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四局神明不怜 ...
-
这里是哪里？
亮茫然的扫视着周围空荡荡的房间。
熟悉的事物，但是却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
亮走到拉门前，完全打开露出一条缝隙的透着光的纸门。
缤纷的樱花顿时冲入屋内，环绕在他四周。
入目而来的不是走廊，而是一眼看不到终点的乡间小路。
路的两旁栽种着数不清的樱花树，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的飘散在空中，覆盖住大地。
亮的呼吸急促起来。
心仿佛坠入深渊。
他禁不住沿着樱花路跑起来。
两个人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路上。
亮远远的看见他们，心突然安定下来。
那个高高的男人蹲下来，让自己与另一个小小的身影一样高。
明明距离两人很远，亮却清楚的听到了男人的话。
“我不知道以后你的围棋会不会变强。”
“我不知道以后你的围棋能不能变强，可是我知道你已经拥有了两项非常特别的围棋才能。”
“一个是对围棋努力不懈的心，另一个则是热爱围棋的心。”
“要满怀热诚地挑战围棋、绝不逃避，要带着尊敬以及戚谢的心情。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做到。”
两人的身影又忽然消失了。
亮继续沿着樱花路走着。
接下来是一片坦途，路上没有阻碍，没有同伴。
亮走了很久，久到感到有些寂寞。
但路上依然什么人都没有。
他只好继续走了下去。
又走了很长时间，亮才看到路上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站着不动的人，
从亮这里看，只能看到一个有着金色刘海的纤细背影。
平静了许久的心躁动起来，亮感受到了内心的不安。
他想走上前去跟那个人打招呼。
但刚踏出第一步，又有声音响起。
“大概就跟本因坊秀策差不多吧....”
“一点都不想，围棋简直无聊死了。”
“不过我听说围棋比赛的奖金很多....做职业棋士应该不那么无聊吧..”
纯然的愤怒与失望升起，伴随着困兽般的迷茫与不解。
突如其来的猛烈感情让亮陷入一阵失重感。
他费力的望向那个身影所在的地方，下意识的伸出手。
“啊！”
亮喘着气拉开被子。
“梦么......”
他推开被子起身，打开窗户。
鸟鸣从半开的窗外传进屋内，清晨明媚的阳光透过纸门斑驳的打在地板上。
——————————————
车站前面的围棋会馆今日也是高朋满座。
店里的常客广濑先生走进自动门后，便立刻问市河小姐小亮老师在不在。
市河小姐也知道他一直都很期待每个月一次的礼拜天下午，能够跟亮下指导棋。然而今天的她却是眉头深锁。
“在是在……”
她语带犹疑，眼光转向店里面。
广濑跟着市河小姐的眼光看过去，只见塔矢亮正在那里看着棋盘。
他手里拿着两个棋盒，一个一个地放着棋子。
“他一直在排那盘棋，完全不和人对弈。”
市河小姐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那盘棋你是说几个星期前输给同龄孩子的那盘棋？”
广濑小声地问道，市河小姐则无声地点点头。
亮完全没注意到正看着他的两道目光。看样子他不知道已经检讨了几次。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检讨，当他看懂每一子背后的深意时，心里就不禁毛骨悚然。
一开始对方甚至未尽全力。
亮这样确信着。
也就是说，对方赢得游刀有余。
亮回想起光的脸。那是张根本与老谋深算完全无缘的天真脸孔。到底是哪里藏着能够洞悉这盘棋的思虑呢
“不可能。”
亮轻声却坚决地沉吟着，他摇了摇头。
一个小孩子不可能这么厉害，竟然能厉害到让他感到害怕。亮相信自己的棋力已经具有一定的水准。
最后他花了几个礼拜的时间不停地寻找答案，至今却仍是一团谜。
那个叫进藤光的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
“……小亮。”
身边传来有所顾虑的声音。
市河小姐跟广濑一起想要请他下指导棋。但是亮实在没有那个心情，于是便加以拒绝了。这种状况其实不常发生的。
“亮，你在等那孩子吗”
市河小姐犹豫不安地问道。
亮没有回答。但是他端坐在棋盘前面的姿态便说明了一切。亮弄乱棋子，咬紧下唇。
“他是叫什么名字……我记得，好像叫进藤的样子。”
市河小姐又接着说道，不过亮似乎没有要开口回应的样子。
“你希望他还会再来，对吧”
说到这里，市河小姐被推开了。
“绪方先生？”
市河惊讶的发出疑问，事实上，绪方也是对亮近来的异常有所关注的人之一。
“你怎么匆匆忙忙的，发生了什么事？”
绪方解开衬衫最上方的扣子。
“小亮，名人让我过来找你，说是找到进藤光了......”
