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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滇南三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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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忽听得临帖的那个公子“咯咯”一笑,说道:“霍兄,我可写好了。咱们再切磋切磋。”说罢,转过身来,只见“他”只有盈盈十五六岁,一身上等白衣衫,皮肤白腻,美目流转,玉颊樱唇,一笑更是梨涡微漾,极是可爱,只是身形未足,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却又是一个女扮男装的美貌姑娘无疑了。马二此时却是看得呆了,刚刚见了杨婉,已然觉得她已是生平罕见的美女,此时见到这个小姑娘,似乎其姿容之美还胜于杨婉,不禁连连后退了三步,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似乎连刚刚的气恼也忘记了。
那个霍兄此时才微微一笑,说道:“好啊!”拿起那少女的字,只见纸上写着:“古墨轻磨满几香,砚池新浴灿生光。谁家莽汉不知味,集锦三斤色肚肠。”
前两句想是在马二闹事之前写就的,后两句更是明讽这帮燕王府的家奴骄恣蛮横。足见其聪明灵动,笔锋如花瓣般,香气远播,清芬怡人,前两句更如溶溶冷月,清劲非凡,显是于书法造诣不浅了。他暗赞之余,好胜之心又起,说道:“今日我与顾贤弟一见如故,本不应矫情好胜毫无谦让之风,哎,但的字写的当真骨骼惊奇,我实在技痒难耐。这绝不是为了什么滇南龙蛇君的虚名。我若技不如人,顶着这名头也实在羞煞我。”
那顾姓少女嫣然笑道:“不错,霍兄请放心写吧,你是谦谦君子,又诚心与我结交,这样罢,我也不再与你争夺那什么滇南龙蛇君子的名头了,小弟只是倾慕您书法一绝,名头很大,不过也就是技痒了,想过来看看。佯作与你争一番高下而已,实在也是不合规矩,盼你霍大哥别见怪才好。再说,小弟的字,虽也登得上台面,今日一较,比霍兄你还是差着千万里。”
周围人一听说眼前此人便是滇南龙蛇君霍子砚,不由得目瞪口呆。近年滇南三君在云南名头之响,只怕只有当年黔宁王沐英老爷子平定云南的声势足以匹敌。此人便是在其中排行老二的龙蛇君,此君封号便是由那一手笔走龙蛇,铁划银钩的绝妙好字的来,听闻当年太祖皇帝还接见过他,想不到他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后生。只不过更想不到的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姑娘敢来挑战于他,且得到霍子砚如此推崇,也实属不易了。只不过看霍子砚竟还与这般美丽般的小姑娘兄弟相称,也实在好笑其迂腐守礼。
只见霍子砚凝神静气,挥笔写就几行大字:“独立蓝关雪,回看秦岭云。非千马不进,步步恋本心。”
那个少女忽的拍手叫好起来,她语音既脆又亮,屋外都可听到,竟微微带了三分狂态,边自点头称道:“霍大哥,这一手字笔势雄奇,姿态横绝,还是其次,难得你这份铮铮傲骨的气节,现在我才是真的服了你啦!”
马二此时就算再蠢也知二人是何意,主公仅差一步便可完成霸业,此时自己来云南确实身负交代的要事,务必要办好了,现在可不能起纠葛,更不能如此大张旗鼓。自己今晨实在是太过鲁莽,差点便铸成大错。只得按住性子,笑道:“这位相公文武全才,姑娘更是,更是天人一般的人物,你二人才是天作之合。今日之事确实我马某人之错,给二位配个不是,马某人这就就此别过。”抬腿便走。他何等精明,早料到这姓冯的面皮薄,给他个下不来台,自己便可溜之大吉。这鲜花般的小姑娘是女流之辈,便更不会为难自己了。
霍子砚本不欲就此轻易放过燕王府的奴才,只不过马二说到什么天作之合,一时竟呆住了,他自负君子,不禁面上微微一红,抬眼看向那少女,见她面色如常,心中竟有些莫名惆怅。
马二刚要踏出醉兰坊之时,忽听得楼上一声喝道:“慢!”清灵悦耳如玉珠落盘之音,分明是那个小姑娘的声音。饶是他料定并无好事,心中也是一荡。他转身而视,那小姑娘晶莹剔透的眼波冷冷打量他。马二心头一凛,脸上却笑嘻嘻地说道:“小姑娘,你有何贵干?若是舍不得我,来日方长,我们终将得见。”
