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长安不得求》芮枳安

1、入宫

　　暑夏当头的紫禁城，四方的天空笼着惶惶欲动的人心。华服之下掩盖着的娇美之躯，眼波流转间的百媚暗生，晴空万里之中的阳光也晒不尽满宫里的晦暗。且说这一日，初登基的新帝第一次选秀所得的各位新人们，入宫了。
　　庄严肃穆的中宫，此刻并不是平常一般的安静祥和，虽不是繁丽锦绣的装饰风格，却因着几位嫔妃的到来而变得花团锦簇起来。乱花渐欲迷人眼，不知是何处暗潮涌动，也不知，是哪里的花香溢出迷了谁的心，谁的眼。
　　舒妃马氏懒洋洋地靠在桃木万花锦纶椅上，蔻丹点缀着的细长手指轻柔地抚着左手指节上的玛瑙戒指缓缓道：“臣妾看着今日天气甚好，不似往日日头那样毒，却也是晴空万里，好不清爽。这样的日子入宫，果真是个好兆头呢。”
　　语音一落，却是皇后接过话头道：“妹妹真是说笑了，新人入宫而已，谈什么兆头不兆头的呢。左右新人妹妹们入宫，各位做姐姐的多照顾着就是，后宫安宁，方得前朝平静啊。”语罢，翦水秋瞳似不意般扫过舒妃的面颊，仍保持着皇后的端庄稳重。
　　舒妃一时暗暗含恨，却是语塞，也说不出什么来。倒是贵嫔叶氏清凌凌的嗓音响起来：“皇后娘娘教导的是，臣妾们必当遵循皇后娘娘教导。”
　　此言一出，在座的几位嫔妃也纷纷颔首附和。正谈笑间，忽然外头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喊起来：“巳时到——各位新晋小主觐见各宫嫔妃及皇后娘娘——”
　　青竹帘被宫女掀起，碎珠碰撞的声音像是掀起一出好戏的戏幕，引得各位嫔妃们都放下手中茶盏，看向光线透进来的方向。并不是缤纷繁丽那样艳俗，却也不是清水芙蓉一般清淡，莲步微移款款入内的几个女子，皆是濯清涟而不妖的打扮，各有风格，却通通昭示着年轻的姣好与朝气。
　　“嫔妾等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宫小主请安。”三个清丽的女子目光微敛，颔首深深福了下去。
　　“行跪拜大礼——”
　　众人端坐，看着大殿中央的三个女子屈膝叩首，向着皇后的方向拜了三拜，又转向各嫔妃跪拜。
　　皇后满面春风，和蔼笑道：“各位妹妹请起吧。本宫看着各位妹妹都各有姿色，虽不说是争奇斗艳，倒也真是百花齐放，给这后宫又添了些许颜色呢。”
　　俞婕妤笑着附和道：“是啊，嫔妾看着这各位妹妹当真是年轻正盛好不娇艳呢，有了这几位妹妹入宫陪伴皇上，想必皇上也能更舒心些。”
　　舒妃在心里轻嗤一声，只冷眼瞧着那几个刚刚出阁的女子。梳着凌云髻身穿如意云纹缎裳的女子看起来虔而知礼，恭恭敬敬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对襟羽纱衣裳的女子恭敬的眉目中似乎带着一丝高傲自矜，一对儿法郎点珠银钗恰到好处地别在盘恒髻上；藕丝琵琶衿上裳的女子体态略微丰腴，头低的更深，眼神却不似前两位那般，一对乌黑的眼珠像在躲避什么又像在探寻什么一般到处转着，与舒妃对上的那一刻却是蓦地一惊，整个人都随之颤了一下。
　　舒妃笑吟吟向着皇后道：“嫔妾听说三位妹妹的位份封的都高，如今细细看来倒也是担得起这样的位份的。只是这母家地位到底不一样，教养么，自然也就不同了。这么看着三位妹妹倒是差不多，只是宫里时日这么长，大家姐姐妹妹的要相伴的日子那么久，慢慢儿的呀，这人的品性也就露出来了。”
　　三两句话轻巧脱口而出，听得洁才人更是唯唯诺诺，慌忙跪下，向着舒妃道：“嫔妾初入宫闱，尚不懂宫规，若是有什么冒犯顶撞了娘娘，还请娘娘宽恕。”
　　舒妃听罢脆生生笑出来，掩着口道：“这话说的，叫人以为本宫是如何苛待了才人妹妹似的。可这么一会子，才人好端端儿的站在大家面前呢，什么也没做，怎么就向着本宫认错了呢。再说了，皇后娘娘还在这儿呢，才人妹妹这会儿就向本宫跪，叫人以为才人妹妹这就唯本宫马首是瞻了，叫皇后娘娘的面子往哪儿放？嗯？”
　　丹贵嫔听罢，绢子轻轻一甩，也不看着谁，只低头摆弄着：“我原听着舒妃那话是在折损自己，没想到居然这会儿功夫，这一个宫里的主位和小主就呛起来了。”她别好绢子，“罢了罢了，左右在这儿看着闹戏也是没劲。皇后娘娘，嫔妾便先走了。”话语虽是轻佻，对着皇后的礼数却一点不省，屈膝道过，方领着侍女款款走了。
　　皇后脸上一点波澜也无，依旧是端庄地笑，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好了，舒妃也说了日后还要长久相伴，这就较劲起来做什么。洁才人，你是舒妃宫里的，日后有事自然也是第一个找舒妃，可不是唯舒妃马首是瞻么。好了，跪着膝盖疼，快起来吧。”
　　洁才人看着方才的形式差点没吓落泪来，此刻听着皇后的话，如逢大赦：“是，嫔妾一切听从皇后娘娘教导。”
　　皇后也不看她，略略颔首，抬手轻轻扶正自己有些歪了的凤冠：“今日大家已见过几位妹妹了，便先领着自己宫里的回去好好教导一下礼数吧。本宫也有些累了，就先散了吧。”
　　众人道了是，长春宫里的暗波流动，便也慢慢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