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十一章 ...
-
二月,距离过大年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李安彦抵达了这次旅程的终点站——X市。
X市是一个历经好几朝的古老都城,不过李安彦的目的地并不在这里,随着赶着回家过年的人潮,李安彦头一天抵达X市,入住酒店的时候,趁着空给S城和C市的亲人们都打了一个电话,十分惋惜地告诉他们:这个年,他又不能回去跟他们一起度过了。
是的,“又”不能一起过年了。
随着李安彦这次旅途的启程,历时一年半的时间里,按照他记录下来的地址与电话,李安彦踏着柳依依曾经走过的路,再次走了一遍。虽然没能把出现在那十几页纸上的人挨个儿的都寻着,但是李安彦还是通过这一年半时间的走访,把那个上辈子差不多归类为完全陌生的母亲形象填充得更加鲜活,更加生动。
这,也许不一定就是真正的柳依依的形象,真正的柳依依要等李安彦见到她本人的时候才能明白……只是,就算是这样任由他自己塑造起来的柳依依,却也让李安彦的步伐加快,更迫切地想要站到柳依依面前,并告诉大声地她:“妈妈,我就是你的儿子,我叫李安彦/我终于找到你了。”
距离柳依依越来越近,李安彦明白了何为“近乡情怯”,因为他觉得他现在就是近人情怯,越是明白即将要见到柳依依本人,李安彦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原本管老爷子给他的那十几页柳依依的资料,确实不是完整的资料记录,李安彦之所以用了这么久的时间才走到了旅程的终点站,那完全是因为——柳依依的人生,或者说这些年的经历,真的不能单一的用“坎坷”一词就能轻易来形容。
或许真如人们常说的“红颜薄命”,命运真的对美人比较苛刻,而柳依依的命运,让李安彦这个作为亲儿子的旅者,路途中悲愤落泪无数次……然而,造就柳依依这一系列悲剧命运的侩子手,正是李东祥这个渣。
那么,柳依依被迫生下的与李东祥的血缘继承者李安彦……李安彦心里无法确认,见到柳依依的时候,他还能不能说出前面预演了无数次的台词,还能不能利索地表达出心里渴望已久的感情,还能不能坦然地接受柳依依给予他的慈母之爱……还有,能不能接受柳依依对他的迁怒,对他的驱赶与排斥呢?
不过,路已经走到了这里,李安彦早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容易放弃的人,他还是决定走到底……就算柳依依不能原谅李东祥(那是必然),连带也不能接受他,李安彦觉得,远远地看着柳依依,或许他也不至于像上辈子那样感情空虚地遗憾死去。
在X市逗留了一晚,根本没想过领略一下古都人文风情的李安彦,次日一大早,就跟着一帮子返乡的民工们一起登上了去H市的长途汽车。
H市位于龙脉岭南麓,南屏八黍山,是古往今来兵家必争之地,虽然更朝换代总受战火洗礼,不得安宁,却也造就了H市不一样的历史人文。
李安彦此行的终点目的地就是H市辖下的东镇县,一个位于龙脉岭与八黍山之间的小县城。
根据李安彦最后得到的关于柳依依的踪迹表明——柳依依九年前就结束了她的第一场婚姻,然后去了南方的D市打工,七年前,柳依依认识了一个名叫秦矩的男人,然后两人走到了一起,据说,柳依依跟着秦矩回到了老家东镇县结婚了,至此,柳依依的下落就中断了。
那么,柳依依必然跟着她的第二任丈夫,定居在了东镇县,且在那里生活了六七年。
X市到H市全程高速,用了差不多五个小时。
李安彦随着人潮下车的时候,感受到的不是X市那种空气中干冷凛冽的风刀子,而是潮湿温润的凉凉冬雨,这种气候温度让李安彦顿时生出一种回到了S城的错觉……没办法,谁叫这边人的口音和云贵川的口音差不多,虽然有些语调发音不同,但是大多数口音在李安彦听来还是觉得亲切熟悉。
由于汽车路上遇到塞车晚点,李安彦乘坐的这一班汽车到站时,从H市去东镇县的中巴车正好出站几分钟,要去东镇县的话,就得候着等下一班车——下一班车半个小时后才发车。
李安彦买好了车票后,在候车厅里的小超市里买了一瓶暖热的奶茶,捧着就找了一个没什么人的角落位置坐了下来,一边抿着奶茶,一边心思澎湃地预想着与柳依依的见面情形,或者说,做最坏的打算,迎接最好的结果。
“娃娃,观你气数运程,此行不妥,此番必有血光之灾牢狱之劫,趁着还没挪脚,赶紧回家去吧!”
盯着被自己捏扁的奶茶塑料瓶正在发呆入神的李安彦,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抬头寻望,发现声音来自于他身后的一片硬纸壳搭建起来的棚子里,而他在做到这里之前,还真没注意身后有这么一个存在。
只是这种胡咧咧的算命大仙儿的调调儿,李安彦在度过了那个上辈子进监狱的时间后,已经能坦然面对了……这也怪算命的大仙儿们基本上就这么一个调调儿,正常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去搭理。
于是,李安彦嘴角动了动,淡淡一笑,准备扭回头不去理会的时候,那个沧桑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接下来的话,李安彦当场怔愣,久久不能回神。
“哎,何苦呢?好不容易又活一场,战战兢兢夺过了劫难,何必又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呢?结果未必是想要的结果,何必白走一趟,把自己的后半辈子搭进去呢?亏啊,亏大发了啊!”
