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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云里 ...

  •   在昏睡中,我渡过了有史以来最为严酷的寒冬。醒来时恰逢春回大地,正是世间万物如获新生的时节。这几日,冰皮解冻,流水更潺潺。虽春寒料峭,心情却舒畅许多。
      我倚在窗口观看满园的春色,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娘娘,仔细着凉了。”宫婢樱桃取了外衣来为我披上。
      我朝她笑道,“云里花是不是开了,我好像闻到香味了。”
      她笑了,两个酒窝分明,看去煞是可爱。
      “开没开奴婢可不知道,倒是皇上许诺过会带娘娘去看的。”
      一听她提到那个男子,我不由收了笑意。虽然那个人说我是他最喜爱的妃子,且我也曾经很喜欢他,可如今脑海一片空白的我,对他有的只是莫名的恐惧。是的,恐惧。我怕那个人,不由自主地对他心生畏惧。即便他对我很好很好,即便他说,我们曾经有多相爱。
      他说,我是文官之女。时奸臣首臣当道,父亲正直忠义,不肯与首臣一党同流合污。为防迫害,他协助父亲将我送出城。不久,果然受难,亲近之人皆获刑斩首,其余女眷家仆被贬斥苦寒之地服役。又三年,首臣被俘,云家及其他被害世家皆得平反,我遂入宫。后出宫祭祀,遇匪徒,我头部受创,昏迷至今方醒。
      问家人,他叹说都已去了。再问,他便不愿再详述,只说不能劳累,要我好好休息。
      因我不喜欢束缚,所以他允许我在这座宫殿里任意行走,甚至夸张地在我经常赤脚走过的地方铺满异域进贡的上等毛毯。这实在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他看出我心里的嘀咕,弯了他好看的桃花眼,“没事,我有的是钱。我说过,做我女人,会有许多你意想不到的好处。”
      这话听着似是赤裸裸的诱惑,但我好似在哪里听过,可就是记不起来。我认真地想了又想,脑中却仍是一片空白。抬眼,他只望着我笑,眉眼里的柔情蜜意莫名地被我瞧出几许哀愁的味道。
      樱桃见他笑,尤其是笑弯那勾人的桃花眼时,总是被传染似地面犯桃花,羡慕地夸道,“皇上对娘娘实在是太好了!世上还有别的男子这样倾心倾力地对一个女子吗?”
      我愣愣地还没有答,便听她自问自答道“没有了”,不由笑了。
      这妮子。
      转眸际,笑容便止了。
      “说什么这么高兴呢?”说曹操曹操到,他且说且笑,褪了袍子,由宫奴接去。
      我垂了眼,心又畏缩起来。有时候,我真讨厌自己——我这反映,他看着该多难过呢?可我对他所说的属于彼此的至死不渝的爱情当真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云里,瞧我给你带来什么?”他微笑着,如以往的一再包容。
      他照例来牵我的手。我本想缩,但想起自己拒绝他的触碰已太多了,便忍着没收回。樱桃瞧见这改变,笑得比他还欢喜。
      他引着我去大厅。
      在红色的地毯上,一个雪白球儿欢快地打着滚。
      “还记得球球吗?”他笑问道,“我特意带来的。你以前,很喜欢它。”
      不记得,不过,我确实喜欢这只狗儿。这个小家伙瞧见我,摇头晃脑地扑到我脚边,与我亲昵起来。好像,是熟得很呢。我笑了,不经意回眸看他,他也正含笑望着我。
      也许,我真的喜欢过他吧。毕竟,他眼里的宠溺不像是假的。
      他告诉过我,梁国最珍贵的花是云里,而我便是他的云里。
      是夜,他吩咐宫婢说是要夜宿云暇殿。这是他第一次说要留宿,虽然在我昏迷的时候,他时常陪伴。
