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生气[玄幻]》借云芽

45、第四十三章 狼人少年

　　黎明前的天空尤其黑暗。

　　树林之中，黑狼的哭声渐弱，它颓废地躺在地上，目光麻木而呆滞地盯着头顶厚重的阔叶，然而在这个堡垒似的地方，它却再也看不到那一轮它最痛恨的圆月。

　　呵呵……

　　它自嘲地笑起来，即便是临近死亡，它连最痛恨的月亮也看不到么？

　　哈哈……真是可悲啊……可悲……

　　它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逐渐流失，当然了，伤在心脏那么重要的地方，它怎么可能还活得下去？

　　罢了……

　　也许它这样死去就好了……

　　这样就没有一个人知道它的秘密了……

　　死吧……

　　死吧……

　　就这样死掉吧……

　　它轻轻地闭上血瞳，脸上的神情无比平静和安详，它已经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了。也许黎明来临的那一刻，它就可以摆脱……

　　“宁白，你怎么还是如此胆小懦弱，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蓦然，一道清寒如冰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在这片安静得可怕的林子之中，这道声音就像如同一滴冰凉的清露，骤然坠进了烧热的油锅之中，惊吓、火爆，嘭嘭作响。

　　这道声音分明冷得可以把人冻成冰块……但黑狼却熟悉得想哭——老大……老大居然一眼就认出他了……

　　他漆黑的睫毛轻颤，却没有睁开眼睛。因为此刻的他实在没有脸面去面对老大。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黑暗中没再传来清寒的女声。

　　宁白心中禁不住各种猜疑和担忧。

　　老大为什么会跑来这里？

　　老大怎么不说话了？

　　难道老大回去了？不管他了？对他失望了？

　　或者……刚刚其实是他幻听了？

　　……

　　犹豫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眸……

　　“啊——”

　　瞳孔瞠大，一声凄厉的尖叫传扬方圆几里。

　　“宁白，你鬼叫什么？”

　　“你、你……老大你……”如果没有那层毛的话，墨翎茶一定会发现宁白被她吓得面色惨白。

　　“我怎么了？”

　　“你……”宁白咽了口口水，才支支吾吾地说道：“老大，你……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他都不忍形容老大现在的模样了，原来那两道纤秀俊雅的修眉居然画成了又粗又长的腊肠眉，末端居然还勾起一个小尾巴！眼睛周围也不知涂了什么，居然黑了一大圈，像熊猫眼似的！还有那鼻子，原来像雕琢好的美玉般形状美色泽也美，可是看看现在，居然被人打（？）得塌下来了！而且还长满了红红黑黑的痘痘和斑点！最糟糕的还不是那些被涂得惨白惨白像鬼一样的脸部肌肤，而是那张总是挂着浅浅笑意和淡淡傲气的红唇！此时……此时居然青黑得可怖！两唇瓣间隐约还有尖利的獠牙冒出！那身破破烂烂满是血痕的衣服，简直就把她衬得像是坟墓里爬出来的女鬼！
　　说实话，如果不是他之前听过声音，绝对认不出这个穿着可怕长得更可怕的女人是老大！

　　“好看吗？”

　　宁白瞬间内牛满面了……老大，这么责任重大的问题为什么要问他？

　　“咳咳，这么凶神恶煞……不对，英明神武的老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哈哈……第一次见！”这种奇葩的长相能不是第一次见么？

　　墨翎茶淡淡撇嘴，似不经意道：“你看上去很喜欢，我给你画一张如何？”

　　宁白嘴角抽搐，心想：是啊，很喜欢，喜欢到听完这句话后差点没有呕出一口老血来！老大，不带这么玩他的呀！

　　“我这样是不是很丑？”墨翎茶口气自然地跳过之前的问题。

　　“……”宁白眨了眨眼，他心中的小人已经死命点头说丑了，可是他又不知老大用意为何。他既不想直白地说丑，不怕死地灭了老大的威风，又不想昧着良心说美。

　　宁白在这两个回答间摇摆不定。

　　最终他还是打算说实话：“呃，老大，你这样……很丑……”

　　墨翎茶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指指了指宁白，又指了指自己，问道：“那你觉得你丑，还是我丑？”

