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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就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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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季节了,夏末亦或是初秋,半人高的一丛叶子在窗外颤动,深灰色的窗户半张着,如一张衰老的嘴,就着风吱呀呀地响。屋里坐着一个女人,散漫的头发在浅色的衣服上蛰伏着,背窗对镜坐着。
她半仰着头看着铜镜,镜中的女人恍惚着,嘴巴微张,眼神游离飘散,两弯眉毛笼罩着淡淡的虚弱,她无力挣扎,放任自己在镜中神游舒展,一方铜镜背后似有着无数的期望诱惑,那欲望生出无数触角,吸附着,麻痹着她。她恐惧了,似乎那种被牵引的感觉让人不安,她出手迅速地打翻了铜镜,缓慢的扶着桌子拖动着疲惫的双腿站起来。
夜香,什么时候了。回主子,快用晚膳了,奴婢这就去准备,一丫头匆忙进来回话。不了,我要歇息了,把灯挑上,过来守夜。
夜晚总是来得快,时间好像从太阳升起的时候就在紧赶慢赶,催促着,着急着。她也许不急,在等待老去的过程里独自欣赏着,她耗着年华去追逐空虚。
日子总是不叫人好过的,即使她已经不好过了很久,桌上的书倒扣着,几页纸被不经意的折了几折,痛苦的趴在那里。眼前的不速之客哭诉着哀嚎,夹杂着擤鼻涕的声音,让人烦躁,她耐着性子听完后,沉默了。然后脑袋轰的一声就大了,憋得发晕,却是木了一般干坐着。对面的女人急了,开口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亲哥哥都不管,然后用她那小眼睛硬是挤出了一片惨白送给了林韵鹤,好像还是不解恨,拿起桌上的书摔在林的身上,嘴巴一漏风说道,您可真悠闲,这幅样子跟进冷宫我看也没多大区别。最后,小腰一扭旖旖然离去。
林韵鹤皱皱眉,长叹一声,心里涨涨的,难以平复,哥哥是独子,它代表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可兵败被俘,是大罪,然自己早已自身难保,又顾得了谁。抬头看看天,觉得老天果真没长眼睛。
娘,蕊儿叫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幽深的眼睛跟那个人像极了。林从乳母手中接过,轻微地晃动着,脸上不自觉的有了表情,散发着温和舒适的气息。蕊儿,想舅舅么。舅舅啊,不想…… 不行,你要想,舅舅很喜欢蕊儿的。可是他都不来看我。会来看你的。
林韵鹤想着那人淡漠的眼光,退却了,害怕那种不屑忽视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把脸皮揭下来,各种揉捏。她抱着臂膀在窗前幻想着那种场景,不禁微微颤抖,心下轻轻地重复道:我不去……
她着人把蕊儿送去,可这半下午都没了消息,她在赌,只是蕊儿到底值不值这份情。
未央殿前的气氛就跟这天气一样郁闷,压抑的气氛反倒让这些侍卫思维活跃眼光灵敏,无聊时,看看哪儿的婢女漂亮 ,哪个大臣跪起来屁股比较圆,诸如此类,时间便好打发了。
紧闭的门后,神圣一般的,让人敬畏。男人懒懒的坐在榻上,闭眼凝神,摊开的奏折上悬而未定,许久,才细碎的念叨着:不愧是兄妹。
搁置下笔,看着身旁的女儿,正浅浅的呼吸着,小小的生命在一呼一吸间绽放着瑰丽的花朵。哼,亏你想得出,男人扯了扯嘴角。
来人,去明秀宫回个话,就说朕几月不见小公主,想得紧,留着住下了,也许十来天,也许一两个月。奴才这就去。
两天了,林韵鹤只是呆呆看着那面镜子,能给上面射个洞出来。她只会一个办法,那就是等。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了年少的自己,在追逐中失控,在情愫中迷失,奋不顾身。
她与其他人一样,低着头,装着羞涩,或是不经意的往上瞄几眼,都是未出阁的少女,怀揣着怎样一个惊天动地的梦想,各自都心知肚明。
当她注意到眼前那双脚的时候,有人发话了,你在发呆。她无措了,抬眼惊恐地盯着那人的眉眼,头皮发麻,眼前的颜色似乎都要搅在一起。
直到,那人拿着眉笔认真细细地给她晕染时,她才似乎是听到叶子上露珠滴破的声音,敲打在了自己的心上,独宠新人,历来如此。但皇恩浩荡,雨露均施,也是更古不变的道理。有句话说的好,你认真你就输了。
那个下午,她还是坐在这里,男人站在窗边,淡漠的看着她。不要试图掌控我,不要试图占据我的全部。我可以喜欢你,也可以喜欢其他女人。
