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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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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桓从来没有细想为什么自己会一次又一次地期待假期,期待能跟拓永刚碰面,跟他插科打浑,四处晃荡,就算什么事也不做,就是找块树荫躺着睡觉也觉得是种享受。拓永刚很健谈,但他话不是很多,起码不比吴哲多。对两个人出乎意料的关系,以及几乎有些雷打不动的见面约定,最先抱有疑惑的是他。
“哎,你说我们老是这么见面为的是什么啊?”
“为了……为了那天上朵朵的白云,为了那地上潺潺的流水~~~~”齐桓摆出一派抒情诗人的腔调文绉绉地念着。
拓永刚踢了他一脚,“闭嘴。”
齐桓就乐,“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没什么。”拓永刚睁眼看着头上的蓝天,“就是觉得有点……不可思异。”
齐桓扭头看着他,拓永刚也转过头来看着齐桓,四目相对,马上又都掉转开。
安静。
许久之后,当天上那朵臃肿的云彩终于挪到了树后面之后,拓永刚说话了。他说,“我喜欢这种感觉。”
齐桓翻个身,看着他,他一动也不动地盯着蓝天,齐桓只能看见他的侧脸,额头,鼻梁,嘴唇,下巴连成一条好看的线。齐桓记得他本来是想说句什么话,但是这会儿,他把词全忘了。
那天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齐桓没有跟拓永刚见面,中队接到了一项任务,历时2个月零7天。回到基地,齐桓不及休息哪怕一分钟,就直奔外联室,拨了外号码。当听见听筒里传出嘟嘟的连接声音时,齐桓才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居然连想都没有想过,那人会不会在办公室里。
“喂。”一个男人的声音,听着不是很熟悉。
“你好,我找拓永刚。”
下一秒,他听见那头在招呼,“哎,刚子,别走,来,找你的电话。打来得可真是时候……”
齐桓紧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是谁找我?”
“呃,是我。”齐桓清了清嗓子。
“很久没见了。”
“我想你。我……我是说,我很想见你。”
“……好。”
还是在M市。这天市中心的广场上在搞一个大型的活动,有流行歌手登台献艺,台下被热情的观众围了个水泄不通。齐桓和拓永刚就站在广场东面一个餐厅的露天吧座上俯视着下面,震耳欲聋的音响,粉丝们的尖叫汇成声浪一波一波地迎面拍过来。
“吵死了,换地方吧?”拓永刚说。
齐桓看着下面,抬起双手捂住了耳朵,他转过头来看着拓永刚,说:“你把耳朵捂上,再看底下,像不像群魔乱舞?”
拓永刚也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嘈杂的声音一下子远离了,只见广场上一片挥舞着的手臂,塑料棒,还有顺着节奏在摇摆的肢体。是够乱的。
“没错吧?”齐桓笑着说。
拓永刚没有反应。
齐桓后退了一步,拓永刚还捂着耳朵,齐桓轻声说道,“刚子我喜欢你,可我也知道我不能喜欢你。但不说出来我会憋死……我只说这一次。”
拓永刚转过头来,“你刚刚说什么?”
齐桓笑了笑,“没什么啊,我说换个地方换哪里?”
拓永刚靠着栏杆,看着齐桓,表情很认真,“真的?”
“……真的。”齐桓停顿了一下才说出这两个字。
拓永刚点了下头,抬腿就走。齐桓很想拉住他,告诉他其实不是。
“有些话,我也只想听一次。”擦身而过的人留下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
“刚子。”
拓永刚站住了,回过头来,“什么事?”
“我其实……如果可以,我说多少遍都无所谓。”
“是吗?”拓永刚想了想,说,“那我会被你烦死。”
齐桓往前迈了一步,轻声说,“你说了算,我服从。”
“不敢当。最基本的上下级观念我还是有的。”
“我批准你无视它。”
拓永刚拉了拉鸭舌帽的帽檐,可怎么拉也遮不住微有些泛红的耳朵。
当时当日的情景齐桓如今回想起来也还清晰得像刚刚发生的事情一样,但那确实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齐桓躺在阳台的护栏上晒太阳,拓永刚不在,训练去了。如果他的训练计划没有改,今天应该是去跳伞了,傍晚才回来。齐桓跟他去过一次,从那次以后就再也不去看他跳伞了,他完全是个多余的。当然,通常他都是多余的小透明鬼魂一只,可平时他还能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可一到了天上,他就没有任何可以依附的东西,降落伞上坐不稳,伞绳勾不住他,更不能扒在人身上……齐桓看着头顶纯净的蓝天,脑海里回放着见过的伞降的情景。蓝天白云,一开一片花。真的很漂亮。
正想着,头顶上掠过三架飞机,编队往东北方向飞去。齐桓向它们挥了挥手。
晚些时候拓永刚回来了,简单收拾了一下手边零乱的东西。他就开始往家里打电话,一周一次,不论他身在何地,只要条件允许,他总会给家里去个电话。这是从他半年前才养成的习惯,从前他都会忘了往家打,都是家里打过来找他。不仅如此,每次他打完了北京的号码,总会再拨一个太原的。像在执行某个契约。
