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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人踏云归 ...
(一)
梁亦石微微叹了口气。
这个傻瓜,竟然真的来救他了。
夏清疏蹲在地上,手中的铁丝灵巧地勾着镣铐上的锁孔,额前那一撮碎发微微晃动。
安慰的话语从她嘴里出来,没有半分诚意,倒有七八分的促狭。
她调皮地往他手背上吹了口气,嘻嘻一笑,“笨石头,你别怕。”
他勾了勾嘴角,却苦涩得说不出话来。
怕?怎么会怕。
彼时他还是丞相家的幼子,整日在听竹院里诵习书策。
那日他坐在竹荫下小憩,还没从凶狠的犬吠声中回神,便看见一道小小的绿影蹿上了两人高的院墙。
那小人儿跨坐在墙头,骑着高头大马一般得意,低头朝着墙脚的狗大笑。
她的笑声是那么恶劣却又那么恣意。
那样大声的笑,惊得家丁前来,见他摆手才退下。
他盯着高墙上的人,半页书也读不进去。
她怎么可以这么开心?不就是欺负了一条破狗吗。他踢着脚下的竹叶,没好气地问她:“喂,你还要在上面坐到什么时候?”
没想到这一问,她竟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她说,她下不去了。
少年握着书卷站在墙脚好好嘲笑了她一番,什么学艺不精之类的措辞一股脑儿被用在了她身上。
她不哭了,亮闪闪的眼睛盯着他,你那么有本事,怎么不帮帮我?你连这墙都上不来!
笨书生!她朝他做了个鬼脸。
他当下将书一掷,气急道,你等着。
他转身草草编了个借口出门,拐个弯溜到她坐着的那堵高墙下。
你下来。
她摇摇头,我要等我师父来救我。
你下不下来?!我接着你呢。
我才不信呢!
那我去叫家丁了?
唉别别!她一听到他要去叫家丁,神色一下子慌张起来。她说,你可不能骗我。
谁稀罕骗你,快下来!不然待会儿他们就找过来了!他吓唬她。
他其实是想看她摔在地上的,可看到她像只绿色的小蝴蝶一样从墙头飞向自己时,他又忍不住伸手去接。可她却落向了另一个人。
师父!她抱着那男人的腰欢喜地叫道,师父,你看,你一来我就会踏云步了!
那个男人有着一头银白的头发,却有着一张极为年轻的俊颜。
在看到那张脸时,他的不甘心变成了戒备。
白发的男人笑着对他说,小公子不必担心,吾等只是最低等的偷儿,不敢和令尊作对。
他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们是偷儿?真当他是三岁小儿么,他才不信。
听到那轻微的“咔哒”声,他颇为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他那时怎会想到,这竟都是真的。
夏清疏拿着铁丝在他眼前得意地晃了晃,姣好的面容在阳光下散着淡淡的融光,宛若下界的仙子,竟让他有些出神。
那铁丝在她手里一晃便没了踪影。
缚住他手的锁铐,解开了。
“大石头,你有没有想我呀?”她蹲在那里托着下巴,嬉皮笑脸地看他。
那样熟悉的笑容,却那样刺眼,他莫名地生起气来,手心却一片冷湿。
“喂,干嘛不说话,当真被吓傻了不成?”他听见她在背后朝自己笑喊,却没有停步。
眼眶涩得难受,既然走到这步,便不要回头,不要看。
他站定,突然开口:“抓起来!”
“锵锵”的出鞘声,刺得他的耳朵都疼了,隐在稻草堆后的人飞快地闪身将她围在中央,他忍不住转过身,十几把明晃晃的刀尖正对准她的各处死穴。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悲伤而又滑稽,“为什么?”她不明白,“我救了你。石头,他们都没来救你,可我来了。为什么——”
“是我让他们抓的我。”
他垂下眸,指尖弹去衣袂上的稻草屑,雪白的衣袂颤抖,像在告诉她,夏清疏,是我背叛了你。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然而又有一个想法一闪而过,她是饵,他们要抓的是——“石头,你快告诉我,师父他犯了什么罪!”她倾身着急地质问他。
他抬头有些讶然地看她,惊觉于她的敏锐。
他看着她的眼,哀求?担心?希冀?
他缓缓开口:“通敌叛国!”