亮终于有了反应。
“在哪里！？”
亮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椅子被弄倒了，发出一阵巨响。
绪方点上烟，深吸了一口。
“就在最近的那家围棋辅导班，名人说.......”
绪方的话还没说完，亮便冲出店门口。
当市河小姐与广濑惊讶地双眼圆睁，绪方惊掉了手中的烟时，他已经消失在自动门的另一端了。
过一会儿，市河小姐叹了一口气。
“小亮变了。”
“我倒是可以理解。”
绪方看广濑扶起被弄倒的椅子，骨节分明的手掌扣在桌子上。
“这是小亮第一次有同龄的对手。”
亮飞快的奔跑着。
不断有路人惊讶的声音响起，然后被抛到身后。
若是平常，亮一定会停下来道歉，但是今天的此刻，亮已经完全忘记了这回事，脑中只有与光短短的一面中对她的印象。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出现了断层。
从听到绪方说找到进藤光开始，直到真正看到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他才找回了自己。
“进藤光！”
亮认出了背对着门的光，不如说他最熟悉的，正是光的背影。
“塔矢…”
...................
..........................
...................................
事后再细想与光的第二次会面，亮的心沉了下来。
虽然当时因为激动，脑中一片空白，最后还不慎之下让光跑掉了，自己所有的期盼和日思夜想仿佛都成了笑话，他一直寻找的人并不像他那样乐于见到对方。
但亮能轻而易举的看出，进藤光对他并不排斥，甚至有些.......憧憬..........？
亮再次摆出揣摩过无数次的指导棋，心中转过万千思绪。
以光的实力，没有道理会对自己产生憧憬，谁会对一个惨败在自己手上的人产生这样的心情？
但光下棋之时的怪异感，迟迟挥之不去。
海王的的棋局，让亮暂时消隐了对光的种种猜测。
不管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亮都无力的追寻了。
【如果无法追上他，让他看着我，就算探明了真想，也毫无意义。】
——————————
“听说你要加入海王围棋社的时候，我并没有干涉，校长也对我说你加入围棋社可以激发社员们的斗志，所以我就同意了。”
塔矢行洋的语气算不上严厉，但自有其威严感，语气也随着话尾升高。
“以你的棋艺参加区区校际比赛，未免太鲁莽了！不像你的风格。”
亮对父亲的质问不为所动，实际上，在做出参加校际比赛，这个将自己的矜持和骄傲踏入尘埃的决定后，他就知道塔矢行洋必然有此一问。
额前的刘海遮住了亮的双眼，清隽的脸埋入阴影之中。
“...........我早就没心情去想这些了.........”
塔矢行洋惊诧的停下摆谱的动作，亮现在的样子实在太过不寻常，从很早之前，这个早慧聪颖的儿子，就不再露出自己的软弱。
“我曾以为只要循序渐进，一直向前，就可以接近棋神这个目标。”
亮回想起了自己的梦境，那条漫长的.......好似没有尽头的樱路。
“可是.....那是错误的。”
分不清是苦涩还是欣悦的微笑浮现在亮的嘴角。
“父亲....还记得进藤光吧。”
塔矢行洋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古怪，随即被他自己压下。
“那天那个孩子？当然。”
亮没有注意到父亲的异样。
“我们第一次的棋局，我已经摆给父亲看过了。后来还有两次对弈，您也知道吧......”
他反手将手背覆在眼睛上。
“我感到.....有一堵看不见的高墙挡在了我的面前。”
“如果不和他对弈.......我就无法再前进了。”
————————
“亮君，亮君，你觉得我这步棋走的怎么样？”
“亮君，亮君，请跟我下一局指导棋。”
亮礼貌的推开手边的茶盏。
“林小姐，虽然因为跟进藤的约定，我要指导你的棋艺，但是校际比赛将近，我要努力提升自己的棋力，以你的水平，广岛先生他们也可以代我教导你。”
林愉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亮君不必这么认真啊，相信我，进藤现在怎么可能胜过你，只要轻轻松松就可以了。”
亮和煦的笑容微微凝固了一下，旋即回复正常。
自从光以下一局棋为理由，让亮收这个叫做林愉的女孩为徒开始，她就在不停的暗示光的各种事情。也因此，亮容忍了她对自己各种不知所云的要求。
亮不知道光辉帮助这个女孩的原因，但不想因为自己不配合承诺给光带来麻烦。
而且...........
