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酒回灯》离容

4、别有心

　　身着黑色盔甲的看守虽然脸上没什么波澜，内心着实是震惊了一把。短短三天内，竟然两次踏足这里，西凉百姓皆知皇后满腹诗书，却也温婉懦弱，谁知道刚没醒几天，就敢直接向太后要人。
　　他看守着头等大罪的重犯，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听从命令打开牢门，眼神却始终在云昭身上。
　　云昭也不在意，反而回头冲看守点头浅笑。
　　今日她特意支开辞朱，孤身前来，怀中携着太后的诏令，便是要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刑部势力错综复杂，若是把尹衡交给他们，最终只会让真相湮没，而她作为一个空有虚位的皇后，难免不会成为倒霉的牺牲品。
　　苏青痕那日的笑意仍时常在她眼前浮现，苏青痕是聪明人，她既然选择了走出清修，重新执掌太后大权，也一定是有目的。
　　面对外面正瞪着眼的一群狼，你我各取所求。
　　与上次一样，浓重的黑暗里是一片死寂。云昭却没了初来时的忐忑，她很快就摸索到了男人的身边，粘稠的血腥味扑面，而她灿然一笑。
　　声音不大，却很笃定。
　　逼仄的牢房里悠悠回荡这一句。
　　“尹衡，我来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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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昭前脚刚带着尹衡回到自己的栖梧殿，后脚辞朱就急急忙忙冲了进来，喘着气说：“娘娘，您到哪里去了，太后那里的黛儿来过了，说是请娘娘马上就过去。”
　　她这眼神一转看到血肉模糊的尹衡，吓得一声尖叫，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这……”她哆哆嗦嗦，显然是吓得不轻。
　　云昭倒是淡定，她轻飘飘交代辞朱一句给他洗个澡，便向苏青痕处赶去。
　　该来的总会来，就是也太快了些。
　　云昭步履缓缓地走在石道上，内心却冷笑不已。她早猜到尹衡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中，也猜到他们一定会去太后处闹，有人居高位太久，以至于真以为自己能翻了天去。
　　自己慢些赶去，让他们在太后那里闹些时候。太后素来喜静，这些老家伙，仗着自己资历老，只怕早也连太后的脸色也不会看了。
　　况且自己早与太后达成协议，尹衡也是太后的授意，这时候跑去，不是明着要太后难堪么？
　　云昭如此打算，脚步愈加放缓，一路赏花赏草，磨磨蹭蹭到了宁心殿，大老远就听见响亮的嚎哭声，伴随着侍女们的劝解声，好不热闹。
　　她向前走了几步，忽而改为小跑，步履有些紊乱的踏进殿中。
　　大臣们正哭成一片，一看到她都静下来，最年老的几个因为哭得接不上气而把脸涨得通红，瞪着她哆哆嗦嗦。
　　云昭却不看他们，她只望向太后，低头柔顺道，“见过太后，臣妾身体不适，故而耽误了些时候，请太后恕罪。”她几句话说得得体，无可挑剔，耳边零碎的发丝散落。
　　太后苏青痕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温不火淡淡道，“皇后劳累了，来人，赐坐。”
　　屋内静得可怕，只有椅子放下时轻微的碰触地面的声音，云昭也不推辞，大大方方优雅坐下，摆出一副顺从姿态。
　　一群臣子倒不知如何开口了，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年长的颤巍巍开了口，“皇后娘娘，尹衡是谋害陛下的罪人，娘娘怎么可以……”
　　云昭悠悠一句，堵了老臣的口。
　　“可有证据？”
　　“证据？”老头子的胸口一起一伏，显然是平时倚老卖老惯了，没想到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会打断自己的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也就须臾他便又愤慨起来，“尹衡精通医术，而陛下死于毒药，他尹衡自陛下被谋害时便匆忙逃走，这还需要证据么？”