死罪……竟是死罪!她踉跄了一步。石头,我待你若至亲,而你,你却要杀了师父!妖异的瞳孔骤然一缩,她的招式竟不管不顾起来,大有鱼死网破之势。
他越看越心惊,忍不住伸手挡在她身前。
“嗤”的一声,鲜红的血顺着掌心的纹路缓缓而下,滴落在地。
四方寂静,是谁在低低地喘息。
她被绳索缚住,再也挣脱不得,却依然倔强地抬起头来看他,碧眸冰冷,嘴角竟挂着一丝诡异的浅笑。
“梁大人,你可不能骗我。”
(二)
她说,梁大人,你可不能骗我。
你可不能骗我!
不能!
那声音越来越凄厉,听得他眼前泛红,尖锐的声音刺得他脑海一阵晕眩。
他将笔用力一掷,伤口又渗出血来,刺刺地疼。
幻觉,是幻觉,可又是谁在耳边轻声地唤他,石头,石头,笨石头,我又来了……
少女坐在高高的墙头朝他大叫,石头石头!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她晃着手里的木偶,两条腿在半空里打着摆。
夏清疏!你小心掉下来!他担心地喊。
才不会咧。她一扬手把木偶抛给他,也不管他爱不爱听,张口就开始讲自己一路上的见闻。说是什么见闻,不过都是些市井小事,她却像是在讲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有时候话讲了一半,自己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身子摇摇晃晃,像要从墙头掉下来。
待她笑够了,她又会急匆匆地跟他说,我走了。也不管他的挽留,一个飞身就消失在墙头。
她走得太快,他总是来不及问她,什么时候再来看他。
便是从那时起,她的到来成了一个让他日日等待的惊喜。
可如今,他却并无喜悦。他们之间的情,被他劈开了一道缝,冷风灌进来,谁也不愿再靠近。
他有些迟缓地弯腰捡笔,血滴在墨渍间,竟如新血覆上风干的陈血,触目惊心。
闭上眼,已是心乱如麻。
看到她不顾性命来救他,他几乎就要放弃,想着就这样带她离开,可他不能,太多的道义责任压在他的肩上,使他不得不下令逮捕她。
他的姑娘如此聪明,一下子猜到他抓她的目的。
是啊,要抓到那个男人,他必须拿她作饵。
他想起皇帝在他肩上轻拍,似是开玩笑般提起这个姑娘,说要给他俩赐婚。
可他根本笑不出来。
皇帝怎么可能会给他们赐婚,且不说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更何况他少年入仕,怎会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
老皇帝的话却突然岔了开去,他慢悠悠地告诉他。
元庆三年的时候,帝玺失窃。那是八年前,他和夏清疏相遇的那年,
世人皆知帝玺内有乾坤,却无胆觊觎。
然而这一国之玺竟真被人从重重宫禁中盗得了。帝玺失窃,皇帝震怒,却又不得不压下此事,派宫里的暗卫去查玉玺的下落,一查便是八年,好在国内并无大乱,暗卫查得的线索也越来越多,最终线索的另一头都落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便是江湖上的偷王,传说他并不是中原人士,而是异族之人。
没有偷王偷不到的东西。江湖上的人这样说。
可却没有人知道他的样子。
猜测让人越发忌惮。
有人说他长得凶神恶煞,面目狰狞,不得不整日以面具遮面。
也有人不同意,说他长得如玉面神君,尤其是那双眼睛,是碧色的,犹如金色沙漠中的两汪清水。那是汨罗族人的容貌。
真正让皇帝顾忌的便在此,会巫术的汨罗族人早在他登基前便被一个一个屠杀殆尽
老人开始无法安眠,夜夜梦见汨罗族人的魂魄前来索命。
一定是他,一定是那个巫族余孽要来害朕。老人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咆哮,他转过身来看他。
找回玉玺,杀掉此人。只有说这话时,他的眼里才显现出年轻时的那番凌厉。
他又低声笑着向他许诺,事成之后便给他一道圣旨。
除了皇位什么都可以给你,他说,包括那个姑娘。
皇帝郑而重之地交给他一根头发,多么可笑,一根落在御匣边的银白色头发,却让这个曾经南征北战的君王心悸不已。
他几乎不用细想就记起了八年前遇到的白发男人,他是见过他的,然而不是那一次相遇,是更早的时候,他在父亲的书房里见过这个男人,那时他还得尊称他一声“顾前辈”。他永远都忘不了顾铭那双纯净得有些吓人的眼睛。
他想起夏清疏的眼睛,墨色中泛着翠,好比一壶上好的碧螺春里晕开了黑墨,一笑起来就让人觉得心里清清凉凉的,舒服得紧。她应该是汉人与汨罗族人的孩子,或许还跟那个男人沾着一丁点的血缘关系。那样骄傲的男人,怎么会随随便便收下徒弟。
所以,他一定会来救他的小徒弟的。
会的吧?
