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尔尔》落了尘香

7、曾一瞬间的感动

　　木梓清愕然回头，和碧灵对视的一瞬间，两人眼里皆是几分错愕和仓皇。
　　碧灵一瞬间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叫他的名字。
　　从前可以嚷嚷着开着玩笑的人，如今竟也这样不经意间起了疏离。
　　从前温文尔雅的阳光面庞，何时在苍白里浮起了世故圆滑。
　　从前他们也曾口口声声维护的人，竟也有一朝带了唾弃愤恨的言辞。
　　从前曾与她们一同欢笑的人，会不会终有一日，成了相遇也无法开口的陌生。
　　碧灵此时只希望他步伐愈快愈好，闯出这场尴尬的气氛。可谁曾想，在堪堪足以跨过路口的交通灯前，他竟生生停住了脚步。半晌，无奈的转过身来，向着她们的方向，尴尬而略带几分凄凉地一笑。
　　碧灵还沉浸在刚才那一段回忆的惆怅里，对他突然变化的举止一瞬间百般费解，茫茫然不知所措。
　　她还抱着苏宇能回归从前的希翼，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对他作一番解释和问询。
　　刚试探着走了两步，碧灵不敢再向前——她看见了苏宇停住脚步的原因。
　　她看到了一个跌倒在人群里的女孩，小腿上压着翻倒的自行车，血液顺着她的脚踝如溪流般蔓延，在路面上积成浅浅的，触目惊心的一滩。碧灵条件反射的合上双眼。
　　女孩的周围已然为其厚厚的人墙，将十字路口堵得水泄不通。而女孩跌坐在那里，仰起头有些惶惶地环视四周。她留着并不齐肩的短发，流海下一双清澈而纯粹的眸子，失了血色的唇和面庞，隐约挂着张皇而又坚毅的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却那样弱小，那样叫人心疼。
　　站在人群里的苏宇，轻轻叹了一口气走过去，一言不发地替她搬开自行车，又扶她起来，问道：“你要不要去医院？”
　　女孩摇摇头，艰难的站直身子，带着依旧流血的伤口，推过车子，轻声说一句谢谢，消瘦的身影一瘸一拐地向原本的方向走去。
　　有好心人想要上前扶她，她轻轻笑着谢绝，有些无力推开地那人的手，她怕麻烦了别人，亦怕别人给她不知所措的同情。她一直是个坚强的人，命运给过她许多坎坷，而她也依然走到了今天不是吗，即便一个人。
　　如今不过只是在回家的路上摔倒，于她而言，实在太不值一提。她一点一点地挪过路口，一点点地终于淹没在人群。
　　苏宇依旧站在渐渐散去的人群中，失神地望着女孩离去的方向。
　　碧灵微微皱起眉头——这不像平时那个一言一行都万分谨慎的苏宇啊。
　　碧灵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在他面前一晃：“苏宇？”
　　他回神“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你认识那个女孩？”
　　苏宇转过身，回到人行道上，摇摇头，低声道：“我只是知道她。”
　　“那你为什么……”
　　“碧灵，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没变。”苏宇抬起失神的双眼，一边继续向前走去：“我是有些刻意疏远了亦风，可这不代表我背弃了什么，更不代表我想你想得那样没有担当，圆滑世故。”
　　碧灵抬眼看了看他，竟不知如何接话。
　　“我只是越来越发现，我和他不是一路上的人，开始时我是震惊的，因为他也越来越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亦风。我当初劝你，也不过如此，但确实也有我一时的冲动。他总要知道，他选择了什么，就必须要放弃什么。可是碧灵，一切都没你看上去的那么糟，最起码我依旧可以以朋友的身份站在他身后，只是他现在需要并肩的人，不是我。”
　　他看向前方的眸子里带着似乎是长久以来的惆怅却又是释然，“所以，碧灵，不要把一切都想得太坏，就像你刚才或许以为我们会就此擦肩，渐行渐远，可我依然在这里和你说着知己的话。”
　　“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碧灵问道。
　　苏宇方才还是郁郁的，沉思的面庞突然闪开了一丝狡黠的笑意：“只不过我们的碧灵撞了桃花啊……”
　　待碧灵反应过来，才见他与木梓清早已笑开，她大喊一声：“苏宇！”
　　“好了，你们就别担心我和亦风了，我们又不是要牵线的情侣。”
　　正午的太阳照在三个人欢笑的面庞。
　　多久没和苏宇这样开玩笑了？这种感觉说不出的轻松和释然。哪怕只是瞬间。
　　碧灵看着缓缓流动的人群，即便她明知，苏宇和亦风很难再回到从前的状态，正如苏宇所说，亦风选择了什么就意味着要放弃别的什么。
　　可是她总以为那句“以朋友的姿态站在身后”那么令人心安。最起码，当时，她还为这句话所感动。
　　时间永远是没有定性的东西，几天的波澜壮阔，壮阔到目不暇接，几天便又是风平浪静，静到人心神不宁。碧灵依旧还在想着苏宇那天的话。
　　她其实是抱着希翼的，希望这苏宇和亦风能再和好得亲密无间。她只是抓住了百分之一的希望，宁愿去忽略甚至是逃避那百分之九十九都说着不可能。
