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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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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神域流月城的历史在主城分崩离析、大祭司以身殉城之后尘埃落定,而主角们的人生,才刚刚拉开序幕。
流月一役已过去数年,广袤无垠的北疆雪原早已恢复往日的静谧,然而有在苦寒之地边缘的客栈酒肆中,依然流传着那九霄一战的种种传闻。随着岁月流转,这些传闻,终将会变为遥不可及的传奇。
“夷则,活在故事里,是不是也算作活下去了?”阿阮的眉眼间似乎并未留下任何时光的痕迹,仍是一派烂漫无邪。她坐在客栈大厅一角,遥遥听着厅正中台上说书人的滔滔不绝,笑着看向身旁的夏夷则。
夏夷则被她看得胸中一恸,温言安慰道:“你人在此处,何必偏要去活在故事里?”
阿阮正嚼着缠丝糕,说话含含糊糊的:“夷则你别骗我了,我知道自己活不久的。”
“胡说。”夏夷则的手微微一抖,便强自镇定着挟了片菌子放到阿阮碗里,“天下之大,九州之广,焉知找不到治疗之法?”
“可我觉得……我就要撑不下去了呢。而且,”阿阮把手覆在夏夷则手背上,轻声道,“一辈子把夷则捆在我身边,夷则会不开心吧?”
“阿阮,你想的太多了。陪你一起走遍天涯海角,赏水碧山青,观明月清风,是我毕生之愿。”
阿阮缓缓摇了摇头:“可我并不这么觉得……夷则是皇子,终究是要回归皇城的,当年你忍痛易骨,难道不是为的那一天吗?”
“阿阮,莫要多想。”
“那为什么夷则在带我去拜访各修仙门派时候,会暗中,暗中……”暗中结交各派长老,甚至去拜谒临近的驻军统帅?阿阮没有继续说下去,略顿了顿,复又轻声道,“夷则,你愿意分这些年给我,我真的很开心。”
“阿阮……”
“对不起,夷则,我不是故意说这些的。”
“无论如何,要我弃你而去,这不可能。”
“不是夷则弃我而去,是我要弃夷则而去呀。”阿阮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色如春花。
夏夷则大惊:“你说……什么?!”然而尚未及细问,视线已逐渐模糊失焦,意识残留的最后一瞬,阿阮翠波碧纹般的裙摆铺满了他的世界。
“太华山的道法再精妙,毕竟还是难及神农神上万一。”阿阮轻笑着,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花,扶着夏夷则起身,“夷则,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夏夷则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冰冷地照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
“阿阮!阿阮!”夏夷则慌忙起身四顾,然而内外间均不见少女存在的半分痕迹,他懊丧地捶了桌角一拳,冰冷绵密的痛麻感缓缓升了起来。
“咔、咔”细微的响动忽然自柜中传来,夏夷则匆忙上前打开柜门,却只见其中孤零零地放着一只偃甲鸟,正是当年分别时乐无异赠与阿阮的那只。偃甲鸟的双目隐隐有光华流转,看来阿阮是在凝音石里留了什么讯息。夏夷则木然地摁下机括,阿阮甜美清亮的声音便从偃甲鸟的内部悠悠飘了出来——
“夷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这样让你难过的。只是……我的灵力真的很快就要耗完了,我怕我变回露草之后,再也记不得你,记不得小叶子、闻人姐姐、谢衣哥哥……还有许多许多的其他人,就像前两次化人一样。这一世,是我最开心的一世,我在这一世是以阿阮活着的,下一世……我还想作为阿阮继续活下去。我会回到巫山,去寻找神女墓中的三世石,大概等我找到它,我也已经化为露草……可是没关系,下一次我再化为人,第一件事就是去三世石那里寻回我的记忆。我现在是阿阮,以后也是,一直都会是。夷则,我听说皇子是很重要的人,很多人的生死都系于他一身,你以后……会很辛苦吧?可惜我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对不起……保重。”
夏夷则茫茫然靠在柜旁,偃甲鸟却再也没有说话,只余下隐约呼啸的风声,提醒着他阿阮已于一个风雪之夜彻底离他而去。露草生于巫山,承昭明之灵,数百年而化人,此生一别,相逢唯恐入梦中。
正抑郁着,偃甲鸟跳了几跳,阿阮的声音重又传了出来:“哎呀,好不容易才追上来,小叶子的鸟飞的实在太快啦!夷则,有件事忘了和你说,这家店的缠丝糕真的很好吃,我昨天走的时候特地要了两笼打包,可是客栈老板不肯收古玉,我怕取银两吵醒了你,所以就赊账了。你走的时候别忘了付钱呀!”