那少女微微一笑,眼神却越发清冷:“你主子如今可攻下了应天府?”马二万料不到她一女流之辈竟会问出这等要紧之事。其实就算燕王一路所向披靡,由北京直攻应天府,应天府毕竟乃是一朝之都,兵强马壮,几名开国老将为护建文帝拼死力战,短期实是难以取胜,昆明偏远,如世外桃源一般,城中多数百姓于战事其实知之甚少,如今为壮燕王声势,只得朗声笑道:“这个自然,不出三个月攻下应天府必是破竹之势!”周围人一片惊叹,他正自洋洋得意之际,不禁看向那绝色少女,只见她眼含嘲弄之意,“哼”了一声,微微一笑,道:“三个月,你家主子听得你这番说话必然欣慰之至了,那请你马大人早日回京,看看是否有你口中这般神速。”
马二张口欲辩时,霍子砚不知何时已在她身侧,执剑而立,喝道:“狗东西,还不住口!你们仗着是燕王府的人就在云南敢如此横行霸道,还二爷三爷的,听着都让有脸面的人笑话。更别说在京城你也绝不算什么厉害角色,让你冯爷撞见你们办欺男霸女这等没羞没臊的事儿,绝不手软!滚!”他自负谦谦君子,能说出这般话想必已是对马二恼怒之极。
马二本已浑身微颤,冷汗涔涔:这姓霍的本事之大刚刚已是领教过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再闹将下去他还不得把自己宰了。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他本就是市井混混出身,受刘德柱赏识也正是因为一股子好勇斗狠之气。一听到霍子砚话里并无实质责难,又听到一个“滚”字,喜色溢于言表,口上一面应付着是是,一面转头吼了句“快走”,一行十五六人一溜烟便跑出坊外去,转眼便毫无踪影。
众人纷纷拍手叫好,多半是为了这二人给云南人挣足了脸面,那少女和霍子砚二人却并未将这小小闹剧放在心上,那少女笑嘻嘻地说道:“冯大哥,此番纠缠倒坏了你我临帖的雅兴,我不开心了,就此别过了。”说罢转身欲走,霍子砚立时上前拦住,低声说道:“你现在走,难道不怕那帮无赖尚未走远,欺负你吗?”那少女笑道:“我怎么敢忘了此节,那帮坏蛋,哼,想想就坏了我大好心情。所以便要烦劳你霍子砚大哥亲自送我一程出城了,只不过小妹不好意思开口罢了。”霍子砚不禁一笑:“你才是什么都盘算好了的小坏蛋!,等我与此间的仆婢交待片刻我便送你回去。”那少女作揖拜谢道:“多谢大哥,小妹我看这一行人确实神色慌张,唯恐出不去此间酒坊,必是有要事在身,我过一会儿再自行回去想必已无大碍。”
此时兰姑和李掌柜又忽的冒了出来,走到霍子砚身前,李掌柜直接跪在地上,兰姑也拜身行礼,二人齐刷刷道:“李福,李兰给大人请安,今日之事多亏主人相护才没有祸及沐家公子小姐,否则小的万死难辞其咎。”
那位顾姓少女奇道:“霍大哥,这家驿馆竟是你的吗?”
霍子砚抿一抿嘴,他家中确是豪富且权势不凡,只是他素日不喜奢靡,只做寻常打扮。李兰二人瞅了瞅那顾姓少女,不再说话,顾姑娘见状,说道:“你们请便,我告辞了。”霍子砚忙道:“贤妹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亲自送一趟我才安心。”说罢领着二人便进了内堂。
那少女忽的见到店内两个衣饰华贵的少年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打量自己,不禁好生奇怪,只得冲他们微微一笑。其中一个神态若常,还以一笑,相貌也颇为俊美,另一个却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否自己忽然吓到了他。他二人在默默低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时霍子砚恰好出来,李福李兰二人俱已不见。看到这两位少年,微微一笑,说道:“杨婉,沐然,你二人又这般淘气溜出府门,此番虽不凶险,但若不是我恰好在,你们又要大打一场,非与与这伙人结下梁子不可。”
杨婉笑道:“霍大哥,此番我和沐然可又欠了你个人情了。你与我沐昂表哥是至交,还能不管我们吗。不过今日来此,倒有一事我要向你问问,你这位三弟到底去了哪?我数月未见他,急都要急死了。”
霍子砚摇摇头:“三弟素来是心之所至全无不可,上次见他也是半年之前了,我二人比剑喝酒练字,好不畅快,三弟的书法、学问、制香无不精进,像是有了奇遇。却并未告诉我缘由。但做哥哥的也为他极是高兴。”
沐然笑道:“霍大哥,你何故叫我叔叔做三弟?”语气微含嗔怪之意,自己叔父成了人家的三弟,自己就更别提了。霍子砚还未答话,杨婉笑道:“你三叔一身武艺得自老王爷亲传。人又甚是风雅,善音律,好诗文,结交名士,还亲自制备香料,成品云南沐家君子笑名动天下。这你都再清楚不过了吧?莫非这般神仙一样的人物,还不配做滇南三君其中一个了么?”
