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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玉桃花簪(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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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要从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天说起。那年,我八岁。
我叫做风宛沚,宛沚这个名字呢,据妈妈说,是取自诗经,"宛在水中沚"的意思,描述的是一位求之不得的美人。
小时候的我,总觉得这个名字拗口。什么是"湿经"呢?山上尼姑庵里的老尼姑常常拿书出来晒,那些没有干的经书就是"湿经"么?我想这个问题想了很久很久。有一天我终于不想这个问题了,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的名字来自诗经,那庙会上一脸凶相的老尼姑每天敲着木鱼神神秘秘念叨着的不就是我的名字么?一想到我的名字天天从老尼姑扁扁的脸上的肥大的嘴里冒出来,想到老尼姑每天都要问候我很多遍,我就感到一阵寒意透过脊梁,刷刷冲上脑门。童年很长的时间里,我入睡之前都不敢下床关灯,生怕老尼姑的脸会飘到跟前,呼喊我的名字,勾个魂什么的。所以,从来都是央求妈妈把灯关好,把头蒙在被子里蜷成一个团,久久睡不着。
也不能怪我。从小就有种强于他人的能力,对于别人的情绪有着强烈的感知。妈妈牵着我的手走在路上,擦肩而过的人,我都可以感知到他们的情绪的气息。对于别人来说,这是靠观察,靠经验得来的,但是对于我来说,就是直接的感受。恐惧是数九寒天的冷,喜悦是像冰激凌一样的清爽的蜜蜜甜甜,愤怒是火烧在身上的灼热,内疚像是被数百只蚊子一起咬过,又疼又痒,而伤心,则像是刀子割过心头,单单纯纯的疼,持久不散。内心纯净满足的人,气息干净,清爽宜人。而欲望,就会带来各种各样的其他的气息,掺杂着冷、甜、疼,想要的越多,要承受的也要越多,情绪的煎熬也就越多,百味人生正是此意。
而每次见到庙会的老尼姑的时候,我感受到的都是冽冽的寒意,犹如穿着小花裙从知了声声的三伏天直接进入寒风扫着雪沫扑面而来的数九寒冬。冷的鼻涕都冻成冰棍。后来老尼姑发生的事,验证了我的直觉,这是后话。
小时候的我是什么都不懂的,那个年纪,只总觉得,跟别人不一样,是多么令人羞耻的一件事。五年级的张小花已经穿妈妈才会穿的小背心,鼓鼓的胸部,你看,大家都不跟她玩。
所以,当我知道同伴并不会感到别人身上带来的寒意,我缄口不言我可以直接感受到别人气息这回事。
童年真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无惧的探索这个世界,被欺负了就大哭,哭完,给根棒棒糖,又是雨过天晴,快乐的一天。只是,我的童年,在八岁那年就停止了。
八年前,那个冬天,极冷极冷的,冷到地上裂开了口,风吹在脸上辣辣的疼。这让教自然常识课的老师和教语文的老师都有了非常好的教材。不知道热胀冷缩是什么意思?去外面看看空地就知道了。不知道啥叫"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去外面吹吹风就知道了。教完,总还要意味深长的来一句"大自然就是最好的老师,你们啊,太不注意观察生活了"。
那天我放学回家,一路思索着为什么老师在大家暑假接连一个月都成群结队去河边捉鱼,并时常生擒了活鱼剖腹挖肠烤了吃的时候,没有表扬大家认识到了"大自然就是最好的老师",没有表扬大家"注意观察生活",反而训斥大家不懂得珍惜光阴,一寸光阴一寸金,就知道疯玩。在我看来,去河边捉鱼实在是为数不多的跟大自然密切接触深入学习且颇具趣味性的一项活动。哎,老师的话,太容易自相矛盾了,发生什么事,责怪学生就是了,自己总能从漫漫历史积累起来的汗牛充栋的名言名句中找出几句话来撑场面。而任何时候面对质疑,总可以再说一句,要懂得变通。什么理都占了。
巷口的老张头带了两层的狗皮帽子卖糖炒栗子,冷的透彻的冬天,热乎乎刚出炉的糖炒栗子。我忍不住馋虫大发,吃货的本性瞬间暴露,蹭蹭蹭的蹭上去拿一周的零用钱买了一包糖炒栗子。
我蹦蹦跳跳的回到家的时候,吃惊的发现大门居然是开的。
妈妈没有在家么?我还准备跟老妈讨论下我一路上的思考,对于这个老师总是会自相矛盾这件事,妈妈是会表扬我呢,多给我一个月的零花钱呢,还是会把我臭骂一通,扣我一个月的零花钱。怎么办呢,说还是不说呢,这是个问题。