“那进藤近来有什么意外？让你这么自信我能赢。”
亮低头继续整理棋盘，问。
林愉卖弄的晃晃头。
“就是很辛苦的在凑齐校际比赛的队员，提升实力，这次比赛应该作为三将出场。”
亮蹙眉。
“三将？”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
“我以为以他的实力，必然能做主将。”
“这个......我也不知道。”
林愉一脸神秘，明摆着希望亮哄她几句，问出原因。
亮心里泛起一阵不悦，他自小跟随父母在一起，多见的是礼节周全的闺秀，但两人之间仅是点头之交，亮也不好直接提出意见。
他仅仅是点点头，就重新打开了棋谱。
结果第二天到了学校，从围棋社的指导老师哪里，亮得到了光作为主将参赛的消息。
亮会相信林瑜消息的可信度，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摆出了亮与光指导棋的棋谱。
对于连亮与光之间的那局指导棋都能摆出来的林瑜，亮并不认为光会在这种事情上对她说谎。
换言之，如果林瑜跟光熟悉到可以摆出这局棋的程度，就不可能不知道光在比赛中到底担任主将还是三将，如果林瑜跟光之间连光担任主将或三将都要欺瞒的话，她又不可能知道亮与光之间的棋局。
【这局棋的棋谱，是在父亲设立的围棋教室的私人对弈间下的，除了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人能知道....】
【到底............】
放学后，他破例在固定的时间之外到了围棋会所。
亮放下身段，闻言软语几句，林瑜就立刻忘了形，捧着绯红的脸摇头。
“进藤光其实围棋下的一塌糊涂，根本没有你想象中的实力”
“他是靠好运赢的你，那不是进藤光的实力。”
刹那间，心若寒霜侵袭。
“所以说........”
林瑜不经意间看到了亮的脸，惊的倒吸一口气，冷汗爬满了后背。
“亮....君......？”
亮收起脸上的笑容，周身的威势让人胆寒，明明是身形还未长开的少年，却让林瑜踉跄着连退了好几步。
“林小姐刚才的话........还是好好解释一下比较好。”
林瑜急的满头大汗，暗恨自己嘴快，看过《棋魂》的谁不知道塔矢亮对于进藤光的看重，现在她在背后这样评论光，就算是事实也肯定会让亮对自己心生不满。
“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亮等了一会，见林瑜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头绪，轻声重复了她刚才说过的话。
“那请问，你是什么意思。”
平日里被亮自己抑制的气势完全放出，少年清冷的眉目中说不出的疏淡冷漠。
林瑜的双脚有些打颤，她胡乱的从团成浆糊的脑子里找东西。
“就是那样，进藤光才开始下围棋........但很有天赋.....有东西.....”
“进藤光——其实连你们海王的那个社长都不如——”
——————————
【无稽之谈】
【但是进藤那异样的态度就说得通了】
【三次对弈，怎么可能次次都是好运】
【林瑜说....有东西..是在说什么】
亮有过对光实力是否有隐情的猜测，经过了多次的对局后后那种怪异的感觉被他理智的压下了。
现在一经林瑜的话，所有的疑问如潮水般涌出。
当如愿以偿的坐在光的对面时，亮的内心并不如表面一般平静。
他暗暗的观察着光，揣摩她的动作和一言一行。
落子时怪异的停顿、明明拿起子，却又毫无预兆的放回盒中、每每看向自己时，暗藏的委屈和焦躁、
结果到最后，这盘求来的棋局，终成了一个笑话。
尹老师对弈前同情的目光有了解释。
亮只觉得满身倦怠。
出了比赛教室的门，亮漫无目的游走在街头。
有生以来，第一次心口如此胀痛难忍。
他微抬着头，自小严格的教养使他不允许自己软弱的流出泪水。
亮不愿意相信那三局棋只是一场水月镜花。
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光垂着头的样子，忽而又出现那个樱花盛放的时节里，光怔怔的看着自己，慌乱又不知所措。
在离去前，亮清晰的看到了坠落的泪水。
“零零零零——”
手机的提示音响起，亮恍若没有听到，视线扫过一栋栋高楼，投向灰蓝色的天空。
“零零零零——”
他接起了电话。
“小亮？怎么才接电话，早就过了下学时间了，你不是说今天要早回家吗..........”
亮侧头，看到滚动字幕上的时间，然后垂下眼帘，浑身脱力的靠在墙壁上。
“母亲.......我会...参加今年的职业棋士考试。”
脸上似乎有冰冷的液体流过。
终是心灰意冷，难言伤痛。
夙愿成空。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四十四局神明不怜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