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碑·记》纸不戳

1、楔

　　词曰：

　　旧人饮恨冤亡庭，雪溅离人意。一生悲欢，转头空对饮，离人哪堪凭。
　　深宫笙歌谁得唱，霜花鬓上藏。半世得失，爱恨一念间，付诸后人笑。

　　【楔】

　　永诏1三年。绸銮坊2。

　　鼓乐喧阗，酒酣淫靡。我斜倚着窗，俯看坊间鼎沸，一庭寻欢狎妓的阜盛场面。心头酸楚起来。栏外有垂死的夜色，静谧下盘踞多少杀意，寂寞而蓬勃。意识游离间勾勒出张张记忆中的面孔，皆有着至善的笑意。我掩目熄神，寒风在我沦陷的意识里微微涌进来，兼着雨丝顷刻覆盖我的狼狈。那样冷。
　　洛阳的暮秋，从来有着不动声色的萧索意味。

　　“各位大爷们，今儿个是我们压轴姑娘蕖甄的□□夜。妈妈我话可先隔这，保是你生来都没见过的清丽美人儿。那是一个刹那芳华啊。见者有份，价高者得啊——”

　　话未毕，坊下灯火陡然寂灭。盲目地只留了视野尽处那一敛光源，明明晃晃，寂静生辉。我轻轻呼吸，捏紧手中的素锦香绫，纵身跃出。
　　那道光芒就忽地压迫过来，无限地扩大，逼我眼睫低垂。箫声骤起，潺潺入耳。在绫缎晃出之际我翩跹九转，一气呵成，进而张蹦双腿——脊背浸没在黑暗里，面容有忘情的惨白。我已能想见素缕下欲见还遮的皎白肌肤，甚至感到坊间众人那种□□发燥起来的热度。
　　我直觉我匆匆化作了尽生薄寒的飞蛾，眼里有浮华绝望的火光，由是我空荡荡的光景，我微不足道的生命，皆将葬陷这万劫不复的炼狱里了。立时我恐慌地想落泪，我回念起那些岁月深处的人，他们优美地呼吸、共存、远离……生命本是一场博弈，得失一念之差，飞蛾扑火，追逐的是虚无的光还是一场明媚的落幕。我深知此刻的我何等悲壮而旖旎，在回忆里顾盼生姿。阵阵呼喊湮盖过去，握着的绫缎摇掠成时光踟蹰，在我掌心浅浅流淌。
　　我松开了手。

　　……生命是博弈，却亦是困兽之斗。我们不过为了死而活着。
　　该结束了，沉沉地阖眼，平静地坠落、毁亡。我切肤着一个凡人死前该切肤的一切缅念，及追悔。顷息之间，我跌进一副秋阳般滚烫的怀抱里。

　　张皇睁开眼来，我猛烈地呼吸。端视良久，有他和煦如春的笑意，瞳孔里是我的脸。轻轻地说，别怕。
　　身后万籁齐喑，身前目光流转。铺天盖地的时光彷若泉眼喷涌，在彼此的注视间淋漓荡漾开来。
　　我不由得错开目光。

　　“我等到你了……”

　　1：永诏，胤顺帝年号。定都上京，登基第三年。
　　2：绸銮坊，洛阳头牌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