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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霍斯特 ...

  •   英雄集之

      霍斯特·废墟上的豹

      从一开始,霍斯特·瓦/尔特中尉对阿尔封斯的印象就五味杂陈。当然,他怎么想并不是这个故事的重点。新人到来的那晚,霍斯特留在休息室等待普施,后者没声没息飘了回来,比他预料中早得多。
      “事情就办完了?”霍斯特亲切地搂住好友。“京特来了信,预计后天归队。那小子报了一长串莱茵菜名,存心气死我们。他说,他原本打算拜访小汉斯的父母,可惜前一夜柏林大空袭,别提人了,电话都打不进去。不过你肯定猜不到,他居然联系上了那个……这是怎么?你又一声不吭了。”
      普施给自己点烟,也递给霍斯特一支,隔绝在各自的烟雾中,看不清对方。过了一会儿,也可能很久,他反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前线的样子?”
      “当然啦。天呐,当年你还挺白,而我是多么活泼可爱。”
      “全都急不可耐,恨不得光脚跑上战场,不是吗?第一个敌人出现的时候,大伙手舞足蹈,兴奋得像疯子。等到我们中几个战死,剩下的幸运儿挂彩,这才恢复正常。那两个新人就和我们当年一样。吵吵嚷嚷,没心没肺,放肆幼稚,鲁莽愚钝,简直是唐老鸭的外甥,压根没搞清,自己被扔进了什么屠宰场!”
      “等一下——等一下——”霍斯特掏出一封信,假装翻看。“想不到吧,京特已经把你可能的话列了单子。‘如果普施接收新人,他会变得忧国忧民,然后他会说:第一,还记得我们上前线的样子吗?第二,当我想到汉斯死了而这么多傻瓜活着;第三,所有人被绑在欧洲快车上,不是谁都能到达终点,你我上车时就完全明白!’”
      “没可能。”普施伸手去夺信纸。
      “当然没有,是我编的。”
      “你这个小机灵鬼。”
      霍斯特不喜欢机灵鬼这词,为此他要同普施大战二十回合。脱衣扑克,毫无疑问。至于普施有没有又一次输光裤子,也不是这个故事的重点。

      故事应该从巴勒莫正式开始,就在阿尔封斯被踢下欧洲快车(比预料中来得还早),霍斯特、普施和卡尔飞向雷焦卡拉布里亚的一两天之后。
      实际上,霍斯特压根没有到达目的地。他们加油时收到警告,称那片区域正在遭受猛烈空袭,禁止降落;另一方面却没人叫停B撤退计划。“看来普施和我只好跑步前进了,霍斯特可以留下集结残部。”卡尔提议。这其实不算一个建议,因为他是指挥官。
      在巴勒莫的三十个小时里,霍斯特陆续等到了明克、库莱恩和鲍曼,以及若干叫不出名字的新人。他们的旅行方式五花八门,令人叹为观止,甚至有个小子骑驴出现。
      “你们没对伯格曼做什么有趣的事吧?”他稍稍放纵了一下想象力。
      “当然没有,长官。鲁贝尔中尉和他形影不离呢。天知道第五中队哪去了。”
      霍斯特盯着那头驴,难得失去了讲笑话的激情。他不再需要掰指头就能数清尚在人世的好友,如果京特没回来,这个数字将变成可悲的“二”。为此他得到了一辆梅赛德斯作为安慰,某个参谋部大人物看中了他,死活拖住他当传令兵。我们的霍斯特开着车在乌烟瘴气的大街小巷耀武扬威,第一件事是把他的飞行员送走。他动身得很早,返回时太阳才爬到教堂的尖顶。他眨眨眼,好像凭借上帝的恩典看见了阿梅利亚。
      那姑娘是突尼斯的一个酒吧女招待,大队所有飞行员都喜欢听她讲话。她想知道他们是不是搞同性恋,为此每个人都自称和她睡过觉。可是当霍斯特用休息时间和总人数计算过后,发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普施挂着神秘莫测的表情指出,只要不是一对一就可能了。京特听了十分激动,“一个人想这么猥琐的事情就够了,原来大家都这样想!……”
      霍斯特正要追上她,问清普施是不是很行,空袭警报响得恰逢其时。

