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之三 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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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
——《十二艺绝》系列之三
By：风翎少爷
世间九宗情，骄悦贪慢痴惑惘灭赏。
你可愿陪我，经历全部？
【正文】
-骄
“璇儿，你这么大了，是不是应该下界历历劫了？”九天上皇不满地看着麟儿——真是的，老七的儿子早就登上王位了，自己这个儿子怎么一点儿不急？这样他怎么和夫人逍遥去啊！况且自己最近认识了一个奏乐的丫鬟，正等不及去……咳。
“历劫？下世历情劫？呵，区区世间九宗情，父皇真认为我还需要历这劳什子劫才能看破不成？”
“璇儿，此为‘骄’。”
太子璇面色一变，第一次对自己有了些怀疑。
“哼，有意思。你等着，骄悦贪慢痴惑惘灭赏，我偏历给你看。”
太子璇拂袖走了，留着九天上皇还在挑眉：“至于么，说是历劫便是要都经历一番，没教他看透看破什么啊……唉，少年心性，未尝一败啊。”
可之前这天界被他整治还来不及，怎有人叫他一败？
这九天上皇想了想，有了主意。看太子璇还未走远，在背后叫道：“诶，明天回来休息休息，后天即位啊~”
太子璇原本威风的脚步倏地一滞。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父皇竟是想让自己一年之内历九情之劫？
-悦
到了下界，原本的不爽更甚。
也不知道轮回司中负责安排仙众历劫的那些个当事的怎么想的，见了自己竟然高呼他们拟不出可符自己形象的肉身来，让自己以魂灵之体下界。
嗯，不过这没有肉身也有好处。他变了身青色曲裾深衣和一把月白纸伞，饶有兴趣地在石桥上东看看西瞅瞅。路过的人都看不见他，有的人竟然从他身子里穿过……真是有意思极了。
“咦？”他突然看到桥下有个男孩皱眉看着他，见他看向自己，那男孩示意他跟上。
“他能看到我？”太子璇挑眉像他离开的方向走去，“看来今天……这一年不会无聊咯。”
却说少年把他带到一处……坟地。
“以后你在这里不要出去了，外面危险。”
璇看着那人走到坟地旁的一个木屋里，便跟了过去。
“哎，你能看见我？”
“能又如何。”
碰到如此冷淡的回答，璇轻笑着摸摸鼻子，看着少年在一琴旁坐下，擦拭琴弦。
“你……怎么在这种地方？”
少年嘴角似是自笑，又像是嫌弃般撇了撇嘴角。
“因为，我能看见你。”
璇抿嘴。“异己者人必嫌之”是放之四海皆准的信条。害怕也好，不屑也好，没有人那么轻易就接受和自己不一样的种群。
“那，我来陪你好不好？”
琴声忽起，悠然绕梁。
“你不找轮回道还阳？”
“我和他们不一样。”
璇咧嘴笑了，果然是和那些脏物不一样的温暖阳光。
“……随你。”
-贪
虽然璇现在是至阴之体，可耐不住他本是九天太子，比人间的皇帝阳气还要充足。那些低端鬼魂不能见光的限制根本奈何不了他。于是他总是在白天众鬼躲起来的时候跟在起来打理墓园的人身后，问这问那，好不聒噪。
“诶，小美人儿，我叫璇~我可以问你的名字嘛？~”
少年动作一顿，手指被正在处理的荒草浅浅划了一道口子。
“……巫臣。”
“巫……臣？”这……“是字？是谁起的？”
“自然是爹娘给的。”巫臣颈间挂着一个木牌，上面依稀能辨认出这两个字。
“那你的姓名呢？”
“谁知道。”
璇想摸摸他头发，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巫臣，你在这呆了多少年了？”
“记事开始，便是在这了。”
“那你怎么生活啊？”
“管理附近人家的墓，别人供给吃穿用度。”
“没有人陪你哦？”
“谁要陪我啊……怎么会有人陪我？”
璇想抱抱他，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半晌，他看着巫臣完成了夜里那些困魂摆脱他帮忙清理的墓，洗了手，有人来送饭。饭菜说不上丰盛，但也并非糟糠。就是那送饭之人一脸看见脏东西一样的嫌恶让人不快。今天摊上这个差事应该是迫不得已。
