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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孟婆酒吧 ...

  •   街角开了一家酒吧。
      狭小,幽暗的带庭院小洋楼,曲径通幽。一扇风吹日蚀油漆剥落的老木门总是关不严;吧台是二手的桃心木,边角抹得光亮,不上漆,任它随岁月风化老去。
      能老去的,就是能看破的;
      看不破的,就算轮回千万次,还是执迷不悟。

      酒吧就叫“孟婆酒吧”。
      地理位置偏僻,经过的人很少,个个行路匆匆,无暇停留下来光顾。
      今生就是一场饕餮大餐,不享受醉生梦死,何苦要追寻飘渺无妄的前世纠葛。
      所以孟晓沁很清闲,总是捧着茶杯坐在藤编圈椅上,看风看月看日出。
      她调制酒,可她从不喝酒。

      黄昏日落时分,又一天要过去了。
      这一天又没有生意,孟晓沁觉得生活像水泥在慢慢凝固。
      微叹一声,她裹紧了酒红色的毡毛斗篷,搬一把椅子,干脆坐在了酒吧门口,看小巷外,附近的大马路上人来人往,车流不息。
      她面色略微苍白,一双冷而黑的眸子,深不可测,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像所有都市里的女子,收敛着内心的一切。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边,从日出到日落,朝霞变晚霞,时间从指缝流逝如沙。
      一千年的时间,也不过如此。
      一千年后,你是谁,谁是我。
      今天的一天,也是千年里无声无息的一天吗?

      日落西山,天幕黑沉。
      孟晓沁站了起来,窈窕的身影快要隐没在黑暗中。
      她转身提出了绿幽灵长明灯,点亮。
      这盏灯,以八卦为顶,以心经为底,通体八面棱角,如钻石切面玲珑剔透。
      没有灯芯,没有火源,能量取自天地精华,无时无刻不在吸收日月中隐秘的力量;一旦点亮,灯光绿莹莹地像怪兽的眼睛。
      灯火幽微,照得见你我心扉;灯火长明,神魂不灭。
      可惜白天和黑夜永远是交错的。长明,又如何。

      但总有人会痴痴等待。踯躅、转身、蓦然回首,寻找不可能的希望。
      所以孟晓沁也还在等待,等待需要等待的人。
      这世上还有多少人,可以等候你,等候我一生,或者仅仅是片刻。片刻之后,陌路无归,沧海桑田。
      每个人,在生命,或者轮回的某一个转角,都需要有人等待。
      比如他。

      来了。
      他一身白色丝绸长衫,浓密黑发略长,披散在光洁的额头上,有些凌乱。双眸漆黑,纯净忧伤。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出现在这里的,挟裹着晚暮的寒气而来,在轻薄夜雾中隐隐绰绰,颀长的身影飘飘荡荡,不知不觉靠近了“孟婆酒吧”,迷惑地抬头张望,不知身归何处。

      在漆黑的夜色中,孟晓沁的双眼却开始放光,身边绿幽灵长明灯的灯芯也圆睁了碧绿的眼睛。灯影一层层扩大,像湖水涟漪,把来客笼罩在绿光中,他的模样变得清晰分明,丝丝缕缕如细腻的工笔画。
      如此美好,可惜虚幻。
      他就是她今晚的顾客。孟晓沁微笑了。

      “请进。”她说,然后起身,提灯迈入酒吧。
      男子懵懵懂懂地跟了进去,老旧的木门平时怎么都关不上,却在他身后无声地自动关上了。
      生门已关,鬼门大开。

      男子抱着瘦弱的肩膀,坐落在桃心木吧台前的高背椅上,茫然四顾,“这是哪里?”
      “你一定会来的地方。”孟晓沁耐心地说。
      她转身从吧台后的酒柜上,取下了一个透明的琉璃瓶。拧开瓶盖,一股青草香弥漫开来,氤氲在小小的酒吧里,就像雨后润泽的草地那样的芳香。
      客人用力吸了两口,陶醉地闭上了眼睛,睫毛长长密密。“真香。这是什么酒?好想喝。”

      孟晓沁取来调酒壶,加上冰块,朗姆酒,纯净水,肉桂,青柠汁,最后加上那透明玻璃瓶中的青草香汁液,盖上过滤盖和壶盖,然后晃动起来。“哗啦,哗啦,哗啦”,冰块在壶内碰撞,声音均匀有节奏,单调连续如催眠,驱走心中杂念。

      不一会儿,酒就调好了。孟晓沁徐徐倒出一小杯,淡绿色的汁液,比绿幽灵的灯光更柔和更纯美,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她把这满满一杯递送到他面前,“喝吧。”
      “我没有钱。”客人羞赧地说。
      孟晓沁摇头,“免费的。”

      他很高兴,端了起来,“那我就不客气了——嗯,这是什么酒啊?”
      “这一杯,叫‘忘前缘’。”孟晓沁柔柔地回答,“喝了,让你忘掉前尘一切忧伤烦恼,换血再世,不念旧人好。”

      客人怔了片刻,突然甩手摔碎在地上,淡绿的汁液溅了一地。
      “我不喝!”他勃然大怒,喘着粗气,面色都发青起来,像一头被刺伤的公牛,和之前温文尔雅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分明就是孟婆汤!”