我喊了好几声妈,没有人应声。真是奇怪。
这个时候我在客厅看到了血迹,点点滴滴,嫣红嫣红的。八岁的我,并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血就是血了,割破手指会流血,摔倒会流血,那个年龄里面,是没有杀戮的概念的。
妈妈没有在客厅,我往楼上走去,在妈妈的卧室里,我看到了妈妈,她躺在一片血泊中。一动不动。我蹲下来就摇动妈妈,妈妈妈妈快起来。
小孩子的世界妈妈是最重要的,我摇了一会儿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他站在屋子窗口旁,眼中闪过一道冷光,也许就是这道冷光让我感受到他的存在。他的手里,还有一把滴着血的匕首。冬天傍晚的残阳如血,他逆着光,在一片鲜红的光里面,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我看到他的眼睛竟然也是红色的,亮亮的闪着妖异的光。
我感受不到他身上的任何气息。什么都没有,空气里只有冬天清冷的气息。干干净净的冷。我什么都感受不到。这是长大那么大,我第一次感受不到人身上的气息,总是有一点什么的,心灵再干净的人也有些什么的。而眼前的这个人,什么气息都没有。可他的眼睛明明是那么凶狠。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憋得喘不过气来。
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白姨的怀里了。那天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也许是我惊吓过度,昏过去了,也许是黑衣人打伤了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白姨仔细检查了我的身体,没有什么伤痕,白姨由此得出结论,我是吓昏过去的。果然我还是个普通人,面对妈妈的去世,我没有像红军故事里的小英雄那样,站起来跟敌人斗智斗勇,我就是,昏过去了。
我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跟白姨要妈妈。白姨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当我意识到妈妈再也没有办法回来,没有办法给我剥糖炒栗子,没有办法看我挥着手听我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没有办法在我睡前给我关灯之后,我哭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都不见,不吃不喝,就是哭。白姨后来打破窗子进来,给我打了一剂镇静,才把我抱出屋子。白姨后来讲到这件事,总说,真是个倔强的孩子,不懂放手,将来碰到什么事,你可怎么过去。
这件事让白姨认清了一件事实,我不能像其他小孩子那样,自然的忘记伤痛,她需要做些什么,来帮助我缓解内心的恨和伤心。她选择了教我捉鬼。白姨相信,妈妈并非死于人类,一定是有些什么诡异的生物在背后操纵,捉鬼,斗妖邪,越是有机会追查出杀害我妈妈的凶手。
白姨姓白,单名一个裳字。人如其名,白姨皮肤很白,雪白雪白的,却不会像很多人那样,见到皮肤下的青筋。白姨白的那么自然,就像她不属于黄种人,就像白色就应该是她的肤色一样。肌肤若冰雪。一双丹凤眼,樱桃小口,清清秀秀的一个美人。
白姨开了一家清洁公司,名义上是家政清洁,但是白姨真正赚钱的是替人驱鬼净宅。人世间有七情六欲就有悲欢离合,贪嗔痴慢疑造就万般烦恼,人有了欲望,鬼就有了滞留在人世间的各种理由。所以,白姨从来不缺少生意。
白姨最喜欢宰客,尤其是肚满肠肥的客人。这类人最是信鬼神,对白姨也格外敬畏。我想,这是对于力量,尤其是自己不具备的力量的崇拜吧。每次遇到这样的客人,白姨就习惯性的眯起丹凤眼,笑眯眯的随口开个天价。跟着白姨干活,总是充满惊喜,惊的是白姨开出来的价格,每每让在一旁的我,内心无数头神兽奔腾而过,喜的是,每单过后,白姨总会给我一些打赏,算是我拼命做事的奖励。当然,这个打赏的数字跟白姨宰客开的天价是不能比的,就是零头,这个零头呢,跟天价总是成正比的。因此,白姨的这个习惯,我很是受用。
就这样,我在白姨身边,学会了驱鬼的本事,算是有了一技之长。等我终于成年了,我拿这些年白姨的打赏,开了家小小的咖啡馆,取名荧惑堂。我喜欢看人,喜欢想人的故事,人来人往的咖啡馆最是合适。时不时的,还能碰上需要解决问题的客人。这样不断战斗下去,我总会找到杀害妈妈的人,一定会的。我暗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