风幔帐轻纱后，浴池热水已然放满，边上木舀、鲜奶、花瓣、干巾等沐浴用品一应俱全，足见某人这般准备是用了一番心思的，想他一届武夫能够如此细心讲究，倒也难得。
　　只有我……呆滞的走到里面，看看热气弥漫的水池，再看看手上沉甸的镣铐，不知该喜、该愁？

　　从西偏房屋里的楼梯上去，有一个小阁楼，侧边有门，出去是悬空斜上的走廊，可通‘墨香’二楼，原是沐浴后回房的捷径，亦是下人侍奉守候的地方……所以、可见周姑是知道我对这里熟悉，才做此安排，以逸待劳了。
　　我走近房间，这里布置和我离开时一样，并无变化，只是此刻桌上多了佳肴，已经摆好，静待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