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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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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锋一怔,直直僵在半空中,竟有一分莫名的颤抖。
然而只是顿了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剑势还是没有往回收,笔直而精准地刺向温然心房,眼看就要穿膛而过,一剑毙命。
剑锋刺破蔚蓝袍子的一瞬,一股耀目的金光自温然心房处射出,猝然把葬魂逼得连番倒退,蛮横的内劲有若崩堤的洪水,几乎要把一切都掩埋殆尽。握剑的鬼影霎时受了一股极强的内伤,脚步踉跄,本就煞白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啊,忘记告诉你了,我身上有一处胎记,一般的鬼魂似乎都碰不得那个地方。若然碰了……"温然微微一笑,笑成弯月的眸子十分的好看,往前踏去两步,柔声关切道:"你没事吧?上一回碰我的那只鬼好像直接散了魂。"
"滚——"猩红的鬼影恨恨往后退去,这种出奇的愤怒他好像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尝试了,骂出口的一霎竟有一种淋漓的痛快之感。
"喂,你到底是不是纯阳宫的人?"失了桃木剑,温然只得把腰间挂的那一柄太极拂尘解下来,捻在手上,悠然梳着雪色鬓毛,亦步亦趋,跟在后头问道。
受了重伤的鬼一时也逃不远,想要跑回葬魂里歇着,又不甘心被后头的黄毛小子把自己拿在手里把玩。连飘在半空的力气也难以为继,只得拖着剑在地上勉力支撑。
就这样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追。
温然也不知道自己追了多久,反正是久得他把那道血色朦胧的鬼影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三回。
死相惨烈的怨鬼他见得太多,眼前这位毕竟还算四肢……呃,至少是三肢健全,脑袋没分家,也没被踩成肉泥,算不上是不堪入目。
但一身斑斑驳驳的血洞用触目惊心四字来形容,仍是毫不夸张。箭伤密集的胸膛仿佛是被镂空了一般,夜风就那么笔直地从空洞的身体里穿梭过去,像是一支支的屠狼箭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当年致死的伤痛。
以至于他打量了第三遍才认得出那一件褴褛的血衣原是一件绣着八卦云纹的道袍,造功极为精巧,可惜了这一身洗不褪的血污。
心头忽然荡过两分莫名的酸楚,他虽然不知道这鬼姓甚名谁,经历过什么事,但是带着这一身常人所不能承受的伤痛,在世之时想必多有不易,方才差些死在这恶鬼手中的事也一笔勾销就此不提罢。
步若流星,温然快步往前跨去,伸手想要拉住那一袭血染的袍子。
可惜他再怎么贯通阴阳,终究也是阴阳有别,修长的指端穿透了虚无的鬼影,像是抚过一重迷离的水雾,带着一分渗骨的凉意。
慌忙收回手,温然佯咳两声,掩饰住这一分的失神,岔开话问道:"你是纯阳门下哪一家的弟子?"
那一式剑宗的绝学,同门切磋之时他曾被虐了千百回,怎么也不会看错。
走在前面的孤魂终于站定脚,转过头来,杀气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落魄的惘然:"我不知道。"
前脚贴着后脚的距离,温然仰首看去,总算认真看清了这一张脸。左颊上抹着一道细长的伤疤,额角和咽喉处各落了一个极深的箭孔,但还是不难看出原来面貌,剑眉斜飞入鬓,薄唇弯翘,两鬓的雪发譬如醇酒,是一股越饮越烈的风华。
寻常人早该被这一身血光吓得连滚带爬,可惜今日来的偏偏是温然,非但不觉得有什么可怖之处,反倒觉得颇有两分异于常人的俊俏。
隔壁孤魂只当温然被自己这一身死相吓得久久回不过神,然而他也实在是累了,早就顾不得旁人如何打量自己,索性任由温然看去。
隔了半晌,温然方惊觉自己再度落了窘态,猛力一拍后脑勺,心下一边懊恼,一边装作若无其事问道:"你不知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你……以前的事都想不起来了?"
那双修长的眸子里是黯然无光的空洞,换作平常,失了神识或失了记忆的魂魄是最容易打发超度的,他们一般在世苦难太多,对这个世间的眷恋极少,才会把神识或记忆连着性命一起抛却。
然而眼前这个一看就是不好哄骗的主,身后还有一把棘手得很的葬魂,如果以前的事都忘却了,处理起来反而会徒添许多麻烦。
温然耐着性子问道:"你在葬魂里头,就从来没有想起过以前的事?"
"这些年来,我好像一直被一个人带在身上……那个人似乎从来不把我当一柄剑去用……他只是时常对着剑唤一个名字……可是他每唤一次,我就觉得浑身都痛……"
话音蓦地沉默了下去,任由温然再怎么追问,仍是一声不吭。
因为他虽然什么旧事也不曾想起,却忽然记起了那个人唤的究竟是什么。
是一个就连从自己的嘴里念出来,也会觉得莫名疼痛的名字。
——楚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