主子,出大事儿了,夜香跑进来。林韵鹤听闻,几乎头要爆掉了,等了两天难道就是这种结果。芙蓉阁的德妃悬梁自尽了。什么。她悬着的一颗心又落了回去。这后宫无非是争宠吃醋,死来死去的,这三年来看多了,也听多了。她能活到今日,想来也是祖上积德,再者,哥哥手握重兵,据守关外,也是受他的庇荫。如今,这棵树也要倒了。只是蕊儿怎么办……
天气没有那几日的阴郁,太阳紧赶慢赶的也出来了,林韵鹤在外面了跪了有几个时辰了,估计她想了各种情况,唯独没猜到原来人家根本就不想见她。
她小心地垂着头,看不见表情,手轻轻地伏在地上,唯独呼吸出卖了她,那清浅急促的吸气声,像低吟的哭声般凌乱地在风中荡漾着。
里面的静静的,如果不是看着午膳、晚膳一一地端进去送出来,还以为是给未央殿跪着呢。
晚霞散尽了最后一缕红光,太阳在殿西头的梅树上犹豫一会儿,便也沉了下去。
当梅香苑的华妃来时,林韵鹤已不抱多大希望了,来人越过她径直向殿内走去,不多会儿,里面就不意外的传出调笑的声音,她不想听,却被强行的灌入耳内,魔音一般撕扯着她的耳朵,撕扯着她的心。多年前的话语又记忆犹新,是的,他也可以喜欢其他女人。一开始就错了,你以为你可以改变那个人,谁不是这样想的,历朝历代,又有几个人正正做到了,这个命题本身就是错的。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林韵鹤死死的盯着地面,有些颤抖,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低声哀求么,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她做不到。
诶有,姐姐这是,呵呵。女人娇躯一扭打趣道。闭嘴……你这小妖精。男人若有似无的训斥着。你先去,朕一会便过去。
朕觉得你架子真大,怎么,没话说么。男人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随即又转身进去。林韵鹤不敢怠慢,摇摇晃晃站起来,跟了进去。慢慢开口道,哥哥的事情真的没有余地了么。最轻也得流放。流放,林韵鹤咀嚼这个词,想了许久,说道,只要不死便好,这样臣妾今天也没算白来。哼,你的要求真不高啊,是吧,怎么样都行是吧。男人似乎不高兴了,是的,每个女人都想掌控他,但不是每个女人都会摆出一脸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他不明白女人的心,就像不明白他自己的心一样。
好了,你下去吧。男人心烦的挥挥手,眼都没抬。那蕊儿是……再过几日我便着人送她回去,几个月没见,看着又长大不少。嗯,就是吃的有点少,不爱吃菜,提起孩子,似乎话匣子就打开了……
一切就那么顺畅的,如多年前那样,那双灰黑色的眼睛专一的注视着她,林韵鹤的心脏突然就活了般,突突的往外冒水,流遍全身,在眼角充盈的溢出,染红了眼眶。男人上前环抱住她安抚着,拭去她的泪水,在她耳际呢喃着。意料中,她再次躺到了那尊贵的龙床上,时隔两年之久,久未滋润的身体忠实的反映着它的需求,两个人追逐着、索取者,情欲倾泻而下,冲刷着两个颤动的心。
林韵鹤躺在床上,已两日未进食了,夜里梦见哥哥了,一身戎装,眉目温和地看着她,像小时候一样,守在她床前,看着她慢慢熟睡。这个梦持续了几天,林韵鹤觉得预感到了什么,她拿着铜镜坐在床上,看着那红色的血丝爬满眼球,凸出着,嘴巴干裂的像久未浇灌的土地,哆嗦着。她感到镜子里有一只手,不,是无数只手拽着她,诱惑着他,那声音缠绵在她的耳际,鼓动着。
她屈服了,她觉得时间太漫长了,她无法忍受日子老去后,镜子里那凋零的容颜,和那不规律的君恩浩荡。
夜香,我不长了,你是要留在宫里还是出去。不回答么。每个女人都会不顾一切的征服,你也不例外。
男人听到消息赶过去,已是人走灯灭,他不明白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说走就走了呢。他抱起蕊儿,看着那个相似的眉眼,突然就觉得心那里突突的跳,急促而不规律的动着。蕊儿看着他,挥着手,把手里皱巴巴的东西使劲伸着往他眼睛上贴。
世事流水芳华老,音容消散梦魂绕。
墙头马上一相望,花开花落流年少。
看着看着,纸上的字迹就晕染开了,渐渐模糊不清。
元和三年,明秀宫林妃追封为孝静宜皇后。骠骑将军林嘉白追封为神武侯,长子林毅禾袭爵。
少女拿着扇子,随着秋风摆动着,裙裾在地上蹭来蹭去,扯出不规则的形态,她眺望着,宫殿的那边还是宫殿,层层叠叠的。她幻想能有一双翅膀,带她飞出去,飞到外面的世界。是的,她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