夏夷则满腔悲凉被阿阮最后一搅合,当真哭笑不得五味杂陈,便放飞偃甲鸟,命其伴于阿阮左右,而后随手收拾了为数不多的行李,离开了客栈。
鸿飞霜降,日月跳丸,不觉间已至青阳之际,夏夷则信马由缰,缓缓沿着陵川一路行来,途中凭借侠义榜赚取盘缠,倒也逍遥自在。只是回京夺嫡之事仍如不散阴魂般重重压在他心间,为旅途平添了不少沉闷郁郁之色。
数年前流月城事毕,圣元帝便命心腹前往北疆,欲带夏夷则回宫。当时他因淑妃一事深恨圣元帝,且阿阮灵力溃散急需寻固灵之法,不留情面,一口回绝回京之事,而今若想要重入皇城,只怕还得另寻一个绝佳缘由。
这日夏夷则惯常刷了一版侠义榜,在交任务的时候见越星奕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便与他闲聊几句,探听江湖消息与朝中局势。越星奕也颇热心,免费赠送了不少真假难辨的八卦,直把夏夷则的大脑塞了个满满当当。
“如此……便多谢越公子了。”夏夷则听完,朝对方抱拳施礼谢道。
越星奕看着夏夷则,露出一个极为诡秘的笑容,夏夷则心下疑惑,正欲相问,忽觉身后有人刻意接近,瞬时回身抬手,横剑于胸:“何人?!”
“逸尘师弟,经年不见,你的警惕性犹胜当年啊!”逸清悠悠然自榜后走出来,仍旧挂着那张数十年如一日的笑脸。
若放在往日,看见逸清这种笑容,夏夷则定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而如今他孤身一人在北疆游荡数月,忽遇故人,霎间竟恍如隔世。
“师弟?师弟?你没事吧?”逸清见夏夷则双眉紧锁一言不发之态,以为自己不小心触了这位薄皮师弟的逆鳞,思来想去没找到突破口,便只得先行道歉,“算了,都是师姐不好,你别计较。”
夏夷则意识到自己一时失神,连忙回礼:“是我恍惚,非师姐之过。”
“哟,这么久不见,小夷则变得格外客气了么!”逸清笑着打量了一番夏夷则,不无感慨道,“其实也不小,算来你也年及弱冠了,诀微长老若在,想必十分欣慰。”
夏夷则听闻清和真人名号,喉间不由一紧:“自出关后久未探望师尊,是我的不是。”
“如今阿阮姑娘境况如何?可有寻到可用之法?”
“……并无。”
逸清拍了拍夏夷则的肩:“世路艰辛,凡事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即可,若阿阮姑娘在此,想必也不愿你这般苛责自己。”
“……多谢师姐。”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那你现在可有何打算?”
“打算?”夏夷则不欲心事外露,便故作茫然之态,重复道,“什么打算?”
“咦?京中使者追你可追得紧,你是打算回皇城还是回太华山?”逸清说完自觉不妥,便转了话头,“无论如何,你最好能先回太华看看诀微长老。”
“……是。”夏夷则再度行礼道,“天色已晚,师姐欲往何处?”
“我么,是出来采风的。没了师弟你的新消息,我的读者们可很是不满啊,师姐我没法子,只好出来发掘后起之秀了。对了,我有个东西给你,”逸清说着从腰间摸出一道符递与夏夷则,“这是太华新研制出的传送符,千里只在一线间,特别好使。留着它你随时都能回太华,碰巧就剩这张了,给你拿着用。”
“……真是……太谢谢师姐了。”
“叫你别客气还这么客气,不听话。”逸清佯装恼怒,转而又笑道,“山长水远,必有再会之期,你我就此告别吧。”
“逸尘恭送师姐。”
逸清点点头,正欲离开,忽又止步道:“师弟,今后若你在太华,你便是我的好师弟,诀微长老的好弟子,若你归于朝堂……你仍是天下黎民的好皇上,我相信你。”说罢未等夏夷则回话,一拱手便信步离去。
夏夷则目送逸清熟悉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眼底有久违而陌生的湿意渐渐洇了上来。
太华……也许真的该回去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