      我有些紧张。
      他微笑着宽慰我,“别怕。我只是想让你快点习惯我的存在,不会动你的。除非你同意。”
      最后一句可以算是玩笑了。我垂脸便笑了。
      夜寝。樱桃暖好了床便退下了。他自己动手宽衣。我觉得那该是我做的事,便上前替他宽衣。他一直瞅着我,在我脱得只剩下里衣时,他说,“我喜欢裸睡。”我唬了一跳,呆呆僵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开玩笑的。”他摸了摸我的脸自顾自笑道。
      我与他是各自盖一条褥子,两人并肩躺着,见他倒也确实安分,稍稍宽了心。
      “其实,你不必觉得该做而做。随心而动,这是你教我的。”
      随心而动。说的真好。我微微笑,没有答话。他也不再说话,两人只静静躺着,呼吸着带有彼此气息的空气。我想起樱桃退下时小脸荡的花儿悱恻得很,心里不由也有些心猿意马。
      今夜月色妖妖,月光透过纱窗渗入蔼蔼熏香的缭绕里,有几分如梦似幻。我微抿了抿唇,尽量假装不动声色地往旁瞥了一眼,却见他双眼闭着,呼吸匀称,似是丝毫不为旁的所扰。他那勾人的桃花眼此刻虽显安分,素日就异于常人的风姿却是一点都没收敛。我不由自主地打量他俊美的侧脸,长长的睫毛,挺拔的鼻梁……
      他突然翻了个身,直接就对着我了,若非知他睡着,还以为他故意转来好让我瞧个仔细。可我万万是不敢再看了,再看下去,若是他睁开眼来,我岂不是要羞死?我暗暗斥了自己一声,小心翻过身背对着他,面壁思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我便被周公召了去。原以为昨夜是自个儿多心,不想待到天亮,竟发现他弃了自己的被褥,钻到我的窝里来了。他还不以为然,眯着桃花眼语笑嫣然,“早啊,云里。”
      “不去上早朝吗?”我强作镇定,天知道此时我的心有多么地小鹿乱撞。
      他舒服地伸了伸懒腰,手触及到我的腰肢。我慌忙裹了被子,坐起身来。他笑了,正经八百地向我道歉,模样滑稽极了。
      “对不起,小生失礼了,还望小娘子切莫见怪。”
      “快穿衣裳吧,待会儿要着凉了。”我抿了唇笑,窝着不动,直等到他穿戴完了,才由樱桃服侍着梳洗。
      球球溜到脚边蹭着打圈。我将它抱起,放在膝上给它梳理毛发。小家伙很享受一般,眯着眼摇晃着小尾巴。不知觉中,他代了樱桃,细细地为我梳理三千青丝。
      镜子里的他,那样温柔,那样爱怜。
      如樱桃所说,这般男子,喜欢还来不及,我怎么会怕呢?或许,曾经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吧。
      我断断续续地会做一个梦,梦里有残缺不全的画面,有的幸福如花,有的痛彻心扉。沉睡的记忆里似乎有一个人,令我舍不得、放不下。那个人与我说过来生,而我,亦把自己交给过他。可是,是此时站在我身后安静地为我梳妆的人吗?
      他抬了眼,看见镜子里的我,弯唇一笑。我忙垂了眼,心不在焉地梳理着。突然地,球球跳了下去,一股脑儿地溜了,不知干什么去。
      “定是你弄疼它了。”他笑道。
      “胡说,我才没有——”我本能地驳斥,意识到是他,不由红了脸。
      他笑得更加开心了,轻声道,“云里花开了,我下了朝,便带你去,可好?”
      我还未应,那雪白狗儿便似听懂似的,很是愉快地吠叫着答应,惹得众人尽皆忍俊不禁。
      “那便说好了。”他柔柔笑道。
      “嗯。”
      云里。花开洁白,无暇无疵;遥遥相望,如美人仙子,隐在云里笑。
      果真如此。
      我沉浸于那片皑皑花海中。
      有人许诺过我,如有机会,定带我去看。
      是他么?