“巫臣，你愿意有人陪你吗？”
“……我愿意把我所有的分一半给他。”
璇听了心疼，想握住他的手，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璇有些生气了。
“嘭！——”
轮回司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正是气急了找人算账的璇。
“嘿嘿……太子殿下……您吃了么？”
“你连肉身都不给我！我倒是想吃！”
璇跳上了轮回司总管办公的案几上坐着。
“给我个肉身，快点，照着我玉树临风的相貌来一个就行。”
“这个……”总管搓了搓手腹诽：要是真什么都行那么好伺候也没有你那么多传闻了！
“嗯？你还要吃回扣不成？”
“不……不敢不敢……太子殿下……是这样的。这个肉身太笨，你用着肯定不灵便。而且肉身是要和魂灵结合的……这个，您要有了肉身，那就没法离开那肉身来我这……这个……各界逛逛了……”
“我相信你能尽量让我满意，我先回去了，人间的一天后我睡醒的时候希望是在肉身里的。”
璇也不管人反应如何，不管弄乱了案几上多少纸墨，闪身飞回去人间了。
走时已是子时，现在人间尚未天明。璇心情很好地贴着巫臣一起睡。就算触不到身形，也能觉得到温度。
-慢
巫臣醒来，发现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原也不大的床更显狭窄，以及耳侧传来陌生的呼吸。
巫臣一下跳起来，阴沉着脸摆好了防备的姿势，却发现这人面善。
“……璇？”巫臣脸上稍稍写了困惑——璇不是鬼魂么？……
“璇？”巫臣趴近推了推璇。九天太子爷是谁都叫得醒的？……当然以前也没人去叫过。
“璇……”巫臣歪头看他，第一次见别人睡觉，原来睡觉的时候一动也不动，呼吸轻徐绵长……和那些死人一样。
“璇……你来陪我了么……”巫臣心口涌上酸涩的温暖混杂着悲伤，轻轻抓住了那人的前襟，侧躺下去，小心地躲到他怀里。
好温暖……
好安心……
巫臣又缩了缩，闭上眼睛第一次想睡回笼觉。
可以一直这样，不再自己一个人吗？
璇睡着的时候觉得有个温暖柔软的小东西钻过来，想着还是天上那些主动投怀送抱的美人儿，顺手抱紧了。
两个人暖暖地睡到中午有人敲门送饭，惺忪地看了看对方，巫臣脸红地起来穿衣服，璇一脸笑倚在床上看巫臣换衣服。
巫臣把送来的饭菜放到桌上，看了看璇：“既然你不是鬼魂了……这些分你一半。嗯，你想多吃一点也可以。”
“好。”
璇下床洗脸穿衣服，然后坐在巫臣身边笑眯眯不说话。
“嗯？”巫臣看他不动弹，夹了一筷子韭菜炒鸡蛋送到他面前，看璇吃了，便絮絮叨叨起来。
“诶，你这样一来就不是鬼魂了吧？”巫臣第一次这么高兴，吃饭的动作也比以前快。
“我本来就不是鬼魂。”璇拿绢子擦了擦巫臣嘴角滴下的菜汁。
“哦……随便你。”巫臣下了椅子又坐到璇怀里……璇抱着他，下巴放在他头顶：总觉得这个小孩能碰到自己之后就总是腻在跟前……之前的那么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呢……
“巫臣，你弹琴可有向人学过？”
“嗯？不曾……是人家给的旧琴，自己弹着玩是了。”
“呵……既然如此，我教你可好？”
“嗯！”只有他在这里，什么都是好的。
晨钟暮鼓，旦雨夕霁，朝露晦雪，最是安平时日最匆匆，期年逝如梦。
“你还记不记得，差不多就是去年今日，我在这里看到你。”
“去年……今日……”
“不，还差五日。”
-痴
“……臣，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嗯？”
“你知道，我不是鬼魂。”
“嗯。”
“如果我说我是九天太子……你相信么？”
“嗯？呵呵，有什么不信。”巫臣笑眯眯地抱着他——不管他是谁，他在自己身边不就够了？
“我……还有五日便要回去。”
巫臣猛地抬头，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和委屈。
