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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白八 ...


  •   郝柏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和眼前这个男人说过话了。

      印象中,自从郝安禁止她接触和钢琴有关的一切事物之后,她和他之间有的永远都是沉默,以至于她进了书房后看到坐在椅子上郝安的背影,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父亲这个角色和母亲总是有很大的差别。任谁也许都会有一段年少轻狂的时光,母亲涉足的多关乎于爱与调和,而父亲却似乎总和尊严联系在一起。他的阻止、轻视、否认只会更大地触碰到你的羞耻心,激起你心中那种仿佛要和世界对抗甚至失去生命也要维护自己尊严的渴望与忿恨来,而这对抗的第一步就是在否定你的父亲与你之间划下一道深深的鸿沟。

      “爸……”郝柏晦涩而艰难地喊出一个字后就低下头,尴尬地站在书房中央。

      郝安转身:“柏柏,坐到我面前来。”郝柏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默不作声地坐下。

      “拿到这个比赛的第一名,明年我让你出国深造钢琴。”一张纸放在了郝柏面前,郝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抬头去看那个多年前只对对自己冷冰冰地抛下一句“你不要再弹钢琴了”的父亲。

      半晌,她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为——为什么?”

      眼前的郝安脸上是郝柏多年都没再见过的只对于她的温柔神色:“柏柏,无论你要什么,喜欢什么,只要我能,就都可以给你。”

      “可是,就在四年前,你剥夺了我弹钢琴的机会!”郝柏有些激动。

      “柏柏,”郝安叹了口气:“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但是你的心是你自己的。”

      郝柏不解。

      郝安继续说道:“柏柏,你为什么弹钢琴?”

      “因为我热爱它,像热爱生命一样热爱它!”纵然理由很俗套,但是郝柏还是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出了这句话。

      “那为什么四年前你接受不了你的失败。”郝安接着问道。

      “我没有!我之后不是没日没夜的在练琴么,我不是……”郝柏急切地想要辩白,眼里开始泛出泪花。

      “柏柏,仔细回想一下,在你没日没夜地练舒伯特的那段时间,你心里想的还是你对钢琴的热爱吗?”郝安不为所动。

      “我……”郝柏语塞:“不是,我……”

      郝安从一旁抽过一张面巾纸放到郝柏手中,轻轻地给郝柏理了理头发:“柏柏,我只不过是想让你静一静,想一想,你终究是为了什么去弹琴。其实我知道就算我禁止你去弹,你也是不会听我的话的。”

      这是郝柏才突然醒悟,以她爸的手段,把她和钢琴的联系完完全全切断怎么会有问题呢?原来这四年来自以为的坚持,自以为的无声反抗,自以为满满维护的自尊,终究不过是她可笑地自导自演罢了。

      “柏柏,你坚持的没错。比赛的时候你弹的很好,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女儿可以有这么大的能耐,我为你骄傲。”郝安看着眼前散发着浓浓失落情绪的女儿说道。

      眼里顿时又充满的温热的液体,郝柏站起身来绕过书桌,径直地扑到郝安怀里开始抽噎起来:“老爸……”

      无论是怎样的对抗,怎样的不甘,到头来只不过是简单地想到在意的人的一个承认罢了。

      **

      星期一的早晨依旧白茫茫。

      “郝柏,你可以一个人在那里笑得再傻一点!”杜曼一巴掌拍到郝柏头上怒道,这丫头年纪轻轻就放弃治疗是不是太愧对祖国这么多年对她的栽培了!

      郝柏好不容易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挠挠头,依旧笑得一脸阳光灿烂,刚迈开步子准备往寝室走就被杜曼抓住手臂:“又想回寝室玩电脑?陪我吃早饭去!”

      郝柏默默地推了一下杜曼的爪子:“那个,我不饿,我现在需要的是精神食粮,懂么!”(郝柏内心:曼姐,放过我吧,我有多久没去宠幸我的电脑君和电脑君里面的小攻小受们了!)说罢,肚子却很应景地咕了一声。

      “脱,毛,膏!”杜曼瞪着那双本来就很大了的漂亮眼睛,阴测测地吐出三个字。

      郝柏举白旗投降:“去,去!”

