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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马失前蹄(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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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未出,路上黑蒙蒙一片。巷子里偶尔透出一点亮光,将地上两个人影拉得细长。八月里晚上明显渐凉,空旷幽黑的巷中,小风儿飕飕地一吹,吹出了张缘谛满脑袋凉汗。
“我说咱们就不能打个灯笼吗?”张缘谛快走两步紧紧跟在享桦身后,同时抱住肩膀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你胆子怎么这般小。”享桦捧着照妖镜环顾四周,心不在焉的说。
“嗤,我胆子才不小,是风吹的我冷。”
“别动,看前面!”
“什么!”张缘谛一个大跳扑到享桦后背上。
享桦侧过脸欲言又止的弯起嘴角。
张缘谛得知受骗,尴尬的跳下来咳嗽两声:“你别一惊一乍的,当心爷爷不干了。”
“那你回去吧。”
张缘谛朝四周看了看,城东不比城南繁华,这里靠近荒郊处处凄凉荒渗,矮墙根下的野草都有一人多高,乍一看酷似鬼影。胆小的张天师观察完周围环境故作镇定道:“罢了,不和你计较,帮人就帮到底吧。”打死也不说自己是害怕不敢往回走。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城东。享桦拿着照妖镜眉头紧皱,镜中从那日妇人死后始终是雾气蒙蒙,什么都看不见,也不再发光,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二人在这里查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异常之处。张缘谛催促道:“什么都没有,我们回去吧。”
享桦抬头看了看天,三更将近,便道:“再等等。”
如此又等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三更鼓响。天空中隐隐有雾飘来,遮挡了刚出的月亮。享桦手中的镜子忽然亮了一下,享桦大喜,拉住张缘谛的手道:“跟我来。”说着迈步朝回去的路跑去。
张缘谛被他拉着跑到来时路过的一家杂货铺。铺子已关门打烊,侧墙有一个狭窄的过道,此时那里正站着一个人。
张缘谛哆哆嗦嗦喊道:“什么人!”
那人慢慢回过头似乎是看了两人一眼,随即向前一扑,倒在了地上。
享桦一伸手从身后抽出青莲剑,脚尖点地飞身上了房,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张缘谛急了:“喂,你上哪儿去!”
没人回应他,黑黢黢的街道上瞬间只剩下张缘谛一人。他咽了咽口水,试探着朝过道里倒下的人走去。
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借亮一瞅,地上是个男人,侧脸朝着自己,极为眼熟。再仔细一看,居然是失踪多日的李桂。
张缘谛探双指在他鼻下感受了一下,人已经没气了。翻开眼皮看,双瞳泛着灰黑色一直延续到额头正中。张缘谛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不是只会坑蒙拐骗,基本的修道知识还是有的,这李桂显然是中了妖气,而且这样子也不是刚死。
正在他满心疑惑之时,身后路过一个拎着小锣打更的老头。老头提着灯笼一照,见地上躺着一位,旁边还蹲着一位,当即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杀人啦!快来人啊!”
……
第二日清晨,张缘谛一脸苦色从县衙里出来了。回到客栈见享桦正在房中喝茶,气得一踢门板进屋来。
“你昨晚跑哪儿去了,把我一个人扔在那。后来来了个老眼昏花的老头,愣说我杀了人,好家伙,我在县衙解释了半天才放出来。”
享桦转向他问:“李桂什么时候死的?”
张缘谛见他根本没拾自己这茬,心里更为憋气,一甩袖子道:“自己上县衙问去。”
享桦站起身拉住他:“是不是两天之前?”
张缘谛深吸一口气,无奈点点头:“验尸的是这么说的。”
享桦松开手自语道:“看来此妖能操纵死尸。”
“喂,你昨晚没抓住那妖怪啊?”