　　宁白忍着恶心看清楚了她的妆容，然后又低头看看狼狈的自己，这好像完全没有可比性啊！不过他还是给了一个中肯的意见：“一样丑。”

　　“好，既然一样丑，”她顿了顿，语气轻飘飘，“那为什么我敢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却没有胆量与他们相认？”

　　宁白一愣，立即痛苦地摇着头，“不一样……这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墨翎茶这时才抬起一双灿灿金眸，凌厉地直视他。

　　“老大……真的不一样！不一样！”宁白的语气极其痛苦无助，几近癫狂，“我是人类和魔兽的……杂种！”

　　他终于说出来了……可是老大会不会讨厌他？甚至厌恶他？他不敢想……以前一直保守这个秘密，是因为他喜欢跟随在老大身后做事的感觉——有人关爱，亦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他越来越不舍这种感觉，本来想找个恰当的时机与老大坦白，可是却因为他的私心和不舍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现在……

　　“宁白，我真不该捡你回来的。”

　　他的心蓦然一沉，心底抑制不住的悲涩。看吧，知道他的身世后，果然还是像那些人一样讨厌唾弃他了。

　　“宁白，你是不是缺胳膊少腿？”

　　“……不是。”

　　“你是不是天生智障后天傻叉？”

　　“……不是。”

　　“你是不是身患绝症穷困潦倒？”

　　“……不是。”

　　“那你凭什么自暴自弃？你这样胆小懦弱不把命当命的废人我捡来有个屁用！”墨翎茶的口气蓦然变得暴躁，那张鬼面变得愈发狰狞，吓得宁白差点不敢直视。

　　但也因为老大第一次展现她暴躁的一面，宁白竟一时忘记了心中的担忧和害怕，一双眼眸只静静地望着她。

　　那双金眸不再是凌厉的刀刃夏日的金阳，而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般温暖人心的冬日暖阳。他在里面看不到厌恶、鄙弃、惧怕，只有一股卷着鼓励、关爱、期待的暖流缓缓漫进他的心底，在岁月里徜徉不休。

　　“我见过很多人，他们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天生智障后天傻叉，有的身患绝症穷困潦倒，但是他们都不愿放弃生存的希望——无论是在社会的最底层苦苦挣扎，还是在水深火热之中艰苦奋斗！”她眸光一扫，盯着他的眼睛，口气瞬间暴躁如火，几乎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可是你呢？你身体健全智力正常体质优秀不愁吃穿你他妈凭什么自暴自弃凭什么自怨自艾凭什么不信任你的伙伴凭什么继续胆小懦弱你不说大家怎么知道真相然后告诉你他们的想法你他妈就是自己把自己活生生逼疯的！”

　　不用怀疑，宁白已经呆若木鸡了。

　　此刻他心中激荡的不仅是墨翎茶这番夹带着粗话的连珠炮，还回荡着一种令他喜极而泣的震惊和感动。

　　从老大的话中，他听出了一个讯息：她不歧视亦不讨厌他。

　　那么，他此前由于身世而引起的种种纠结和悲伤岂不是自找苦吃？

　　“出身虽由天定，但英雄不问出处。有一种人，他们的身份无论高贵到藏青云层还是卑贱到泥土尘埃，都依旧心如磐石勇敢前行。入世修行，修的不仅是身，亦要修心。”墨翎茶留下这一段话，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宁白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缩成黑点，似乎永远都不会再转身对他微笑，朝他冷睨……他心中半是惶恐半是了悟，一种强烈到灵魂都要沸腾的情感蓦然涌上心头，迷茫的眸子如同水洗一般变得无比清亮，他张嘴，下意识地叫道：“老大，我要回去！”

　　他要回去！

　　他要回到狼崽子中去！

　　他要成为老大的骄傲之一！

　　此刻背对着他的如鬼女子唇角轻轻勾起，心想偶尔火爆一次效果甚好。她手掌一抬，一包丹药被灵气稳稳托至宁白的身旁。

　　“记得别误了今早的驯兽练习。”人远去，已无影。

　　少年紧抓着丹药包，一双眸子泛出奇异的光彩。

　　不觉间，少年黑色的狼耳已经消失，体表褪去了黑毛，恢复成了那往昔细腻白皙的肌肤。

　　此刻若穿过重重阔叶，会发现外面的天空已经被染上一抹暖金色。

　　原来不觉间，已至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