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陈小异

1、暮

　　所有你们认为的必需品 都是我的奢侈品
　　——牧笑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推搡中，牧笑倒在地上，手撞到桌脚，红色的一片，就像此刻妈妈的脸庞。
　　“我也在想爲什麽会有你这样的妈妈。”无数次的争吵，牧笑早已经对一切恶毒的字眼有了抵抗力，更何况，这句每次吵架作为结束语的，无关痛痒的话。
　　嘭的一声，可怜的门发出吱嘎的响声。又是嘭嘭嘭的几声，这次是大门紧锁的声音。如果不出意料，又是被反锁。透过门缝可以看到，粗粗的鉄链子，厚重的用来锁仓库的大锁，就象是一条蟒蛇仅仅缠绕在门上，吐着红杏子，丑陋无比。
　　在他们眼中，是比野兽更加恐怖的存在幺。牧笑吃吃的笑起来，是真的笑。也不试图爬起来，就是躺在那里，直瞪瞪的看着天花板上的硕大的蜘蛛网，还有，顺着丝线滑下来的飘荡在空中的那只蜘蛛，黑色的脚，黑色的身体，黑色的眼睛。
　　从前有只蜘蛛，和一个精神病人，被关在一个小仓库里，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麽吗蜘蛛成了那个人，那个人成了那只蜘蛛。再后来，我也不知道了。
　　透过订上木板的窗户，阳光偷偷的溜进来，洒在墙角破碎的玻璃片上，闪亮的很漂亮。还有地上那一滩凝固了血迹，红棕色，散发着一股生命的味道。房间很大，大到，一张可以容纳两个人的床，还有，窗前的巨大的灵台。缕缕白烟飘裊，牧笑深深的吸了口气，那表情，像是患上毒瘾的穷人买不起鸦片，便站在角落伺机而动，看到吸食鸦片的人边冲上去，问一问那二手大麻的味道，也是一样的餍足。水果很新鲜，甚至还滴着水珠，与这个房间，实在是格格不入。
　　对了，还有灵台上那张照片，嗯，那张照片里的人。牧笑拿起手边的玻璃碎片，看着倒影都支离破碎的自己，再看看灵台上那个人，那个拥有着美好的微笑的人。尝试着像他一样，抿起嘴巴，一样的弧度，一样的脸庞，可是这个笑容，就是分外的丑陋。不是他，也不是自己，不是任何人，或许，根本就不是人。
　　爲什麽，或许这就是命运，同样的脸同样的环境，却是截然不同的人生。哥哥，到现在，我还没有后悔，让你解脱，离开这个巨大的蚕蛹。斧子已经放在树根上了，哥哥，我很快就可以，和你一起。
　　“开门开门！”牧笑揉揉眼睛，从黑暗中回过神来。现在是几点，早上还是晚上，这里一直是漆黑的，用那个女人的话来说，只有黑暗，才能适合他这种下水道的无名生物。“门根本就没有锁啊。”牧笑轻轻的说，“是你自己认为这门，锁着了。”
　　“咚咚咚”，铁链发出沉重的呻吟声，象是从远处驶来的打雷声，要将这个世界敲醒。所有沉睡着的，清醒着的，昏睡着的。平静对于他们而言，是渴求不得的梦。还有女人粗重的呼吸声，因为酒醉变得更加尖细的叫骂声。“我没有钥匙，你也没有钥匙，钥匙在耶稣那里。”声音渐渐停止，直至消失不见。这一个月，又这样过去了。牧笑走到门边，闭着眼睛，幻想着那个女人躺下的样子，坐下。现在的她，睫毛是一颤颤的，不会有任何阴冷的表情，也不会有任何恶毒的话从那张小巧的嘴巴中冒出来。牧笑伸出手，仿佛能够碰到她一般，轻抚着她的脸庞。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离他，这么近。
　　“耶稣会代替我们承受这恶果”。我们只要，静静等待耶稣的重生就可以了。