“臣……”璇把怀中的人抱紧，一字一字给他说，“这个国家的通天台，是直接传消息到第九天的。通天台的西南角更是我寝宫的位置。我回去之后，你在那里弹琴，我会听到。”
“……你……”
“臣……委屈你了……我回去之后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不敢保证什么……我……”
“我信你。”倒不如说是我的希望……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一直陪我。
四天后——
璇与巫臣按着商量好的，背上琴，便由璇带着巫臣几个纵身到骆朝王宫前。禀明来意，守卫通报后便带他们到骆王面前。
“你们就是想来当我朝国师的人？”
璇带笑拢了拢袖子：“不是我，是他。”语气中的贵族味道很浓，让骆王不舒服地皱皱眉。
“你？你凭什么做我朝国师？”
“我自小在骆国生长，幸为奇人收为弟子，拜别老师之后自然要为国尽一份力。”
“嗯，你会些什么，给朕看看。”
“驱妖鬼，通灵神，求风雨，佑平安。”
巫臣轻阖双眼展开双臂，顷刻间这宫里阵阵旋风，阳光却似透过宫殿照射下来……好吧，璇请了人帮忙。
“大神通者……！天助我骆国！”原本歪斜着坐的皇帝瞪圆了眼睛，起身快走了几步朝宫外的天空跪拜下去。
“皇上，不知我可否守在通天台上？只要三餐有人负责送上就好。”
“这怎么好委屈了国师……不过国师说话自有道理。朕这就嘱人把通天塔的房间收拾一下迎接国师。”
“嗯，我先上去塔顶看看。”璇暗用气劲把两人送上通天台，抬头望着天上。
“上面……是我的寝宫。我不想忘记你……你一定要叫我……”
璇划破自己手指，血滴到琴上。
“这样……我一定能听到。”
皇帝遣来的人上了案几蒲团酒水，然后整个下午两人相拥着饮酒。巫臣看着天降大雪，觉着抱着自己的人的温度渐渐消失。
“璇……”
巫臣搁下酒杯，手抚上琴弦，指法旋律都是璇教予的。
之后的一年，巫臣脑中徘徊着这林间长风，塔顶净空；这樽前雪景，还有这人的细语柔声。
-惑
璇回去后，只道自己历劫归来，浑身都不舒服，着了下人服侍洗漱，回寝宫睡了一晚上。
“璇儿啊，你今天好好休息，咱明天就登基啊！”
九天上皇还是一点正形都没有，把他叫起来试了试礼服，看还算合身，喜滋滋走了。
太子璇揉揉头发想倒回床上睡觉，可是不知从哪传来的琴音总也不停，根本睡不着。
“嗯？这小子琴艺倒是不错。”所幸起了床，在隔厅琴旁坐下，顺着那旋律弹起琴来。可同样的曲子，一个期期艾艾，一个闲闲逸逸。
那些狐朋狗友听见太子璇去历劫一天就回来了，都过来拜谒。每个人带的都不是什么珠宝首饰，却是一盘子一盘子的珍馐玉食。
“太子，哥儿几个今天来给你接风，到这宫前可是听见琴曲儿了。两个声音真个是和得无缝。若不是兄弟几个知道您不会什么分身之术，还道你分了另一个自己闲着玩呐！哈哈哈！太子爷，您这儿可是私藏了什么……嘿嘿……新宠的美人儿啊？”
随后一片哄笑声。
“谁知道啊，我也听见了另一个声音，吵得很。这不连觉都睡不回去了？”璇起身离了琴就近落了座，“也不知道这声音是哪传出来的，总也不停，还是这么个哀哀戚戚的曲子，扰的我什么兴致都没了。”
璇从桌上拿了芙蓉饼到嘴里，一脸满足。
“不管了不管了，咱一天没见，那翠香居的小姑娘们可是都一个劲儿的找人传话给我要带你过去给她们新来的叫什么……兰馨？谁管她叫什么——开开眼呐！赶紧离了这地方去潇洒潇洒？”
“哈哈，好！这就走！”
一群人哄哄闹闹地走出宫门，可是璇脑子里那声音总也去不掉。一直到他夜里准备入睡，房里的小丫鬟在讨论是不是下界出了什么事被他听到——哼，下界出了什么事要打扰他休息？
房里没有外衣，只有给明天登基准备的礼服。他想了想——只是下去一趟，也没什么打紧能弄脏弄皱的——便披了下凡。
“你。”璇下去凡间便找到这通天台，其上一人正弄弦。凑近了看甚至指尖都是流血后结痂又裂开流血，甚至看不出如此多少次。
下界近冬，虽然他不怕冷，可是看见那个人只着单衣，便是连太子璇替那人也打了个哆嗦。
“我在叫你呐！你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向九天汇报？麻烦你去那边东北角吵我老爹，别在这碍着我睡觉。”璇站在琴前俯视这个奇怪的人。
那人好像没听到，依旧低头弹琴。
