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一叶知是橙子来

1、伤逝

　　他们相遇在十七岁那年的雨季，在山花烂漫的坝上草甸。漫山的鲜花中，她是一枝即将盛开的花蕾；他则个头不高，又黑又瘦，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他向她家人表达了最真挚的心，祈愿能与她组成家庭；她却打算远行，寻找理想，实现自我。最终，她听从家人的建议，与他结婚。

　　婚后是平淡无奇的生活，时间悄悄风化了真诚的外壳，暴露出一点又一点瑕疵与问题。比如他不太讲卫生和她的洁癖，他从不做家务和她的整理强迫症。本来可以沟通清楚的问题，却好似两孔插座和三项插头般不兼容，小问题拧成大问题，小矛盾揉成大矛盾。
　　这个时候，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诞生了。这个男孩给家里带来了生机和活力，同时也缓和了紧张的气氛。为了孩子，她将那乱麻一样的矛盾收拾起来，压进心底。矛盾不是不在，只是都回避了。她一心只在工作和孩子身上。
　　这年冬天极冷，他的父亲来看看孩子，也看看他们。老人穿了一件长到脚踝的棉大衣。他带着父亲出去逛逛，临走前吩咐她把那件大衣洗了。在这个洗衣机都是稀罕货的时代，衣服都是手洗的。现在的室温和外面一样，都是4、5度，水更是冰得刺骨。她不是不愿意洗，只是这么长且厚实的衣服，实在是洗不动。于是他们父子俩回来的时候，她婉言拒绝了。父亲体谅得也说了不用。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但是他送父亲走后回到家，揪住她的长辫子，一巴掌把她打到地上。他人为她看不起他家里人，落了他的面子。她惊愕之余，却是没有反驳，因为她觉得自己也有失误。之后他道歉了，但是话里透露出对她不敬公婆的不满。她看着孩子，最后忍了。
　　然后老二、老三、老幺陆续出生，她更加忙碌，几乎无暇与他沟通，也没有沟通的打算。

　　时光如轮盘，飞速转到那段都是绿色和红色的日子。她每天忙碌在车间和家两点一线，没有参与到时代的洪流中。
　　怎知坏消息从天而降，他与人争吵时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被人安排到下一级单位。美其名曰，技术骨干支援。原本她可以不管，带着孩子在这里继续两点一线忙碌下去。但她还是跟着去了。她的朋友都不理解，劝了很多次。她还是很坚定地跟着走了。
　　命运，再一次验证了祸不单行。他再次因口舌，跌入更艰难的境地。而她和孩子们，都受到牵连。她曾劝过，不过换来的是冷漠的呵斥，甚至拳脚相加。
　　忍无可忍，她也曾想过结束这段婚姻。不过在那个时代，离婚还是少数。在别人劝服下，她没有坚持，还是回归了家庭。孩子们一无所知，或者知道了也保持沉默。她和他之间，只剩下孩子这个纽带。

　　岁月之轮飞速旋转，孩子们长大了，走远了，成家了，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爆发了一次又一次争吵，最终，她到老幺家，那个离家很远的地方。
　　他和她，王不见王。
　　距离带来的不是好消息，反而是愈发冷漠的关系。她不想见他，他却想要她回家。矛盾不可调和，子女们都很难做。甚至在过年老幺带她回家的时候，他生气到掀翻饭桌，拍着桌子大骂老幺不孝。她因此和他再次争吵，并带上老幺一家返回那座城市。走之前，她留下话，他死之前都不会再回来了。
　　时隔不久，将近年关，家里老大、老二和老三先后联系老幺，因为他住进特护病房，已经下发病危通知书。她不同意，因为他有骗人的历史。在劝说老幺的时候，她说出了从未吐露的心声。一边说，一边泪流不止。老幺为了安慰她，许下誓言不离开，宁愿背负不孝的罪。
　　当天下午，传来消息，他，走了。直至葬礼完毕，老幺和她都没有回去。

　　那次大哭一场之后，她再也没有流过眼泪，不知是已经流干了，还是不用再流了。
　　再见，再也不见，死生不再相见。

作者有话说

　　谨以此文纪念六十年的缘和伤，与十五天前的缘断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