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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二零零六年。三月。暮县。
      今天是妈妈来接我下晚自习。好奇怪,已经三年了,还是不习惯叫她妈妈。她站在学校门口张望,神色如常,沉静的脸庞有着中年女人的端庄与些许市侩。
      “忆卿,”她很自然的叫我,很自然的接过我的书包,“今天我没骑车来,我们打车回去。”
      我淡淡笑笑,点头说好。
      对了,这里是暮县,是我和爸爸的落魄之地,我们没有钱,没有房子,以前买的车子也早已变卖,爸爸的嗜酒与赌博令他失去了一切,事业,地位,尊重,钱。同时,他失去了他的前妻,我的妈妈,他落魄的如丧家犬般回到自己的故乡--北方小镇暮县,迎接他的却是亲戚的白眼和冷嘲热讽,我差点忘了,如果不是遇上刚好离婚的徐阿姨,我们不会这么幸运的找到住所,爸爸呢,或许还会和以前一样浑浑噩噩,看到现在找到稳定工作的他,我已经由衷的感到满足,徐阿姨带来了的变化。这是徐阿姨给我们的。
      又想起两年前爸爸酒醉后对我的一次殴打。
      那晚徐阿姨上夜班,所以爸爸酒喝的很痛快。他的脸因为喝酒而呈现出红色,毛孔粗大,对了,他是个中年男人,因为无所事事而显得异常庸堕,他拿着一根筷子指着我:“为什么叫她阿姨?”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对,我说:“因为我不喜欢,我有妈。我不想叫她。”
      然后我迎来的便是一顿痛打,他卖力的扇了我几个耳光后说:“改过来,以后叫妈。你住的房子,上的学校,你在暮县的一切都是她给你的。她是你的恩人,你怎么能不尊敬她!”
      两年前的我默默的回房,对着镜子里那个脸颊红肿头发凌乱的女孩低声哭泣。那是我对自己廉价微薄的爱意。那时不懂“阿姨”和“妈妈”在爸爸眼里的具体含义,上高中后,似乎是懂了。
      徐阿姨,不仅仅是我的恩人,她更是爸爸的“恩人”,虽然她没有太多的钱,虽然她没有别墅,虽然她的坐骑只是辆摩托车。但他仍是恩人,她甚至为了照顾爸爸所谓“尊严”而求人给爸爸找了份工作。基层工人,但最起码使爸爸避免了受人闲话“吃软饭”的尴尬。所以,只改一个称呼而已,于我而言,有什么要紧。

      想到这里,我自嘲的一笑。
      徐阿姨有所察觉,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摆摆手:“没,”顿一顿,“苏夜呢?怎么没来接我?”
      “喝多了,今天不知道哪个领导下来视察了,一高兴,就喝高了。”徐阿姨在夜色中笑的有些无奈,仿佛谈到一个宠爱到不知该拿他怎么办的小孩子。
      我拨开额前的碎发,用手背抹了下前额的汗水。低骂了一句:“德行。”
      “忆卿,答应妈妈,以后对你爸尊重点好么?别总是直接叫他的大名,你这样,他很伤心。”
      “你说让我好好对苏夜吗?”
      “忆卿,你又来了。”
      “妈,你明知道我就那样。他这么和你说的?他嫌我待他不好?”
      “他毕竟是你爸。”
      “我又没否认。”深吸一口气,“不说他了行不行?”
      徐阿姨揽过我的肩膀,“好好好,不说不说,小忆卿还没长大呢,一提到爸爸就横眉怒目,青春期还没过呢!”
      我冲着徐阿姨没好气的回了句:“说什么呢!”但言语中却腻满了撒娇的味道。对了,撒娇。