      因为接近上课时间,食堂里涌动着无数的上课大军,一个个窗口前都黑压压的挤满了人。有急匆匆买完早餐去自习室占座位的,有慢悠悠的譬如郝柏和杜曼这样的课少大三党。郝柏揉了揉自己被挤变形的双颊,护着一袋皱巴巴的酱饼,酱饼上插着一根风骚的竹签,气喘嘘嘘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坐到了杜曼对面。

      杜曼优雅地从缺了一个角的破瓷碗里舀出一勺粥,斜了一眼正一竹签戳一大块饼吃得满嘴流油无比欢快的某人,眼睛底下未消去的黑眼圈还是让她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白白。”

      “好吃,好吃!”郝柏叼着一块饼抬起头。

      杜曼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不禁想笑,但还是敛了敛神色,继续说道:“以后有事,不要总是一个人憋着,我们都在。”

      郝柏嚼饼的动作停了下来,嘴里含着的没吞下去的饼撑得她的两颊鼓鼓的。最近真是越来越禁不起磨练了,郝柏心里边想边吸了吸鼻子,把眼睛里再次差点跑出来的可疑液体缩了回去,闷闷地“嗯”了一声。

      “还有,”曼女王的语气突然一转,凑近郝柏:“那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为什么接电话的是秦槐南?‘郝柏她睡了’‘不用担心,她在我这’,白白,从实招来,我就放你脱毛膏一条活路!”

      郝柏脑门上挂上一滴冷汗:“我发誓,那只是巧合,我们只是纯洁的男女关系!呃,不是,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杜曼:“不信,说,你是不是把秦槐南睡了?!”

      郝柏黑线:“请组织相信我,我的□□和我的灵魂绝对是一体的!”

      杜曼紧追不舍:“你不喜欢他?”

      郝柏急了,赶忙澄清:“不喜欢,坚决不喜欢,过去不喜欢,现在不喜欢,将来也不会喜欢!我和秦槐南又不熟,谁爱喜欢他喜欢他去。”一番信誓旦旦的话脱口而出,看到杜曼没接话,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曼曼,你干嘛一直盯着我脑袋,有什么东西吗?”郝柏见杜曼半天没说话,疑惑道。

      杜曼下巴一抬示意郝柏转头,郝柏疑惑地扭过头去,就看见在自己斜后方不远处脸色看似很不悦的秦槐南。幻觉,这一定是幻觉,郝柏又扭了扭头四处张望,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把视线重新转回了杜曼的脸上,心里忍不住暗骂自己,装你个大头鬼,被听到了又怎么样!心虚个毛线!

      “槐南,我给你买了早餐,走吧。”一道清丽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郝柏愣了一下,接着就把头埋得更低一些,继续啃饼。

      “嗯。”秦槐南回道。

      “小柏,你也在这里!好久不见!”那个声音突然靠近,紧接着一双纤手抚上了郝柏的肩膀。

      得,该来的还是逃不掉,此时郝柏心里只想说两个字:“呵呵!”但她也只好又僵硬地转过身去,皮笑肉不笑地喊道:“是啊,表姐,好久不见,嘿嘿嘿嘿。”

      一如既往的仙气飘飘的连衣裙,一如既往的温柔眉眼,一如既往的让郝柏毛骨悚然的声音——来者正是郝柏从小到大的阴影之一,表姐林茹研。

      小时候,郝柏学钢琴,林茹研也学钢琴,每到周末郝柏的姑姑郝云就会带着林茹研跑到郝柏家里来,“江月啊,小柏钢琴学得怎么样了,我们妍妍前几天把十级过了呢。”“小柏怎么还在弹这种曲子,找的老师不负责吧……”

