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掩土浓睡》江九

1、解雨臣

　　周水湾村是位于河南安阳的一个普通村落。两天前，这里发生了一场小型地震。
　　一伙盗墓贼把墓炸塌了，还把自己埋在了里面。

　　村里的劳动力都在田里干活赚工分，打发小孩跑去公社找队长，队长到那里要粮食去了。
　　公社后期发展不下去，所有人都在饿肚子，谁愿意费力去抓盗墓贼。谁愿意谁就去。

　　解雨臣困在斗里两天两夜，在第三天白天被伙计救了出去。
　　他按着毛巾盖住眼睛，听伙计说明情况，吩咐下去，让人把带出来的东西收好，没挖出来的，无论是人和明器，全都不要了。所有人把所有工具收拾好，分头离开周水湾。
　　出来到了镇上的招待所，解雨臣叫来伙计，劈头就问，你们找谁把我挖出来的。
　　伙计老老实实答，九爷，是个不认识的年轻人，自己找来的。开始大伙太着急，害怕您有个好歹，跟没头苍蝇一样，疯了似的只知道沿着盗洞挖进去，他一来，问塌方前你们进去多久，指着另一个地方让我们挖，这才把您救出来。
　　解雨臣沉思良久，点头。“人还在吗，我去见见。”
　　伙计道：“在，刚才走得急，还没给他结钱。”

　　解雨臣推开门，呼吸一停——“是你？”
　　房间里的人站在窗前，抱臂看楼下，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平淡地看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目光与看一个物件别无二致。
　　逆着光也不会认错。年轻人名叫张起灵，解雨臣很久以前跟他打过交道。那时候他还没有继承家业，偶尔还能结识几个真朋友。
　　解雨臣走到他面前，毫不掩饰自己探究的眼神，出口就是问题，连珠炮似的问了好多个，可都没得到回应。
　　解雨臣停下来，有些意犹未尽，虽然对他的沉默并不意外，可总觉得不对，眼前的张起灵跟他印象里的有些不一样。
　　解雨臣想了想，谨慎地提了几个人的名字，问张起灵跟他们有没有联系；又说了几个物件的名字，那几样东西和眼前这个人有很深的渊源。解雨臣笃定他即使沉默，也该有些除了话语以外的反应。
　　解雨臣疑惑地打量他良久，记起一件往事，终于反应过来，豁然道：
　　“你又失忆了。”
　　听到这个词，张起灵平淡无波的眼里才有了一丝波动，也总算转过脸，开始正视他。

　　解雨臣说完，自己先哑了口。
　　解雨臣是比以前老十岁的解雨臣，但张起灵还是十年前的张起灵，面容一点也没有变，而且同样失忆了。解雨臣沉默地看着他，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起一位旧友的身影。
　　这通想念一经激起，解雨臣立即就感到一阵冰冷的凉意从脚底升了起来，使他的全身接连泛起不可抑制的悲哀。
　　他拿不定主意，在张起灵面前，是提起那个人好，还是不提起好。
　　解雨臣抽回视线，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决定先说些别的。
　　“你看时机很准。消失十年，正好避过一场持续快十年的泼天大祸，如今日子稍微好过了点，你又出现了。”
　　“我听……打听到一些消息，大概知道你缘何消失，以及去的是哪里，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你是最近才出来的吗？”
　　张起灵静默地听完，眉毛微微蹙了起来。
　　解雨臣自嘲一笑：“你不用这么戒备，你我虽不是熟人，但也绝不是敌人，更何况我远不是你的对手。阔别十年能再见，也是缘分一场。回答我的问题，解我一个心结，我代表全家感激你。”
　　张起灵终于开口，淡淡地赏了个：“嗯。”

　　解雨臣略微放松一点，点了头，心道如果你早就出来了，还藏着不出现，那我今天舍了多少手下不要，也要让你吃到苦头。
　　他想了一会，心里还在犹豫，嘴边随口问：“你还记得什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张起灵没回答他的问题，竟然让他结钱。
　　“你缺钱？”解雨臣挑眉，诧异完又笑了，说：“现在谁都缺钱，不过放心，少不了你的。”
　　解雨臣揉了揉眉心，觉得这种一个人说话的聊天方式让自己辛苦又疲惫，他不是那位旧友，受不了长久的自问自答。
　　“你先等一等，我去处理事情，晚上请你吃饭，你不着急去哪吧？”
　　张起灵眼神沉静，眼睛里蕴含着一股无欲无求的平淡。他摇了摇头，知道了暂时拿不到钱，就不再赏脸把注意力放在解雨臣身上，转而去看别的事物。
　　解雨臣走到门口，握着把手，突然回头问：“你还记得吴邪吗？”
　　张起灵注视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

　　解雨臣回到自己的房间，叫来几名伙计，向他们吩咐一些事情。
　　等待消息的时候，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张起灵的出现让他久违地开始怀旧、回想一些久远的往事。
　　他回忆起妻子还是六岁时候的模样、自己六岁时父母亲的模样，以及很多人年少时候的笑貌。
　　现在的日子比那时候难过多了。大祸来临之际，过惯了舒服日子的亲人们很多都来不及反应，临死时胸中还含着困惑和不解。解家一个大家子，因灾祸而凝聚，人心从没那么齐过，就算是这样也过得很艰难。
　　解雨臣再次想起那位旧友，想起他在危难关头将财产尽数给了自己。那笔财产不是在动荡中毫无用处的碍物，是真正能活命的银钱。
　　而他之后就孤身一人去寻流离失所的亲人，从那起就消失了。

　　晚上，解雨臣召集带来的所有伙计，在招待所的后院一起吃饭。
　　解雨臣让张起灵坐在他的旁边，这让他手下亲近的伙计很是不解。不过他们看到张起灵的食中两指，又都不敢吱声。
　　解雨臣沉稳地站着，端起杯子，向众人敬酒。
　　张起灵沉默地喝酒、吃菜，不与旁人交谈一句。
　　饭后，解雨臣让众人散了，自己拿着一个布包，里面是丰厚的一小叠纸币，递给张起灵。
　　离开前，解雨臣问：“你现在有地方去么？”
　　“要是没地方去，不如留下来帮我做一些事，如今手艺人的生活不好讨，就算你是哑巴张也一样。”
　　张起灵握着布包，静静听完，眼中浮现出少有的茫然，等了一会回答：“我要往南去。”
　　解雨臣一怔，不知道往南要往到那里去，他心念电转，喉咙微微缩紧，莫名其妙地情绪上扬，马上问：“你要去杭州吗？”
　　张起灵没有答话。
　　解雨臣看他的样子，心情回落，冷静下来，说：“四处走走挺好的，看看外面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我再给你点钱，你往南走，不要垫路，不要改变方向，走到头再想别的。”
　　“不过我这里缺人，倒点东西总要亲自跑，跑不过来，你要是什么时候缺钱或者没地方去，就去北京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