      其实心理上,我更期望她是我亲生妈妈。或者换句话,我更希望我的生活中只有徐阿姨,没有苏夜。

      没有他。

      不想生命中再出现他,不想承认他在我心里奇妙的地位,不想承认那个挺拔英俊喜怒无常浑身恶习的男人是我爸爸。不想承认。不想承认。

      不想承认,我爱他。

      不是一个女儿爱着一个父亲的爱,而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单纯而义无返顾的爱。

      深深的埋藏着这禁忌的种子,但它,却随着时日的增加而不断胀大,快要,冲破心灵的土壤了,快要,冲出来了。

      回到家,苏夜居然没睡。我坐到沙发上端起杯子哧溜溜的喝,感觉到他偷偷看我的目光,但是不敢同样看回去,只能用不耐烦的语气问:“听妈说你喝多了。我还以为你睡了呢。你看你就那点出息。”
      他不响,半晌,徐阿姨打圆场。“父女俩,做什么啊。成天价僵着,累是不累。”
      谁料苏夜突然道:“徐秦,你先回屋去,我和小……我和苏忆卿好好谈谈。”
      徐阿姨看看他的脸色,又看了看我,道:“也好。好好谈谈。可别打孩子,有什么事先压着火点。忆卿还小。”又不放心的再三回首,终是走了。

      客厅一下子变的很静。
      只有墙上的挂钟不厌其烦的滴答走着。
      终于,我耐下性子,伪装出一派冷漠:“行了,苏夜。要说什么就快说,磨蹭个什么劲。”
      他深深吐气,唤了声:“小卿……”

      只一声,顷刻间,便使我泪凝与睫。
      多久没听到他这样叫我了?我又一次明白了他的厉害。苏夜。他永远是这样的男人。只消一句话就能让你全线崩溃的男人。
      小时候,他叫我小卿。那时正热播《新白娘子传奇》,他整天小卿小卿的叫,我自然不乐意,“爸你别这么叫我,我又不是蛇妖。”幼年的我是这么说的。
      自他的企业倒闭后,他就再没这么叫过我。小卿。只两个字,言语温软,令人动容。

      “苏夜,做什么。”他靠过来坐下,我虽气势上凌厉的紧,可面对着这个我爱的男人,终是软了态度。
      “说你为什么躲着我。”他的唇仿佛就在我的耳边,空气中有淡淡酒精味道,我的左半边脸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浑身酒气,离我远点。”我假装厌恶的皱眉来掩饰内心的尴尬。
      “你就是躲着我。哈,你总是这样……从小便是,喜欢叫辩,就算被当场捉住也死不承认……哈哈,你这一点,和她还真像呢……”他兀自笑着,但那笑,于悲凉之中,又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我只来回扭着手指,食指已经被扭的通红了,忙慌张放开,我怕他看出我在紧张,心里的那颗种子放肆的生长,它早已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了,我只是一心想要逃离,反复告诉自己:我不能再呆在这个充满暧昧不明气氛的客厅里。
      他却识破我的小小诡计:“你又想跑?”说完,硬是掰过我的脸送到他面前。“啧啧……怎么办,你性子这么像她,长的也这么像她,我真怕我会爱上你啊,想对你做不好的事情……小卿,你说该怎么办呢……”
      我看着这个年近四十的男人,惊的忘记了一切言语。
      头脑的持续混乱让我无法思考,感觉总有什么是我刚才遗漏掉的,可是,是什么呢……

      她!

      那个苏夜口中的她!

      “她……她是谁?”我呆呆的看着他。
      “哈,这才反应过来,啊,对了,她的女儿,难免笨笨的,像她。我喜欢。”
      “你说,我妈?……”
      “你妈?……哦,你说容娟?她怎么可能是你妈?她配吗……”
      “苏夜你胡说什么?!你说……容娟不是我妈?!你喝多了,你给我回去睡觉去!”
      “啊呀,你这么激动做什么……看,脸都红了。”苏夜修长的手指拂过我的面容,“那么多年了,你自己从来没有怀疑过吗?你和容娟一起生活了十四年,从小到大,你们越来越不相象,而你又不甚像我,旁人都感到蹊跷。不过这也难怪,因为你本不是她的女儿,怎会相象?”
      “爸,这么说……是真的……”
      “小卿你还是没长大啊,不是平常都叫我苏夜的么?怎么叫爸了?我不适应呢。”苏夜今晚的反常不是偶然,我相信他一定有什么话要说,而那要说的,很可能是让我害怕到不知如何面对的一个残忍的事实。
      “小卿,你想的没错,今天我就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他拂着我的发丝,放在指上一圈圈缠绕把玩着,如观戏一样看着我的表情。
      “真是个孩子。”苏夜见我呆呆的表情,仿佛很无趣般放开我的发,道:“小卿躲着我,假装讨厌我,究竟是为什么,我却是不知道。”
      “不过小卿也有不知道的,那就是我也同样怕见小卿,躲着小卿……”