      这时林茹研就会到正在练琴的郝柏身边,睁着一双水汪汪地大眼睛看着她弹,“小柏,你弹得好棒呢!可是好像刚才有一个指法不太对哦。”“小柏,这里的感情不是这样的呀……”嗲嗲地绵羊音让郝柏打了好几个激灵滑了好几个音。

      郝柏出去玩,林茹研也跟着出去玩。“你要小心啊,小柏!”林茹研站在树下一群男孩中间轻声细语地说道。此时爬在树上捡羽毛球的郝柏发现一只见所未见的颜色奇异体型庞大的毛毛虫,兴奋地用树枝把毛毛虫小心翼翼地挑起来爬下树,将树枝自豪地向人群里一伸:“快看!你们从来没见过吧!”男孩子们刚想一起凑过来看,只听见“哇”的一声,林茹研脸色煞白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边哭还边抽噎着说:“小柏,你快拿走,我……我好害怕!”一群看毛毛虫的人瞬间就七手八脚地跑去安慰柔柔弱弱地哭着的小姑娘。

      “柏柏,没看见有女孩子吗,人家会害怕的!”其中某个鼻涕虫还不忘转过身来一脸正气地对郝柏斥责一句,然后捋了捋头发,把常年流着的鼻涕吸到最好的形态,顺便作出一副温柔的神色,一头想要挤进去:“妍妍,不要哭。”

      郝柏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裙子,又看了看树枝上的毛毛虫,然后拉开那个鼻涕虫的后衣领,把毛毛虫向里面一扔,拍拍手走了。“啊!”又一道凄厉地哭声在郝柏身后响起,郝柏掏掏耳朵,无奈地耸了耸肩。

      结果就是当天晚上,薛江月拎着郝柏上别人家去不停地道歉,林茹研也跟在她们身边,眼眶因为之前的大哭还是红红的,却轻轻地扯着薛江月的衣角说:“舅妈,小柏也不是故意的。”薛江月气得连续在郝柏头上敲了好几个“板栗”:“不是故意的?哪个女孩子家家会爬到树上去捉毛毛虫,熊孩子,真不懂事!”

      只要有林茹研在,她郝柏就碰不上什么好事,而前者见了她就总像蚂蚁见了糖一样,弄得她这个糖全身痒得不行,但别人却觉得是理所应当。因此,那一声软绵绵的“小柏”绝对是她听过的世界上最恐怖的声音,没有之一。

      “小柏,听舅妈说你又要参加比赛了呢,报了名没?我前几天去报了名,据说这次的评委有国际大师,好期待!”林茹研微微地俯下身子和郝柏说话,披散着的长发时不时刮过郝柏的脸,散发出几缕幽幽地清香,而秦槐南则站在林茹研的身后,神色无波。

      食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来了又走,但是郝柏却觉得整个食堂就只站着秦槐南一个人,沉静地杵在那儿,还是让她没有由来的心虚不已——哼,你不和我说话,我也不和你说话。

      “小柏?”林茹研见郝柏半天没回话,便又叫了她一声。

      “啊?嗯嗯!”

      林茹研温柔一笑:“那我们都要加油,在决赛上见哦!”

      “好,好。”郝柏现在只想回过头去继续吃她的酱饼,因为她总觉得有道不太善意的视线一直在向她射来。

      “嗯,就这样说好了。哎呀,都这么晚了,槐南,不好意思,我看见表妹太开心了,都忘记还有事情了!我们走吧。”林茹研惊呼。

      “没事。”秦槐南礼貌地笑笑。

      “小柏,那我先走了,拜拜。”“拜拜。”郝柏看着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舒了一口气,但心底冷不丁又窜起一股烦躁情绪。

      “看吧,相好的被小三抢走了吧,瞧你那一副被人借了五十万十年都没还的吃瘪样。”杜曼翘着二郎腿,晃着脚上的高跟鞋悠悠地说道。

      “谁吃瘪了,姐吃的是饼,是寂寞!”郝柏狠狠地咬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的酱饼,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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