“——你！”璇凑近，却闻到琴上有自己的血气，马上往旁边跳了一步，手中化出一把天雷制的剑，召了烈风到自己身边护他。
“你是何方妖孽！可是故意来害我？”
琴音骤急，他也不大意，唤了天雷，直直朝那人劈去。
依稀能捕捉到那人如梦的呓语。
“璇……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
-惘
尽管还是想不起这是谁，但是天雷的光在瞬间照亮的脸莫名揪着他心疼。
“国师——！”守夜的小僮听见这一年都没断的琴音突然断了，更是从窗上见雷光直直朝着通天台上落去，也不管国师早先立下不许打扰的规矩，爬上楼梯却发现自己打不开两层间的门。
“……国师？”他是这国家的国师？杀了国师可不好办……可我是九天太子啊……和我有什么关系……
“璇……又要一年了……你还不回来么……”
“你认识我？”
可是倒下的人还是如同未见未闻，丝毫不理他。
璇走近在地上躺着的人，一个名牌躺在他颈上，普通的木头，上面刻着两个几乎磨平的字。
“……巫……臣……？”
有一个天雷炸响，却不是他控制的。突然所有关于这人的记忆如水涌来，好像要生生把他撕裂。
“……臣……”
“……臣……？”
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抱着这枯叶般的人儿，什么九天太子的架子都扔下了。璇把他紧紧锢住，不惜伤及本源想为他续命。然而，他虽是九天太子，却终究不是天。……神力，也有时尽。
“臣……你醒来啊……”
“我都想起来了，我把你的伤口都补好了……你回来啊……”
“臣……别抛下我……”
“臣……”
璇颤抖的声音再无法连成完整的语句，他低头吻住巫臣冰冷的嘴唇。
“臣……原谅我的自私……我要把你融入到这把琴里，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好不好？”
“我把我的气血也加到这把琴里，这样琴声传出去也染了我的气息…你转世之后会认得我吧？我去给阎王他们说，让你过桥的时候不要喝汤了……可，那是多少年以后呢？”
“臣……对不起……对不起……我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
但是千万别像我一样……如此混帐……
人世能得几度春？失心神，为巫臣。
常言色令智理昏。夜寂岑，九升魂。
-灭
连天帝都不知道，前事不了，后患无穷。若是当日放他去历人间百年，归来尽去铅尘……
可是那样，巫臣和璇，却也遇不到彼此了。
天帝幽幽叹气，云海中原属太子璇的宫室正传来渺渺琴声，隔界隔空，却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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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太子璇擅琴，曲能通灵御鬼惑人心。
即位前夕下界，自此无归。
唯有太子宫内骊池时传曲声。
技法是一如太子璇，曲韵却是未曾闻过的期期艾艾。
——《天界史·慈繁四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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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赏】
下界骊山脚下的老人总会给孩子们说一个口口相传的故事，说这竹林深处住着琴仙，他犯错失了心爱之人，在等他回来。是以他日日鸣悲曲，世世不离去。孩子们听了这故事都是大哭，哭完了又跑去一边玩闹。
只有一个孩子没有哭，唇角微微带笑，湿润的眸色晶亮，看着那竹林深处。
曲声中……有他的味道。
“璇……”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之三 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