　　牧醒，再等等，再等等，你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你真是好福气啊，哥哥这么成绩这么好，还长得这么好看，你就等着以后享福吧。”“不是我自夸，我家牧醒那真是好的没话说啊，年年拿奖学金不说还孝顺，你看，这是他暑假打工赚钱给我买的项链，诺，还有钻石呢！”女人的脸上的皱纹全部挤到了一起，嘴巴咧倒最大程度。“就是你家小儿子啊，成绩又差性格又糟糕，以后少不得要靠他哥哥”。堪，看你还怎么炫耀。女人突然就噤了声，皱纹仍旧挤在一起。只不过这次显得狰狞。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当初要不是爲了救他哥哥，才不会生下他。想起那个小儿子，女人眼中因大儿子燃气的叫做炫耀的火焰，全都熄灭了。哎，没有生下他就好了。
　　哥，你每天这样累不累？
　　我累的话，你和妈妈就不用这么累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累。人生是爲了什麽。明知道通往的是一个既定的结局那中间的种种挣扎不是很可笑吗。这么多人都在装，装的开心装的满足装的友好，连悲伤都要伪装。只有带上面具他们才能在阳光下行走、甚至连阳光都成了帮凶。你看，现在的阳光，这么脏，
　　人生来就是爲了赎罪，这辈子你过得越痛苦，就代表你赎的罪越多，那么下辈子你就可以过得轻松些。
　　人只有变成婴儿才能得到重生。可是重生后又要被这个世界同化，从原来的纯白慢慢的变灰变黑，然后泯然众人，你再也不会觉得自己有多脏。
　　轮回就是不断赎罪，牧笑，相信哥哥，你的罪，我会帮你赎。你只要一直这样，独立的清醒的活着，骄傲的活着，不要像我一样，做许多不得不的事情。
　　哥，我发现现在越来越看不到你，你的影子在慢慢变淡，和周边的人一样。
　　这就是人生，你不得不承认。即使你再怎么不想你也要去接受，我只能保证我心中永远都会有一个角落为我们的世界保留，这是我的宿命。而你，牧笑，你的心永远要澄澈，记住，不仅仅是为你，这是你欠我的。下辈子，你做哥哥来回报我吧。
　　牧醒打开灯，人造的光亮让牧笑感到恶心。他用被子紧紧捂住头，“哥，关灯！你不想谈我就不说了，你不要用这种方式警告我。”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让你看不见了，牧笑，用你的方式惩罚我吧。”
　　“哥，你知道自己终究有天会消失是不是，你爲什麽不试着留下？”
　　“因为，人斗不过天。如果这是我的宿命，我逃避只不过只是苟延残喘的再看看这个让我窒息的世界。那样会更累，我怕有一天，当我成了他们，我会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牧笑，我没有的选择的。我现在走的路，是正确的，所以我不能回头。”
　　“知道是不归路也不肯回头吗？”
　　“我们本来就在走一条不归路。此刻回头，我们只不过在经历重复的痛苦，通向另一条不归路。这样，不过是让自己的痛苦加倍。除非，你在半路停下，直接去到那个已知的终点。只可惜，我没有这样的福气。”隔着被子，牧笑看不到牧醒的表情，只依稀听到他在笑。还有，那隔着被子，却依旧能够准确找到他的额头的，温暖的手。
　　“世上的人都疯了，把正常的人关进去，嘲笑他们是疯子。殊不知，自己才是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一如往常，牧笑走进教室，毫不意外的发现桌子上又是一道一道的刀痕，不知道被划的时候，他发出了怎样的呻吟。何其无辜，只因为，它属于他。牧笑突然就觉得有点想哭，然后，眼泪就一滴滴的洒在了桌面的伤痕上。水渍慢慢溢进伤疤，能够治愈该有多好。
　　“我要去西藏，那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