      当地人又一次超越了他的想象力。和德国习惯截然不同,没人跑向地下室或防空洞,四面八方涌出的男女老少将大路堵得水泄不通,就像发生的不是轰炸,而是地震。汽车夹在洪流中进退两难,威胁的手势时而向他袭来,伴随听着就不像好话的单词。一个壮汉挤到窗边,似乎在汇报十万火急情况。霍斯特的手按住枪套,请他重复了三遍,才听明白“布尔什维克会不会打到西西里?”
      “好问题,不如您先躲躲头顶的美国人?”
      壮汉没听懂,霍斯特不得不嚷嚷三遍,阿梅利亚也不见了。他气馁焦躁,满头大汗,决心把邪恶侵略者的形象扮演到底。念头刚刚冒出,第一枚炮弹在港口炸飞了一艘船。女人尖叫,孩子嚎哭,男人咒骂。他抓住天赐良机,加速逃进隔壁小巷,却惊恐地从后视镜看见大批尾随人马。或许平民都相信,德国军官在哪里,哪里就更安全。
      一位黑衣的女武神在前方招了招手。“这边!”他听见地道的德语,鬼使神差跟着她转向,穿过一座孤零零、岌岌可危的拱门,发现自己闯入了某座大宅的庭院。
      “他们不会跟进来的,军官。这里是兰佩杜萨亲王的财产。”
      霍斯特摇下车窗。“多谢。您是侨民?”
      “我是波罗的海德意志人。您打算在空袭期间躲在车里吗?到这边来吧。”
      他瞄向她身后。炸/弹很可能曾经当头落下,摧毁了大部分建筑。不远处有个中年男人坐在废墟中的半截石阶上,身边是两个大行李箱。
      “听起来很不错,还是免了吧。万一府上藏着什么滑稽的抵抗组织,专挑我这样单枪匹马的弗里茨下手呢?”
      对方没有笑。“您很有趣,可惜高估了西西里人的行动力,他们只会等待救世主。我是女主人亚历山德拉·冯·沃尔夫,那边是我的丈夫朱塞佩,您脚下的土地正是兰佩杜萨街。”
      “听起来更不错了。来自施瓦本的平凡中尉向您致敬,夫人。我是不是碰巧听过姓冯·沃尔夫的军官啊,难道他叫约瑟夫吗?……”
      “您说的或许是约翰·戈特利布,是我一个叔叔的儿子。”
      霍斯特打了个响指。“这就对了,成交。您容我落脚,或许还能提供没下毒的饮水;作为回报,我把二位送到巴勒莫城内任何地方。行吗?”
      亲王夫人苍白瓷实的皮肤终于泛起一丝血色。“我情愿您不要称之为交易。”她把德国人领向亲王。亚历山德拉与朱塞佩与霍斯特——这样写好似廉价三角恋电影的名字,带几分异国情调,以及难言的怪异。亚历山德拉身材高大,神情坚忍;留着小胡子的朱塞佩其貌不扬,垂头丧气,似乎在默默忍受痛苦。他肯定对德语游刃有余,表现得却像只懂说“幸会”。足以当他们儿子的霍斯特摘下船帽,对天致意。“无论如何要感激美国空军,要不是他们,鄙人做梦也想不到和一位西西里亲王面对面。”
      亲王夫人则低声说(声调越来越低,似乎怕吸引天上那群小伙子的注意),他们从春天起轰炸巴勒莫,第一次掀掉了图书室的房顶,第二次就成了眼前的模样。朱塞佩看见废墟后惊呆了,徒步走到乡下避难所,整整三天说不出话。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挚爱的祖居,童年的王国。到现在他才鼓足勇气返回来,期望能抢救一些东西。
      “最可惜的是藏书,”她以务实的态度叹惋:“大百科全书、伏尔泰和拉封丹,都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珍本。我从石头下只翻出几本司汤达。”
      “莎士比亚呢?”亲王忽然抬起头,流露出一种可怜的恳求。“它们原本摆在司汤达旁边。莉西,你能不能……”
      他妻子做了一阵硬邦邦的无用抵抗,终于去废墟寻宝了。“要帮忙吗,堂娜亚历山德拉?”年轻人喊。
      亲王对这个称呼微微一笑。“我们感激您的心意。被夷为平地至少有一样好处,再也不用爬楼梯了。”
      “也不用担心头顶的天花板落下了!”
      空气在喧嚣,在摇晃。霍斯特发现,爆炸声每靠近一点,亲王的话匣子就打开几分。他讲起德语措辞精准,温文尔雅,令德国人连声恭维。
      “那么您从哪里来,军官?”
      “施瓦本。”
      “噢,南部。南方人至少还算可以忍受的德国人。”
      “亲王,一出生就在施瓦本而非华盛顿,我和您同样失望。另外,就算没有志愿参加空军,到头来我也会被强征当兵,干一些更肮脏的活儿。因此,这个话题能不能到此为止?我和我这样天真无害的小伙子们别无选择。”
      亲王盯着他,目光变得亲切了。“您比我预料中稍微有头脑一点,也更滑头,军官。别人会说,不要怪罪星辰,错误在于自己。是你们选择了希特勒,正如我们意大利人选择了墨索里尼;你们应该当布鲁图斯*;应当放下武器,把自己交到美国或英国人的战俘营;实在不行还可以选择自杀。您又打算怎么反驳呢?” (*刺杀恺撒者)
      “很好,那么我将建立一个新的阵营。哪位救世主不主动请缨解放古拉格,我们就对他进行惨无人道的言语攻击。”
      “欧罗巴正在泥潭中呻/吟。战争的不幸到来前,我的同胞也从来不知幸福富足为何物,您的国家却是自甘堕落。这一切丑恶,一切饥馑,一切无家可归,一切命如草芥,归罪于谁?”
      德国人略加思索。“普鲁士。”
      对面第一次传来低沉笑声。“说得不错,我几乎能确定您没有心了。看来您准是个飞行英雄吧?”
      “英雄还是懦夫,面对美国制造都失去了意义。您听。”霍斯特说,一边指着头顶。一种金属音色侵入了嘈杂的天空,就像飞机螺旋桨的嗡嗡声。“这帮杂种!”
      这一次大地的震颤如此猛烈,凡人如同惊涛骇浪中的漂流瓶,躯体的一切内容物被抛上半空又跌回原处,竟然还能完好无损。亲王夫人在远处呼喊,示意她没事。霍斯特从地上扶起她丈夫,亲王剪裁合体、细看却不成套的亚麻夏装沾满灰土,但他无心清理自己。就在一街之隔,显然也是贵族府邸的地方正冒出滚滚黑烟。
      “复仇女神找到了我们的踪迹。”他双手交叉,痛苦念诵着。
      “美国人可不算审判者,堂朱塞佩。他们是欧洲的不肖子孙,对祖宗一无所知,居然以为巴里是巴黎的误拼。不过无所谓,西西里马上要和轴心国说再见了。”
      “再见什么?”亚历山德拉疾步走来,手里扬着薄薄几本画册。她丈夫立刻接过书仔细翻检,像爱抚恋人那么专注。
      “他就是这个样子。”她歉疚地向霍斯特点点头。“您脚下正好是过去最漂亮房间的墙壁,裹满橙色绣花丝绸,没错。”短暂停顿。“正对房门的墙上有一幅豹型家徽,两边窗前挂着丝帷幕,整个房间笼罩在教堂般的红宝石光影里。隔壁是舞厅,搪瓷天花板绘满奥林匹斯的诸神。神明想必也非常困惑,人类为何不惜花费数百年建造家园,又用区区几分钟前功尽弃。您看看这些废墟,盟军要带来的究竟是解放,还是毁灭?”
      “不如选择德国算了。”
      亲王夫人笑着摇了摇头。霍斯特也苦涩一笑。
      “容我冒昧——二位目前下榻何处?”
      “卡波多兰多一处租来的小小居室。我丈夫完全无法习惯。我告诉他,月亮永远是月亮,不会因为阴影改变圆缺。别把心灵束缚在四面墙里,继续写作吧,一切就会和过去没有两样。”
      “亲爱的,我还什么都没写。”亲王若有所思。“我们曾经是豹,是狮子,取代我们的是豺狼鬣狗。无论是豹是狮,还是豺狼鬣狗,都坚信自己的正确……”
      年轻人再次脱下帽子。“而豺狼会保证二位安抵车站。”