啪——
因为猛然站起来的动作,手里被捏扁了的塑料瓶子落在了地上,李安彦侧着身,以一种极不协调,极不平衡的扭曲姿势望向身后的硬纸壳棚子,由于紧张,面部肌肉绷得紧紧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几近咬牙切齿……或许说是心虚惊慌……地低吼道:“谁,谁在那里。”
可惜,那个声音再也没能响起,悉悉索索一阵后,倒还真从棚子里钻出来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头油腻成条的灰白头发古怪地在头顶挽了一个髻的老头神色慌张无辜地望着李安彦。
“哎哟,疯子你怎么又跑出来了?还不滚进去,吓着人怎么办?”
李安彦看着从棚子里钻出来的人还不能从震惊中回神时,一把长柄扫帚已经扫向老头,候车厅做卫生的大妈一张圆乎乎的脸在李安彦跟前放大:“哎哟,后生,这是吓着了吧?”
李安彦无意识地摇摇头,看了看那老头,又看了看环卫大妈,张了张嘴,指了指疯子,恁是没能发出一个声调。
“哎哟,造孽哟,真被吓着了?”环卫大妈一脸怜悯地看着李安彦,弯腰捡起李安彦掉在地上的塑料瓶子,捏着瓶子皱了皱眉,道:“哎,算了,既然你是被吓着了,这乱丢垃圾的款就不罚了。”
李安彦嘴角猛地一抽,不知道怎么接大妈的话,索性闭着嘴巴不吱声算了。
“啊啊啊——”
“唉唉,别吵别吵。”李安彦被“罚款”弄得有些晕,却发现老头对着环卫大妈一通怪叫,而大妈好像习惯一样瞪了老头一眼,从身边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抛给老头,老头接到了大妈的塑料袋,这次乖乖地钻进了硬纸壳棚子里,倒是没声儿了。
“想问我给了疯子什么?”见李安彦还看着自己,大妈理了理衣角,一手拿撮箕,一手拿扫帚,歪着脑袋看李安彦。
李安彦点点头,大妈道:“这个疯子原来在外面,站里人看天气冷,怕给冻死在外面了,就把他带进了站里,喏。”大妈指了指硬纸壳棚子,继续道:“这个就是搭起来给他住的,位置偏一点,就怕他吓着人,好在他也不轻易出来,你还真是这几年来第一个被吓着的。”大妈一脸“你中头彩了”的神情看了看李安彦,接着又说:“咱们做卫生的,差不多都成了习惯,谁值班就谁给他弄点家里吃剩的剩菜剩饭,也不至于把他饿死,哎,都好多年了。”
听着环卫大妈这么一说,李安彦还真觉得这个汽车站和他见过的某些地方还真不一样,有人情味多了:“其实也没被他怎么吓着,只是他猛不丁突然他说话,把我惊着了而已。”
然而,在李安彦说了这么一句为老头开脱的话后,非但没能得到环卫大妈了解的眼神,反而被环卫大妈继“你中头彩了”的眼神后,又一“你没傻吧年轻人”的眼神。
大妈是好人,没让李安彦迷惑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太久,伸出厚实的手掌拍了拍李安彦的肩头,叹了一口气,道:“娃娃,阿姨知道你给吓着了,不过……”望了望后面的硬纸壳棚子,低声道:“你可别说你听到疯子说话的事儿,人家还以为你要讹咱们汽车站呢。”
李安彦真迷惑了。
“娃娃,疯子是疯的不说,还是个哑巴呢!”
“……”
于是。
后面等车的二十多分钟里,环卫大妈就一副“咱娘儿俩关系好”的模式,跟李安彦坐在那里聊了疯老头二十多分钟。
关于疯老头的传说有版本三,但是李安彦比较趋于相信第三种。
老头并不老(至少第一次出现在H市的时候,据看到过老头的说,那会儿老头看上去也就三四十岁而已),原本是薛峰山的道士,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有人说这家伙算命太准泄露了天机遭了天谴,也有人说这家伙飞升遇九天劫雷没死被劈傻了,还有人说……反正各种说法层出不穷)被赶下了薛峰山,可惜又疯又哑,一路走来遭了不少罪,癫癫狂狂地流落到了H市的汽车站外,算是结了善缘,被汽车站的人收留下来,住在了夏天有冷气,冬天有暖气的候车厅,每日三餐还有客人或者汽车站员工施舍他食物,不至于冻死饿死在外面。
“阿姨,他是道士会算命?”李安彦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了一句。
环卫大妈咧嘴一笑,拍了拍膝盖,呵呵乐道:“这个不清楚,不过咱队长倒是说起一件好笑事儿,去年的时候,咱队长家姑娘参加高考之前,来车站给她娘送了一回吃食儿,见队长分了一些给疯子,小丫头心善,第二天就带了两份吃食儿,连续这样送了两个月,直到高考……唔,队长说,小丫头考试头一天,疯子给了小丫头一张黄纸符,小姑娘没当回事儿,揣在兜里就汽车回去了,却不想路上遇见了一起车祸,几辆车撞到了一起,那些车都撞得稀巴烂,唯独在几辆车中间的小丫头和她的自行车啥事儿没有,说是疯子神着呢!”
环卫大妈说完就开始去工作了,因此沉着脸陷入沉思的李安彦并没看到环卫大妈说完之后笑得合不拢的嘴……因为大伙儿都觉得这根本不是真的,环卫大妈也只是当做好笑的奇事儿说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