      孟晓沁冷静地望着他,不为所动,“是汤也是酒,换汤不换药。你早晚要喝的。”她和蔼地劝。
      客人不理,转身去拉门,“我不要喝!我不要转世!我要走!开门呐!”他用力锤击着老旧的木门。

      鬼门不开,任凭你有千万般委屈冤仇,都牢牢锁住,要让你打落牙齿和血吞下。
      孟晓沁叹息,“你这又何苦呢。几十年前,你就该在奈何桥那里了却前生纠葛了,何必非要做孤魂野鬼大半个世纪。”她走上前去,伸出一只瓷白柔润、却坚定有力的手,“来,听话,跟我回地府去吧。”

      “你不会明白的,你不会明白的!”男子一直往后退,拼命躲避她,蜷缩到酒吧的角落里,像一只小狗,呜呜哀求。
      “别这样,求求你。我知道她还在等我,我不能转世,不然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孟晓沁站住了,“你说的她是谁?”
      “锦儿,我的心上人。”他说,站了起来,“我和她失散了,我一直在找她!”

      孟晓沁上下打量他,微微蹙眉,“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自己已经死了很久了。阴阳相隔,你就算找到她又如何。你们今生有缘无分,认了吧。”
      “不,不,我们还有机会的!”他哭喊着,举起左侧手腕给她看,“你看,你看,我和她的缘分还在的。”
      孟晓沁瞪大了双眼,“我看不到。”
      客人很着急,使劲抠自己的手腕,“我看不到,可是你能看到的,月老说你能看到的!”

      “我看不到就是看不到—那个浪荡子怎么老是来搅局!该死的月老!”孟晓沁嘀咕,有点恼怒起来。
      完了,这小子先遇到了月老,这下更不肯乖乖去地府了。
      “你在哪里碰到他的?别是个神经病吧。他说他是月老你就信啊。”孟晓沁抱着双臂,冷冷地说。
      “不是的不是的。他就在不远处的修真观里。”
      “修真观里是有个月老,但是个石头雕像。你幻觉了吧——鬼也会幻觉吗。不管怎样,喝了我的汤,乖乖投胎去,好不好。”
      软硬兼施,他就是不肯喝。

      “就算我要投胎,也要再见她一次。如果你不肯帮我,我自己去找。”说着,他转身继续捶门。
      强扭的瓜不甜,孟晓沁无奈,挥手让木门打开。木门似乎有点不情愿地,吱吱呀呀裂开了一条缝。男鬼虚幻的身影立刻挤了出去,一道青烟飘走。
      孟晓沁不甘心,在他身后叫喊,
      “你就是个鬼,你还能逃到哪里去?这人世间,天涯海角,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除了地府——可地府也不能总收留着你们这些痴心妄想的大头鬼!”

      说完,她叹口气,从斗篷里掏出一面两面都透明的小化妆镜,对着自己照了照,又对着他渐渐飘渺的背影照了照,果然看到他修长的手腕上,系着一条断裂的红绳,虽然陈旧不堪,毫无光泽,但清清楚楚,像人的静脉分明。
      月老的红线果然还残存,可人已经是鬼魂了,哪里还能缔结良缘。这人世间多少冤孽。

      孟晓沁收了镜子,关了酒吧前门,走到后面休息的小庭院里。
      后院花架层层叠叠,紫藤正在酝酿芳香;月季却只崭露花苞两三个。花架旁系着一个鸟窝造型的单人秋千。
      孟晓沁蜷腿坐上了秋千,闻着夜里露水沾染花蕊的气息渐渐沁凉,仰望夜空,一钩新月璀璨皎洁。

      “哎!”她突然仰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夜空说话,“既然给人系了破烂绳子,就自己去打好绳结让人圆满。何苦把这种烂摊子丢给我。没半点职业道德!”

      若是有常人看到,还以为她在自言自语。可她说完后不久,夜空里就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拜托,自从协调三界的契命书出错以后,三界干活就不能协调一致了。前世搭配的好姻缘,哪知不等圆满,你们地府就要收人性命。这可怪不得我。我眼巴巴等着男女主角邂逅相遇然后恋爱结婚。可人家还没来得及缔结良缘就死了。我还要怪你们呢!”