沐然大惊:“难道三君之一的竹柳公子便是我三叔?”看向霍子砚,霍微微点头,沐然不禁目瞪口呆。杨婉见他,又是好笑,又是得意,只是心中对沐昂的思念之情便又深了一层。
忽的那姓顾的少女“咯咯”一笑,上前几步,走到杨婉身前,笑道:“你将此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想必人家必定是你的心上人了吧。”杨婉被她道破心事,面色一红,口中说道:“这又关你何事。”那少女毫不介怀,笑道:“我便知道有一人,样样都胜过了你的表哥十倍百倍,而且,你的表哥想必也对他佩服得紧呢!”
杨婉奇道:“你怎知道这些,你还知道我表哥的什么,统统说出来!”她性子急躁,眼见这样一个美貌的姑娘似乎识得沐昂,心中醋意翻滚,语气不禁也厉害了几分。
那姓顾的少女仿佛看穿她心思一般,笑道:“我可不只识得他,我二人还交情匪浅呢,不信,你三日后到大理苍山碧潭畔找我,我必让你见到他。”
杨婉喜怒交加,不禁喝道:“你这小姑娘可不要骗人,若是沐昂不在那,我绝对有办法找到你叫你吃天大的苦头。”沐然忙拉住她道:“表姑不可这般无礼!”杨婉白他一眼,看向那少女。
那少女“哼”了一声表示答允,便不再理她,拉起霍子砚,如同小妹妹拉住大哥哥一般,二人便转身离开。
路上,霍子砚询道:“妹子,你说认识我三弟可是确有其事?还有,咱们说了这大半天话,我竟不知你的名字呢?”
那少女腼腆一笑道:“霍大哥,我还以为你压根不欲知道我叫什么呢。我嘛,姓顾你已知道,单名一个雅字。”
霍子砚点头赞道:“妹子写的一手好字,人又秀雅聪明,的确当得起这个‘雅’字。”
顾雅微微一笑:“大哥,我这点微末本事算得上什么,我说的一切确是实情,而且,我说的那人诗词歌赋,书画制香,占卜观星,无一不精,就连他的弟子,也是大大的胜过了你三弟,只不过,你三弟沐昂确实资质非凡,样貌过人,也是一个至情至性的男子呢,嘿嘿,我并无半分虚言,师门有命,我本来不应如此多嘴,但正是见到杨婉姑娘心焦才相告与她。”霍子砚道:“你既不便多讲,我便也不多问了,只是,三日后我必护送杨婉到苍山,她纤弱女子,我终究不能放心,得亲自交予三弟才好。”
顾雅笑道:“霍大哥,你人这般好,我也真想要你这样一个,一个兄长呢。你有多大了?可有妻子了么?”霍子砚笑道:“我今年二十五岁,尚未娶亲。”顾雅先是一喜,接着奇道:“我与你差不了几岁,你这般年轻,怎的成名已如此之久?”霍子砚笑道:“虚名何必介怀,其实我上京面圣之时,只有十五岁,对了,妹子,你口音也不似本地女子,可是外地来的?”那少女笑道:“竟这般明显啊,不过我住在这已有时日了。霍大哥你就把我当做了云南女子便是。”
他二人走着走着,一路说笑,已走到城门口,顾雅做个鬼脸,盈盈笑道:“咱们在这就就此别过了,大哥,我们三日后再见。还有,三日后你千万只许和杨婉姑娘二人找我,不得多一人,否则我自有法子让你们找不到我。”
霍子砚正色道:“小妹子,这个自然。还有日后任何事有我霍子砚帮忙之处尽管开口,就到昆明西山霍府找我便是。还有,还有今日马二的混话,望你莫要在心里记挂才好。”
那少女微微一怔,暗忖自己并未记得马二的什么混话,忽的见到霍子砚面色腼腆,举止也不似之前自然飞扬,忽的想起什么“天作之合”“才子佳人”的话语,当时自己不以为许,现在霍子砚忽的提了起来,她心中一甜,好笑道:“这个自然,不过小妹还得感激一事。大哥今日在众人前装作叫我贤弟,宁可被人认作迂腐愚钝也不愿让人认为你我二人共处一室与我名节有损,小妹心中感怀。”
听罢,虽只与她共处半天,霍子砚竟升起千丝万缕不舍之情,尤其她行踪神秘,日后再想见到更是千难万难,苦笑道:“小妹子你扮男装可没半点像,以后自己可千万小心。”
那少女嫣然一笑,更增几分甜美可爱,霍子砚微微一怔,只听得:“比之那个杨婉姐姐又不知我们谁更像些?”说毕,便飞身跃去,连跑出几十丈,使的竟是上等轻功,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这一切消失的如此之快,又不知道这个身负绝艺的小姑娘又是从哪学了这一身本事的,霍子砚揉揉眼睛,真好似做了一场梦般,闻闻空中似乎还有巧笑嫣然的气息,轻叹一声,站了良久,终于痴痴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