享桦摇头:“追出城外就跟丢了。”
张缘谛嗤之以鼻,摆摆手道:“你的能耐也就这样了,别再追查了,我可受不起这个罪。”
享桦遭了数落脸上也有些不好看,一转身道:“我累了,要休息,你出去吧。”
张缘谛对着他后背翻了个白眼,出去了。
如今李桂尸首找到了,虽然他无法亲自画供,但证据确凿,此案也算了结了。至于他是怎么死的,这事儿很玄,据说是中了邪,县太爷自认凡人一个,解决不了这等事,就封了案子不再追查。如此过了五六天,又有人来报案,说城北王家死了人。官差们前去查看,见死者是个男人,死因不明,但瞳孔有黑气延伸至额头——与李桂的死相十分类似。县官这下有些头疼了,召集了师爷班头等人商议半天,也没能得出一个结果。
与此同时,张缘谛这些天过得十分舒坦,享桦闭门在屋也不找他,他一个人没事做便去找李凤天。李公子博学多才风度翩翩,两人结伴出游一路畅谈天下趣事,也十分快活。这天傍晚他回客栈,正要进屋时,隔壁伸出来一只长胳膊,一把将他拉进屋。
张缘谛绊绊磕磕的挣脱开享桦的钳制,拍拍袖子冷淡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享桦弯起嘴角眯起眼,笑容可掬地一指桌上的饭菜:“今夜月色不错,你我二人喝两杯吧。”
张缘谛皱眉道:“你别这么笑,有事就说事儿。”
享桦一指椅子:“先坐。”
张缘谛扫了一眼桌上,只见菜肴丰盛荤素适宜,还有一坛子酒,刚开的封,满屋子都是酒香。
“你别和我来这套。”张缘谛吸了吸口水,脚步不听使唤的来至桌前:“上次你就是用吃的欺骗了我,这回我、我不会上你的当了。”
享桦坐下后倒了杯酒给他:“十二年的花雕,尝尝。”
张缘谛接过来先闻了闻,心道确实是好酒,一翻杯子酒水尽数下了肚。他这个人没什么气性也没什么记性,通常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虽然心里一再提醒着自己不要再中享桦的计,但面对着一桌子好酒好菜以及享桦少见的好脸色,他心里飘飘忽忽莫名就生出一点快活。
两个人饭量都不小,一桌子菜看着挺多,但没一会儿就都见了底。酒足饭饱后,张缘谛看享桦也顺眼了许多。
“说吧,你向来不会白破费,到底有什么事?”
享桦嘴里含着一颗梅子,从怀里掏出张纸递给他道:“你明天去一趟县衙,按照我这纸上写的去办。”
张缘谛看完了纸,不禁拧起眉头:“这……他们能照我说的做吗?”
享桦笑微微看着他:“凭你张天师的本领,这点事算难吗?”
张缘谛哼了一声:“你不是说我不像天师吗。”
“这事要是做成了,钱财之类的还用我说吗,你说个数,县官就拿给你了。”
张缘谛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好吧。但是你有把握抓到那妖怪吗?”
享桦两手往袖子里一揣,笑眼中带了一点冷光:“你放心,这次绝不会再让它跑了。”
翌日,张缘谛昂首挺胸来到县衙门口,对门口的差人一挥手:“叫你们县太爷出来一趟。”
差人扶着棍子上下打量他,笑道:“这位道爷,看您眼熟啊,是不是前阵子被当成杀人犯逮进来的那位?”
张缘谛眼角一抽,稳定心神道:“本天师是来降妖捉怪的,误了大事倒霉的可是你们。”
差人知道最近县里闹了怪事,听罢这话不禁一吸凉气,没多犹豫就跑进去通知县令去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县太爷带着师爷出来,见到张缘谛第一句话是:“这位道爷,好生眼熟……”
张缘谛用力一咳嗽,抬手打住他的话:“你们这里闹了妖怪知不知道?”
县令和师爷对视一眼,点头道:“确实有两桩人命案有蹊跷。”
张缘谛闭起眼,掐指一算,点了点头:“此妖十分凶恶,且有独门本领,你们需听我安排方能制止它再作恶。”
县令赶紧上前一拱手:“还请道爷明示。”
张缘谛按照享桦教给他的那一套一说,县令听罢连忙吩咐手下人去做。于是从这日开始,城中每户都需上报家中停放棺木情况,有死人的尽快下葬,一律是黑漆棺材,四角四颗金漆大钉子,每颗都有拇指粗细。钉好后棺材盖上封上张天师亲手写的灵符。就算是路边饿死的乞丐也由官府安排下葬。几天后,城中一具死尸都没有了。
张缘谛跟享桦夸耀了自己的功劳,享桦满意的点点头,道:“今夜你我便出去将那东西擒获。”
张缘谛眨了眨眼:“我的任务不都做完了吗?你自己一个人去不行吗?”
享桦叹了口气:“你不去如何让百姓知道是你捉的妖?”
“这倒也是。不过先说好,这次你不能再拿我当诱饵。”
“放心,我不是那样狠心的人。”
“亏你还能说得出口……”
夜里三更将至,享桦和张缘谛再次来到城东。张缘谛很纳闷:“为何总来这里?”