　　“并不是我多管闲事，别人的事我或许用不着管，可是苏宇，不仅仅是亦风，也是曾经和我们那么亲密的朋友。开始时，他是我们和亦风之间的纽带，这种感觉……”碧灵仰起头，看着不知道遥远的何处，“苏宇如若一走，我总觉得，别离的号角就吹起了。”
　　木梓清指着对面的高三楼给她看：“那里，上映的才是一场这个年纪里，惊天动地的别离。”
　　许久的静谧，只有透过高三的窗户，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像一场默片。
　　“你知道吗？昨天那个单尹哲在门口等了很久。”
　　碧灵突然无缘无故冒出这么一段，让人微微有些跟不上她思维的跳转，这也是她第一次从嘴里正式提起单尹哲的名字。
　　单尹哲就像一个带着音乐偶尔与她同路的过客，掀起一阵子小小的波澜，又缓缓退出她生命的舞台。这一切不过只是运动会那三天尔尔，那时候的碧灵还不知道，这三天，究竟是影响多么久远的一天。
　　碧灵几乎就要放下他的存在，逐渐淡忘这似乎有些荒唐的插曲时，一回头又看到了他的身影。
　　那天晚自习中间的休息，碧灵顺着人潮从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出来，深秋的风吹得有些刺骨，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滴，将身上的校服外套裹得更紧了，整个人有些微微的缩起。
　　走廊上一群十几岁的少年，打打闹闹，嘈嘈杂杂，碧灵侧着身子，小心翼翼的绕开他们。
　　也就是在这一片嘈杂的人群之后，她看见了有几天未见的单尹哲。他穿着似乎很单薄的牛仔裤，上身裹着他标志性的红卫衣。风吹过的时候，他轻轻地打了个哆嗦。
　　他站在她们教室的后门那里，伸长了脖子张望，样子有几分滑稽。站在寒风里的模样，有让人有些不忍心。
　　他不知道。碧灵站在他身后，就这样看着他，一直，好久。
　　与他同来的几个同学有些不耐烦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快点吧你，这都快打铃了。”
　　单尹哲头都未回，冲他们摆摆手：“很快很快，我就看她一眼，就一眼……”
　　这句话的音色似乎有几分焦灼，不大不小，却硬是穿透了人群，落在碧灵的耳畔。
　　她微微地一怔，抬眼看向那个其实她认识并不多久的少年。他的牛仔裤，他的红卫衣，甚至他的声音却都已经那样熟悉。
　　“我就看她一眼，就一眼……”
　　碧灵心中颤颤说不出的滋味儿，有一点想笑，却又有一点就要热泪盈眶。
　　她忽然不敢再看那个背影，转过身，就往楼下跑。她怕自己再不转身，下一个瞬间就会冲到单尹哲面前，却又不知词不达意地会说些什么。一直到很久以后，她又经历过许多，再见到如此场景，却已是物是人非，无可奈何。
　　可这时她就这么顺着走廊一路跑，也顾不得寒风刺得人眼睛发酸，一直跑到楼下，对着空旷的操场，大口大口地喘气。
　　跑完1500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白碧灵，竟在这样短短的路程里气喘吁吁，不知所措。那个前几天洛亦风还问过她的问题，她又问自己：“白碧灵，你是动心了吗？”
　　她仰起头，拍拍自己微微有些发烫的面颊，对着路灯的映衬下并不明晰的月亮，长长呼出一口气。
　　想起方才那一句“我就看她一眼，就一眼”，心底却情不自禁地泛起莫名的波澜。
　　“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跑，还跑的那样不知所措。”
　　木梓清看着她，竟颇有几分心领神会地笑起来：“你不会是被那个单尹哲的苦苦追求打动了吧？”
　　白碧灵忙转过身：“别开玩笑啊，亏你还这么正经的人。我可不像你，那么容易就被洛亦风感动。”
　　“瞧瞧，瞧瞧，都扯上洛亦风了。不过话说回来，洛亦风什么时候能让人感动过，不让人寒心就不错了。”
　　碧灵靠过去，唇角上扬着笑起来：“他今天请我们吃晚饭，还不感动啊？”
　　“什么时候？”木梓清还没从刚才开玩笑的氛围里回过神来。
　　“就现在吧，也差不多快到晚饭时间了。”
　　碧灵看着腕表，拉着她绕过楼梯口。
　　她们不知道，就在她们开始下楼的时候，另一个人正向v中的校门走来。瘦长的身影，略微随意的步伐。
　　碧灵她们遇到洛亦风的时候，他正等在花坛边，见她们来，站起身迎上去：“去哪里？附近吗？”
　　碧灵看着四周的人群道：“附近吧，还有晚自习呢今天。”
　　洛亦风点点头：“好，你们先等我一下啊，我上去送点东西。”
　　说着拎起手边的礼品袋就往楼上跑。
　　碧灵冲他喊：“你别重色轻友啊！”
　　洛亦风边跑边回头笑说：“我哪里像那样的人？”碧灵瞬间有些哑口无言。
　　“那里不像了。”木梓清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拉着碧灵做到花坛边，百无聊赖地等着那个重色轻友的洛亦风。
　　没有人注意到，就站在她们身后的简宁，神情里带着些许难以置信，刚才那一幕他尽收眼底。
　　他明明记得，她们运动会那天，他来v中，她那样笑着对他说：“洛亦风啊？没听说过呢。”
　　可是，刚才，他眼中，缓缓渗出难以名状的哀伤神色，默默投向眼前这没多久前还与他笑着说话而他全然听信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