      …………………………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卧室的,我只是反复消化着苏夜的话。两行泪悄然滑落。
      突然房门被打开,徐阿姨的身影出现:“忆卿,没事吧?”
      说着,她便想打开灯。
      “不要开灯!”我喊道,可是已经晚了,雪白的亮光照彻卧室,也映出我眼底的狼狈泪痕。
      关上房门,徐阿姨拍拍我的肩膀:“我都听到了。”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本能的低头。
      “傻孩子,你以为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么?你的心,你爸爸的心,还有他的目的……傻孩子啊……”她的手指轻拍着我的肩膀,我那根脆弱的线,似乎就握在她手心里,快要,被捏断了……
      压抑住哽咽,我仰起头“怎么办……”
      “或许你会觉得奇怪,但是你爸爸就是有一种魔力,让人心甘情愿为他做这做那的魔力。不然,我又怎么会嫁给他……忆卿,你也不小了,说明白了更好……算是妈妈拜托你,考上大学就走吧,别再回来……妈妈不想让你再承受有关他的更多……”徐阿姨声调缓慢,诉说着一个她自己都无法信服的事情。
      她赶我走……
      我以为会迁就我宠我的人,竟然因为苏夜而赶我走……
      哈哈,是啊,苏夜和徐阿姨把一切都说明白了。我用力点头点头,看着徐阿姨安心的退出我的房门。
      苏夜,这个男人,我终究是输与了你……

      好,让我把刚刚与他的对话整理出个条理来吧。

      在苏夜还是个二十三岁的青年时,他□□了她喜欢的女孩。那个女孩有个美丽的名字:诗卿。
      女孩受辱,恨极了苏夜,远走他乡。
      苏夜同年订了婚事,就是我叫了十四年“妈”的那个人:容娟。
      但很快,他发现,容娟无法生育。
      怒极的他不顾家人反对,开始夜夜不归,醉生梦死。
      谁想到一年多以后,苏夜意外的接到了那个叫做诗卿的女孩的电话,约他出来见面。
      那诗卿抱着一个女婴,神色憔悴,只道出一句诗:“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她把孩子塞给苏夜便走。她知道苏夜断不会丢下那孩子不管。她冒险了。
      只是一句诗,成功的骗了那个对她有愧的男人。她是结婚了,但又离婚了,丈夫只留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心灰意懒,只想把孩子托付出去好寻死。苏夜以为那女婴是他的孩子,是他的骨血,是她还给他的掌上明珠,甚至希望她与他重修旧好。但诗卿几日后便自杀身亡。苏夜便把那女婴取名忆卿。
      回忆诗卿。
      直到他被对手打败,才得知,他的对手,居然就是诗卿曾经的丈夫,我的生父。
      苏夜就懵了,他竟是帮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女儿!
      所以他要报复。
      利用这个已经长大成人叫做苏忆卿的女孩。
      利用她对他的爱。

      他靠玩弄那个小女孩的感情,来报复另一个女人十几年前对他的玩弄。

      他言语温软,唤小卿,小卿。一声声,叫的,却并不是我。

      泪,凉凉的,爬满了脸。

      好吧。苏夜。我让你如愿。

      ********************************

      一个钝重的声响划破了漆黑的长夜,割裂了静谧的月影。

      你用伤害我来报复别人。那么,我用死来报复你……

      或者是命该如此,一直以为,我是你心头冷香萦绕的梅,不甚美,却自是难忘。但最终,仍落个零落成泥碾作尘。

      不管我怎么躲避你,嫌恶你,都是因为我心里有你,我想赢了你,赢了你的心……可是终究还是输了,却是输与你我的命……!

      苏夜,开心了么?
      如果,我死了,你会痛么?
      你是我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愁。那我呢?是否应验了那句: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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