      “生死大事,容不得你们用各种借口拖延。”孟晓沁反驳,“你怎么不早点拽了男女主角的绳子,让他们早点相遇啊?”
      月老听了更加要分辨,十分委屈,“那么多姻缘,什么时候相遇,和谁相遇,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都是彼此一丝一缕的牵绊,千缠万错,水到渠成才行。我不过是个旁观者,只能欣赏,不能干涉。”

      孟晓沁骂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务正业很久了。三天两头在修真观里装神弄鬼,为了点香火,连神仙的尊严都不要了。”
      “那是因为管理修真观的老胡子一把年纪老糊涂了,连个破道观都保不住,差点让开发商给拆了。”月老十分无奈,“我好不容易串通文曲星和财神爷,上演了一场闹剧,总算让人相信:这个世上是有神仙的;神仙是需要地方落脚的;道观是不能乱拆的。”

      “那么个破道观,平日里连香火都没有,比地府还阴森,我看拆了也好。你们那几个不管事儿的神仙都回天上去。”孟晓沁挥挥手。
      “我可比不了那两个,他们偶尔施舍点善心,就能让人间出个马云马化腾或者高考状元超级学霸。我就是干杂事的命,绳子没找全没打结圆满,没地方落脚,就只好到你这里来赖着,你管吃管住。”月老回答道。

      孟晓沁冷淡地回答,“我这里只收孤魂野鬼,你这种好事的金牌冰人还是去找情X酒店落脚吧。”说着转身回屋去。
      走到门口又停住,尖刻地说,“说来也奇怪,你成全了多少对鸳鸯,自己却孑然一身上千年。哈哈哈,容我大笑三声!”

      “砰”地一声,酒吧后院门被关了个严严实实,一丝缝儿都不留。小庭院里又恢复了宁谧。树影摇曳在月光下,把斑驳的枝条映照在酒吧二楼的窗户上。窗口点了灯,映照出里面一个姣好的身影,她正在梳头,换衣。
      酒吧庭院的围墙上,这时却隐约浮现了一个人,正骑坐在围墙上。

      他一身宽大的黑色滚银边汉服飘飘荡荡,一副我欲乘风归去的仙风道骨模样。银灰色的头发长长地披下来,一直披到他腰际,不梳发髻,不扎发辫,随意地散着,山野闲人的浪荡洒脱。
      银灰色头发下的脸,五官俊秀分明,就像雕塑的人像,多一分嫌过,少一分厌弃不足:恰恰好的笔直鼻梁,丹凤眼和飞入鬓角的剑眉。
      这个人什么都完美,唯独身影看起来有些透明,似乎连柔和的月光都能穿透过去;令人担忧他若是在太阳底下,会不会被晒得融化了。

      他独自望着酒吧透光的窗户,静静凝思一会儿;窗户却突然又打开了,孟晓沁从里面探出头来,盯着他。
      “哎,那个鬼魂已经走了,我就算要帮他,也找不到人了啊。”
      月老微笑了,“他还会来的。你放心。”

      孟晓沁有点不耐烦,“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他心里的女人在哪里,那不就完事了?”
      月老摇头,“天机不可泄露。”说着就从围墙上轻捷地跳了下去,走了。
      孟晓沁在他背后骂,“穆云枭你这个老东西,我看你是一个人单身惯了,以拆散情侣为乐;明知道谁和谁牵一块去,也非要好事多磨。”
      月老穆云枭并不生气,答非所问,“你今天的粉绿碎花睡衣很好看呢。”说着大步跑了。

      华灯初上。他一路上遇到成群结队的女孩子们,都是附近学校晚自习回家的。正在叽叽喳喳抱怨看书好累作业好多,蓦然看到他的出现,惊异地侧身,屏息注目,“哇塞,这个男人好帅气啊。他cosplay杀生丸么?”
      孟晓沁在酒吧二楼上听见了,远远地尖叫,“他是个活了上千年的老渣男!”
      路边的女孩子们议论哪个疯婆子在骂人,穆云枭哈哈大笑,“知我者,唯有孟婆也。千年的月老,万年的孟婆!”

      穆云枭小步跑过在深夜里安详自处的一排排楼房,走到一条小巷内,跑到一堵在高楼大厦掩映下,十分不协调的矮旧围墙边,大长腿一偏,就翻了过去。
      “砰”,他一脚踩到院内一个破花盆。

      围墙内屋宇歪斜,无论是正面殿堂还是侧面厢房都低矮得要躬身而入;一块黑漆剥落的牌匾上,写着三个镀金大字“修真观”,也快要辨认不出来了。
      修真观香火凋萎,勉强当做文物保护单位,屈居市区的僻静角落。不大的院子里,石雕像却很多,一溜排的文曲星,武曲星,月老神,财神爷等等,只是许多都长了青苔。

      穆云枭走到月老石雕像旁,身子一抖,就隐身进去了。
      道观正殿紧闭,两侧厢房其中一间,却“吱呀”开了门。
      一个须发蓬乱的老道士走了出来,他是守道观的老胡子。
      老胡子揉着惺忪睡眼,抬头望望明月,低头看看空无一人的小道观,环顾一溜的石像,看到了被踩烂的破花盆,于是嚷嚷起来,“各路神仙,白天都抖擞精神,给我招些香火来。半夜就别闹腾了,安生睡觉。神仙半夜不闹腾,鬼怪才闹腾。”
      说完,转身回屋,关门睡觉。

      穆云枭憋着笑不吭声,但旁边的文曲星石像里却伸出一只手来,狠狠推了他一把。
      月老像险些被推倒。
      穆云枭只好从月老像里又显身出来,自己把月老像扶正了,再隐身进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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