“所有的妖魔都有一方栖息之地,此处阴气最重,三更一到鬼门关大开,妖魔鬼怪统统现行。据我观察,这次的妖怪似乎只能附在死尸上行动,到时它一出来找不到附体,法力最为薄弱,我们便可以将它斩杀。”
“原来如此。”张缘谛拍拍享桦的肩膀:“祝你好运。”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三更来临。天空中又飘来一团浓雾遮挡住月亮,前方一片洼地间忽然掀起一阵旋风直冲云霄。享桦抬头看去,只见那旋风在空中停留片刻,便急速朝城中飞去。
享桦眉头紧锁:“城中还有尸首?”
张缘谛扒着他的肩膀望去,也很疑惑:“下午官差回来禀报说一具也没有了啊,难道有刚死的?”
享桦想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李桂的尸首下葬了吗?”
“这……他的那个案子报给了上面,似乎在等上司公文,下没下葬我就不知道了。”
“糟糕。”
此时此刻的县衙后宅,县令尚未睡下,最近的事情让他十分头疼。刚刚在小妾的服侍下喝了一碗安神汤药,躺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便站起身披上外衣出来活动。正在院子里思索心事时,忽听得后院传来一阵“悾悾”之声,乍一听如同有人用手叩击门板。县官十分纳闷,后院靠近刑房,十分荒芜,夜里除了有牢头守夜,一般没有别人走动。县令穿过月亮小门来至后院,刚走几步猛然间想起之前李桂一案定案后上报给知州,公文一直没批下来,装尸体的棺木就停放在此,这几天忙来忙去竟把这茬给忘了。念头一出,霎时吓出了县令一身冷汗,步子也不敢再迈了,赶紧向后撤退。
“悾悾”声还在接连不断的传来,随着最后一声大响,院子深处的阴影中忽地立起一桩大棺材。县令倒吸一口冷气,脚下一软坐到了地上。只见棺材盖子已被掀掉,里面直挺挺迈出来一人,正是死去多日的李桂。
“李桂”僵直着身体走了过来,身体虽不灵便,但步子很大,两三步便来在县令近前。县太爷平日里养尊处优从不运动,此时吓得头也昏腿也软,空有一颗逃跑的心可惜脚不听使唤。“李桂”眼珠子凸涨,眼窝隐隐带着腐烂的痕迹,倏地伸出两只手掐住了县令的脖子。
县令急喘似地呼出了一口气。就在这时,院墙外一道蓝光破空而至,正穿到“李桂”左肩膀上。“李桂”喉咙里急吼了一声,便歪身倒在了县令身上。与此同时,享桦踏着墙头飞身跳到院中,伸手拔出青莲剑。剑身面向自己,左手两指按在剑刃上念了个诀,接着轻轻一划,血水顺着剑刃流出。享桦将剑朝向空中一甩,只听“嘶啦”一声,空中立刻显出一团黑雾。
这黑雾勉强算是个人形,脸上没有五官模糊一片,此时伸出两只“手”在身上乱抓。墙头上又爬上来一人,是张缘谛。他进院子后正看见这一幕,就骑在墙头上犹豫着没敢下来。
享桦动作没停,提剑跃起一丈余高,在空中将那黑雾劈成两半。黑雾化作两团,再也维持不住本体,沉重的落到土地上,变成了一滩黑水。享桦又下了一道咒,伸手一指那黑水,水中慢慢溶出一颗黑绿色内丹。
这时张缘谛从墙上下来了,来到享桦身边问:“这到底是个什么妖怪?为何没有形状?”
享桦从怀里掏出锁魂瓶道:“这东西叫尸魔,不是普通的妖怪。我以前只听师父说起过,见还是第一次。此魔并无实体,只能附在尸体上行动,靠吸食人精气而活。”
张缘谛啧啧称奇:“我也是第一次见。”
一旁边,冷汗热汗齐流的县令终于能缓过来了,哆哆嗦嗦地推开身上死尸,爬起来虚弱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享桦收了尸魔内丹,又将锁魂瓶收入怀中,摆手道:“不必客气,降妖捉怪乃是贫道本分之事。”
被惊动的家丁内眷接二连三的赶来,问明事情经过后都后怕得面色铁青,纷纷拜谢享桦的救命之恩。
事后张缘谛问起李桂是如何死的,享桦分析说是美妇人被李桂失手杀掉之后被尸魔趁虚而入,转头吸了李桂精气,又借李桂的身体逃出客栈,之后继续利用尸体作案。张缘谛听完恍然大悟,心里暗暗觉得这坏心眼确实有些能耐。
但享桦心中留了几句话未说,他总觉得事情还有一些不对劲,大概是从进了这家客栈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