　　一旁的几个大臣也抓住了要点，纷纷附和起来，“是呀是呀，娘娘，尹衡这人危险万分，谋害了陛下，万死都不足惜，娘娘坚持要亲自审理，我们也是担心娘娘的安危啊！”
　　一时间个个吹胡子瞪眼，道理万千。这些人又都是朝中高位，资历老，说着说着愈发觉得自己忠心昭彰，天地可鉴了。
　　云昭心中嗤笑，余光瞥到苏青痕已是闭目养神，眉头微皱，显然比她更不耐烦。
　　不过她不开口，显然是让云昭自己来解决。
　　脑中一时转过百千心思，她冷冷道，“本宫只知道，陛下生前曾对我说，切不可冤枉了好人。尹太医又是陛下重视的臣子，若是错待了，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大臣们被云昭的语气一惊，又被云昭的话一噎，其中一个不服气道，“那自是要交给刑部处理的，也不该是娘娘……”
　　“放肆！”云昭喝道，“太后已把此事交予本宫全权处理，你们是觉得太后老糊涂了么？”
　　先前还在闭着眼的苏青痕此时却很配合的睁开了眼，悠然地端起桌上的茶，慢慢地吹着，一语不发。
　　大臣们哪想到云昭又把话题绕回了太后那里，畏畏缩缩的谁敢说太后的不是，又互相看了起来。
　　云昭不等他们接话，继续冷笑道，“本宫倒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本宫今日才奉了太后的旨意去要人，这才没多久的功夫，几位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哪。”
　　“这……”
　　“啊不不不……”
　　“……”
　　“胡乱跑到这里吵吵嚷嚷，影响太后清净，若您老几位还有什么不满，下次直接来本宫的栖梧殿明说便是。”云昭又轻飘飘加上一句。
　　大臣们语无伦次，摆着手忙要为自己开脱。抬眼便看见云昭正注视着自己，眼如明镜，似笑非笑。
　　这哪里是那个顺从谦恭的皇后，分明是换了个人！
　　额头上的冷汗擦了又擦，掌心里都湿了一片，几个臣子伏在地上，半是害怕半是懊悔，都说不出话来。
　　最难对付的几个老家伙没意见了，云昭想该有的效果也差不多了，接下来只要不计前嫌的将他们扶起，“诚挚”的讲几句，应该就差不多可以回去休息了。
　　她嘴角噙笑，刚要起身，一位侍女走进来通报。
　　“太后，酹月王爷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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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空晓一进门，眼前便是一团混乱无比的场景，而这一切的中心，云昭，正端坐在位子上。
　　依旧是白衣，这人怎么这么喜欢穿白衣，云昭腹诽。
　　但外面的样子还是要做足，她微微点头，“王爷。”
　　并未起身。
　　叶空晓并不在意这些，他笑笑，转向苏青痕，“微臣见过太后。”
　　苏青痕漫不经心的挥挥手，表示自己听见了。
　　叶空晓这才又转身面向几个大臣，皱了皱眉，“我听说几位来太后处吵嚷，这就赶过来了。”
　　几个臣子仿佛看见了救星，纷纷忙不迭的认错，“是卑臣鲁莽，惊扰太后，卑臣有罪。”
　　一时间絮絮叨叨，就差没哽咽了。
　　云昭捂嘴轻笑，“听说？”她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无意的玩弄着自己长长的甲套。
　　叶空晓也不恼，淡淡道，“皇后娘娘又何必抓住一点不放。”
　　云昭抬头正对上他的眼，是温润的浅褐色，隐隐要把她的心神吸进去。
　　不知怎么，眼前却又隐约出现另一双眼眸，是带着暖意的乌黑色，久久的凝视着她。
　　恍如隔世。
　　她定了定神，毫不避讳的与叶空晓对视，微微笑，“那倒是本宫狭隘了。”
　　“吵死了，”苏青痕终于开口，她懒懒地揉了揉眉心，语气不快，“从几个时辰前就这般，哀家今日倒是不落半分清闲了。”
　　她扬手止住了两人的话。
　　一旁的黛儿看着形势上搀住她，苏青痕眼眸淡淡飘过每一个人，“哀家决定了便是决定了，有什么意见，自己憋着。”
　　云昭心里的小小人笑得前仰后合，天翻地覆。
　　一旁的叶空晓却似含笑，他低头，云昭恍惚中有一瞬的错觉，那个人是因她而笑。
　　她别过头，无端觉得烦闷，不敢与他对视。
　　褐色瞳孔中，轻轻溢出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