      梅赛德斯穿行在越发乌烟瘴气的大街小巷。在一个十字路口,霍斯特似乎又瞥见了酒吧女招待的身影,终于想起一直被忽略的事:“其实我认识一位艾莉泽·舍恩小姐,她应该是您的亲戚。”
      后座一阵低语,然后是亲王夫人不失克制的询问:“啊,那孩子。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在和一个德国飞行员谈恋爱。该不会碰巧是您吧?”
      霍斯特赶紧否认,又禁不住多言:“那是我的朋友。一个大眼睛的瘦高个儿,笑起来像小孩子,字迹也像小孩子,实际一幅铁石心肠。”他微笑起来,“没有人不喜欢他,全恨不得揪出他揍一顿。”
      “真是一代比一代荒唐。”亚历山德拉姨妈说。
      “爱火最多燃烧一年,余下的都是灰烬。”朱塞佩姨父表态,于是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豺狼一直把两人送进月台,凭借军官身份为他们夺得挤上最近一班车的特权。马戏团般大呼小叫、心有余悸的人群为风尘仆仆的亲王夫妇让开一条路,以为他们是乔装打扮的德国大人物。然后霍斯特回到车旁,发现玻璃碎了一地,装满证件的钱夹不翼而飞,还剩几条巧克力的干粮袋也消失了。
      “关于西西里人的行动力,我肯定是受骗了。”德国军官怒火中烧,往事和回忆让他的心情越发恶劣。“天知道能不能把普施下个月的津贴赢到手,他欠我的裤子连起来都能放风筝了。都怪参谋部和艾莉泽·舍恩那个小——小——怪那群脏兮兮的西西里小无赖!要不是因为闻所未闻的兰佩杜萨亲王,我哪里会两次错过阿梅利亚。再说了,他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亲王。”
      接下来几天,霍斯特都没再讲过笑话。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霍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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