电话接通了。
“喂,是我。好。”拓永刚在等小保姆去叫自己的家人。
齐桓趴在他的被子上,看他脸上绽出一个微笑,“妈,是我。……我很好,您放心。”
齐桓挠挠头,连每次的开场白都差不多。报喜不报忧啊。窗外已经是霞光满天,齐桓看着满天的云霞,心底很安宁。
如果不外出驻训,拓永刚的作息规律基本上是跟着部队的时间在转,早上6点起床,晚上9点熄灯休息。熄灯号一响,这一天也就算过完了。拓永刚盖上被子,踢踢腾腾地把被子弄开,盖严,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他没有闭眼睛,睁着黑漆漆的眼漫无目的地在屋里逡巡着。齐桓带着一脸的坏笑爬上他的床,“等我的晚安吻呢?呵呵~~”齐桓作势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还自己配了下音,亲完了自己跟那儿傻乐,自己跟自己逗着玩。齐桓对这个游戏很钟情,总是乐此不彼地玩着,道过晚安,然后守着他,看他睡着,天天如此。拓永刚扯了扯被子,微微翻身,目光穿过窗户的玻璃,看着窗外的夜空,墨蓝的天空上点缀着闪亮的星,一闪一闪的,好耀眼。眼睛有些酸涩,拓永刚眨眨眼睛,还是不舒服。他仰面躺着,闭上眼睛,手搭在眼睛上,闷闷的。
齐桓不知道他怎么了,问他他也听不见,急得团团转。他把脸贴近拓永刚的,想看他表情——
“齐桓。”
齐桓整个人僵住了,他以为拓永刚看见他了。他屏声静气,动也不敢动,眼前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暗暗地抽了口气,眼珠子慢慢地聚焦,一点一点地才看清眼前的人。他已经把手拿开了,漆黑的瞳仁正好跟齐桓的对了个正着,齐桓心跳如雷,他是多希望拓永刚是真的看得到他。可惜他没有,他低下了眼帘,说,“明天是我的生日,要是你还在,你会送我什么?”他嘲笑般的笑了笑,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自言自语太不正常了。可是眼泪就那样轻而易举地滑了下来,他拖过被子把自己蒙进被子里。
齐桓听见他在说,“齐桓我想见你。”
齐桓愿意用一切换来他没死这一个结果。
拓永刚过生日,跟往年一样,从各地打过来的电话很多,排队似的,一个接一个。全是他的家人朋友战友,拓永刚的办公室一年到头也就这一天最热闹,就连指导员有时也得给他当当接线员。
指导员刚把手上的电话交给拓永刚,对面桌上的电话又响了,内线。
“喂,对。……好。刚子,”指导员跟正在打电话的拓永刚比了个手势,“门口有人找你。”
拓永刚开车直奔大门口,下车,走近门哨。门口的哨兵见到他便抬手敬礼,“拓连长。”
拓永刚还了礼,“是谁找我?”
“27。”从大理石柱那边走出了个人。
拓永刚看清了来人,大喜过望,“39。”
两人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39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
“啊。嗯?”
“我跟空降兵没亲没戚的,除了来看你还能来干什么?”
拓永刚笑,“见到你真高兴吴哲。”
“我也是。”
看着两人欢天喜地的样子,齐桓颇为落寞地摸了摸鼻子,他注定是被透明的。
短暂地叙了叙别情之后,吴哲在拓永刚的宿舍向他说明了他今天特意跑过来的真正目的。
他把一个U盘放在茶几上,往拓永刚的方向推了推。
拓永刚盯着U盘半晌没有动,他实在是怕了这个东西,尤其,这U盘还是从A大队的人手里递过来的。半年前寄过来的那个,被他锁在抽屉里,再没看过一眼。吴哲观察着拓永刚的表情,他舔了舔嘴唇,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同样沉默的还有齐桓,他看着茶几上那个U盘,他不记得他留有什么东西给吴哲。那吴哲拿来的,又会是什么呢?
“我……”吴哲踌躇了许久,还是决定开口说话,“我首先得先向你道歉。”
“道什么歉?”
吴哲抓抓头发,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其实也很简单,齐桓牺牲后,他的个人物品除了部分被他的父母取走之外,剩下的都被搬到了库房里放着,包括他的电脑。就是不久前,吴哲的电脑硬盘坏了,又没有办法及时地去买新的,他就想到了库房里齐桓的那部电脑。他把硬盘拆下来换到自己的电脑上去用,格式化前他发现里面有个文件夹是加密的,天生就比别人多根好奇筋的吴哲很快破了密码,看到了里面的东西。里面有近百个文件,有照片,也有文档,里面记录的全是齐桓对某个人的想念。很简单的,有时候就只是廖廖几个字,想你,或是睡不着之类的。当然也有赤裸裸的思念和渴望,吴哲看了一半就不敢再看了。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那是齐桓收藏得最隐秘的内心,是他最珍视的部分。
拓永刚伸手捡起那枚黑色的U盘,放在指间缓缓地翻转。吴哲低头喝拓永刚进门时给他倒的水,一小口一小口,像是在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发出什么声音。他听见拓永刚在轻轻地清嗓子,下意识地,他停止了喝水的动作。
太安静了连呼吸时都像在牵动空气的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