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城·弗生》檀轩

1、【卷一】苍曜之刃-第一章

　　若为这一城纷华，甘愿无此半世浮生。——《胤凰纪事》

　　【壹】苍曜之刃
　　一
　　草原的夜晚总是空旷而苍茫。黑幕般的穹顶严严实实地罩住了整个麟骨原，群星镶嵌于天穹之中，灿烂而安详。风阵阵刮过，万草如浊浪翻滚涌动，交杂着风声，宛如在低声唱颂着一首雄浑苍茫的壮歌。

　　玄冥彻独自坐在小坡上仰望着星空。

　　麟骨原在古镜语中，是大地上最接近星辰的地方，也是无数占星师的故乡。整个胤凰帝国中，也唯有麟骨原的夜空能让他感觉如此安心。夜空中的星星耀眼而美丽，他稚嫩的脸上带着安静的笑容，他喜欢这片星空，瑛玛姆妈说，星辰包括万物都是天神赐于我们的，应该好好珍惜，因此玄冥彻从来都是带着敬畏的神色去仰望星空。

　　多年后的胤凰玖昭帝将又一次仰望相同的一片天空，看到的却只有那二人的眼睛，两双眸子当中闪烁着同样的碎光，就好像空中遗落的星星。玄冥彻自出生他就长在这辽阔美丽的麟骨原上，直到后来，他也只把这片草原当做自己真正的“家”。“阿彻……阿彻……”瑛玛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很晚了吧，瑛玛姆妈大概着急了，玄冥彻一边想着一边跳起，拍拍腿上屁股上的灰，像只小鹿一样跑了回去。

　　夜空仍然是那么静谧美好。

　　瑛玛低头把线头轻轻咬断，一件完整的月牙白长袍展现开来。室内烛光跳动，映亮了瑛玛认真满意的脸庞。她抬起头，两眼无意间对上男孩透明清澈的双眼，凝视了许久，然后伸出手摸了摸男孩白皙的脸蛋，轻轻叹了一口气。

　　瑛玛把长袍拿在玄冥彻的身上比了比，“姆妈，这衣服是给我做的吗？”男孩仰起脸问道，淡金色的瞳仁流转着烛光。

　　“穿上试试吧。”瑛玛淡淡地微笑着，随后除去玄冥彻的粗布外衣，把白袍披在他的身上。瑛玛细心地为玄冥彻整理好领口、宽袖、腰带，抚平褶皱，接着便松开他绑发的发带。

　　“姆妈……”玄冥彻睁大了眼睛，衣服是他从没见过得精致，可心中微微有些不安，自己似乎再也抓不住什么了。瑛玛神色很认真，丝毫不顾玄冥彻微微惊异的表情。她执起木梳，梳齿轻轻摩擦着头皮令玄冥彻觉得有些酥麻，不过很舒服，瑛玛的动作很轻柔，玄冥彻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双手。

　　瑛玛常常给他梳头，他也只让瑛玛给自己梳头，因为每次瑛玛梳头很舒服，还会在他梳头的时候讲一些很有趣的故事，像麟骨原的来历啊，鞑历山上的奇花异草啊，玄冥彻一直很爱听。可是今天，瑛玛一直沉默着，娇好的面部线条一直绷得紧紧的，格外严肃。

　　最后，瑛玛把一只金色流云簪插在了绾好的发髻中，嵌在上面的黑曜石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姆妈，我要离开了吗？”玄冥彻的声线僵硬得很，他心底的一个猜测随着慌乱正占据着他的心，他急不可待地想要用瑛玛的否认去证实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但是瑛玛的沉默让他的失了声。

　　烛火跳动着，而此时玄冥彻却无法从镜子里看清瑛玛的脸。

　　“我未来的王……我能为您做的，就只有这些了……”瑛玛的声音低低的，玄冥彻的身子剧烈抽动了一下，仿佛耳边雷火爆开，嘴唇微微翕动，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从瑛玛口中说出。

　　“未来的王……”玄冥彻默念着，哑着嗓子，他并非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姆妈，你们，都会死的对么？”玄冥彻低着头，声音小小的，几乎是从牙缝里吃力地挤出，他咬着嘴唇，发现喉咙干涩至极。

　　他依然无法看到瑛玛的脸，甚至失去了回头的勇气。 “都是我的错……”玄冥彻的头沉得更低了，声音哽得慌。

　　“不，不，少主……是个好孩子啊。”玄冥彻感觉到头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砸了下来，惊恐地抬起头，看到的是眼里噙满泪水的瑛玛，瑛玛却依然是淡淡地笑着。

　　玄冥彻怔怔地望着，伸手拭去瑛玛的眼泪：“姆妈不要哭……”玄冥彻露出了似乎超出年龄的笑容，声线平缓而柔和，自己却悄悄地在心里哭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曾经、眼前的一切他再也抓不住了，包括这个清秀的女人的笑容，他从出身那天开 始，就已经注定了独自一人的命运，没有人会在他身后。

　　玄冥彻轻轻把桌上的那条黑曜石缠在自己左手的手腕上，那是他一辈子都不曾放下的东西，“少主，今后的日子你要好好过，要坚强。”瑛玛神色很平静。玄冥彻直直地凝视着瑛玛的眼睛，点了点头。他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看着瑛玛，想要把这个女人的脸完完整整地刻在脑海中，因为他知道，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女人了，最后一次。

　　瑛玛不再说话，掀起帐帘，只见远方的尘土逐渐逼近，风呼啦啦的刮得厉害，重重的马蹄声节奏鲜明，就好像心跳。

　　她转身半跪按胸低头行礼：“我未来的王，接您的人到了。”

　　玄冥彻微微点了点头，面无表情，上前伸出手扶起瑛玛。瑛玛猛地一愣，玄冥彻的脸蛋贴在她身上拥抱住了她，男孩如梦呓般喃喃道：“再见，瑛玛姆妈，阿彻会想你的。”

　　瑛玛闭上了眼睛，“我未来的王，把‘阿彻’忘了吧，您的名字应该是冠上胤凰皇族最荣耀姓氏的，裔卿尘。”

　　裔卿尘……亦只是轻尘而已。

　　据载，直至后来，胤凰玖昭帝曾在一人面前提起过自己的乳名，是一个带有浓郁的辰族色彩的名字，至于是什么名字，已经无从考证。后世的许多史学家猜测，辰族是占星大族，那个乳名也许是与玖昭帝身世命运有关。他们从不知道的是，在这个为后世传颂的帝王心中，真正的自己恐怕早已经随着那个未知的乳名而逝去，后来的玖昭帝裔卿尘，也不过只是茫茫尘世中的一粒轻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