      他牵着我流连在花丛里。有蝶起舞,绕转在我与他身侧,快乐得如精灵一般。掌心里多了一块玉。
      云里花形玉佩。
      我记得,有人曾经赠给我一块相似的玉。可是,我好像弄丢了。
      “别弄丢了,不然我会生气的。”他说道。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似乎风一吹就化了,散了。我怔怔看着他,觉得是他又不是他。
      我有些头疼了。
      “怎么了?”他有了丝焦急,“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好吗?从现在起开始积累。过去的,就当化尘化土,不去计较了。”
      我点点头,算是答应。他微微笑,轻轻将我拥入怀中。
      “来生,我还要与你一起。”他抵着我的头,似是许诺。
      来生。与我许过来生的男子。
      “如有来生,你愿做什么呢?”我问,脑海深处的记忆蠢蠢欲动。
      “蒲公英,”他笑,望我的眼眸如一弯清泉,泛起那点点的涟漪,撩人心房。
      他徐徐接道,“你手里的蒲公英。”
      我一颤。
      是他,竟真的是他。
      这个景象我梦见过。梦里,有吹起的蒲公英漫天飞舞,有看不清容颜的少年低低说,来生,愿做一朵蒲公英。没有前文,没有后话,压在心头很是难受。于是,似不安似激动地,我告诉了樱桃这件事。在这里,我记起什么事,有了什么话都会对她说。我信她。这么一个简单而阳光的女孩,谁会想到她会把我与她的悄悄话悉数告诉给了他?
      “娘娘本来就和皇上相爱的呀!就是不知为何娘娘受了伤后会如此排斥皇上,虽然是因为皇上受得伤。唉,可怎么想都觉得皇上可怜呢。”
      我被她数落得更觉得自己不是了。
      入夜,他又来了。他说,此后他都会来这里夜宿。渐渐地,我习惯了他的陪伴,同意他与我盖同一张被子,但仍不许他碰我。他的触碰,会让醒着的我僵硬、紧张。我说了是醒着,所以,睡着了以后,他总会放肆地拥抱我,一见我醒,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容绵绵地对我说早安。
      这样的他,有点像个调皮的孩子,让我发怒不得。我只能一次次地强调,最后懒得再说,也装不知。
      我的棋很好,可与他相比,就相差甚远。他得意地说,我的棋是他教的。谁知道呢?或许吧。
      我的琴也很好,与他相比,略胜一筹。我得意地问,你的琴是我教的吧?他说不是。看得出,他不喜欢我弹琴,但他从没提过。我的喜好,他一向不干预。
      随着心情的愉悦,我的身体好了许多。但樱桃同他一样不放心,只要他不在,她就苦口婆心地劝我休息,劝我服药。我想,之前的我一定也不喜欢喝药。
      耐着性子喝了两个月有余,我不满地招了大夫来。这大夫看着有些眼熟。我瞪了他老半天后,冒出一个词来。
      小大夫。
      众人面面相觑。
      小大夫讪讪笑道,“小人蒙幸,娘娘竟记得小人。”
      我冷笑一声,唤了球球道,“咬他!”
      球球闻声当即龇牙咧嘴,恶狠狠地扑了过去,不枉我平日疼它。殿内响起嗷嗷的惨叫声。
      夜里他过来,问了白日我指使狗儿咬大夫的事。
      我义正言辞道,“虽记不得什么事,但他定是犯过我。有仇不报非君子,明日,我还叫球球咬他。”
      他一愣,接着便哈哈大笑,抚乱我的发。
      “那你有没有丁点关于我的不好记忆呢?”他蓦地凑身到我面前,鼻子几乎就顶着我的,眼里是笑意深深,唇角是斜斜勾着,不知藏了多少情愫。
      我一时怔了神,呆呆望着他。他的眼睛真好看,似桃花留情,轻易地便能将我的魂魄勾了去。这可不是件好事。于是我一巴掌盖住他的脸,应了句‘不知道’便翻身睡下。他抱了我。我微微一惊,转身要说他,被他顺势压住。
      手僵硬地抵在他胸前,我的心又开始乱了。
      我究竟是喜欢他,还是畏惧他呢?我对球球宠溺,球球便有些捣蛋;他对我宠溺,我好像也有些放肆了。毕竟,就在刚才,我竟一个五指山盖在了天下霸主的脸上。
      “你生气了?”我懦懦问。
      他弯着唇,反问道,“你说呢。”
      好像,是吧。
      我噘了嘴,嘟囔道,“云里以后不会了。”
      “不会什么?”他饶有兴致,我却羞红了脸。
      这心里估计蹿了两只小鹿了。
      “明天,我也不让球球咬小大夫了。”
      他大度道,“没事,要咬就咬吧,你高兴便好。”
      我讪笑道,“那,我们睡觉吧。”说罢作势要逃,反被他抓了回来,更加贴近。
      他说,“我……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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