那双讽笑的眸子恍惚间还在眼前。
他苦笑着叹了口气,只觉无力至极。
夏清疏,为何那日你竟没能逃走,你的踏云步竟然这般无用。
清疏,清疏,你看,这天罗地网,都被你搅乱了。
顾铭必须来救你,不然。
你会死。
(三)
“石头,你这儿的鱼可真有趣。”她趴在美人靠上,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红色小石子,一枚接着一枚地往池子里丢。
他并没有禁她的足。因为她服了药。
宫里每日都会派人来送当日的解药。送药的太监无不得意地告诉他这药的妙处,此药一断,她的五脏便会痛如刀绞,若是一个时辰仍未得到解药,五脏便会开始溃烂,直到内府彻底溃败,香消玉殒。
他背上冷汗淋漓,却见她极为干脆地服下药,甚至还未来得及拦上一拦。
是担心送药的太监会给他带来什么祸端?还是太过相信自己不会害她?
他想问她,可终究不敢开口,只是走到她身边,静静地看着池子里的鱼。
若她死了……
不会的,她不会的,他缓缓攥紧了衣袖。
“原来你扔的是石榴子。”
夏清疏轻笑了一声,是这段时间来难得的明媚。听照看她的家奴们说,她的脾气并不好。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侧颜,缓缓落在了碧色的池子中。
水上的石榴花苞浮浮沉沉,层层叠叠的锦鲤正豁嘴争抢这并不能食的“吃食”。
那实在是很好看的红色,比蔻丹还要艳丽,更衬得她的手洁白如玉。
“你……可有不舒服?”
“没有没有。”她将下巴搁在木栏上,说话的时候脑袋一点一点的,可爱极了,“这些鱼真傻。”她低声地嘲笑,却有些同病相怜的味道。
“我觉得师父不会来救我。”她的嘴微微翘着,每当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便会是这样一副神情。
他叹然,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本以为她会锋芒毕露的,没想到她却和自己一样,假装,假装什么都未曾发生,假装他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朋友?不,那也是妄想了,梁亦石暗暗嗤笑着自己。
他坐了下来,摇摇头,“顾前辈是个爱徒之人。”
夏清疏“嗤”地一笑,“那他为什么把我丢在京城,八年未曾回来一次?”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八年了啊,石头,你说师父现在长得什么样?我想他,每回一想到他心里就难受得紧,再也没有人陪我聊天,教我踏云步了,我只能来找你,只有你会耐心听我说话。”她望着碧色的池水,眼神有些迷离,弯弯的眉眼像是要落下泪来。
他有些犹豫,终究道出了心中的猜测:“前辈……可能一直都在京城。”
“你骗我。”她说着这话,言语里却已是相信了,黛色的眉毛也飞扬起来。
他强按着要去触碰那眉毛的想法,沉声道,“我不会骗你。”
“真的?”他只是随口一说,不料夏清疏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一个小小的自己。
梁亦石不觉呼吸一窒,有些尴尬地梗了梗喉头,他已经骗过她多少次了?不,不,那都不算。
“真的。”他郑重道。
她的额角微微冒汗,兀地扭头道:“干嘛说得这么认真,我可不会当真。”她的脸开始发青,拳头也攥了起来。
一粒丹药凑到她嘴边,“先把药吃了。”
避不开的,避不开的,每到了这个时候,身体的痛感总会告诉她,他骗了她了,他骗了!
她负着气,却又不得不去接那药丸,可他的手却紧紧扣住了她的双手。
“你干什么!”她微微后仰,声音颤抖。
梁亦石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大惊失色,连忙松手,“我只是……我只是——”他突然说不出话来,夏清疏的手如两条毒蛇,紧紧地咬在了他持药的那只手上,尖锐的指甲扎入他的肉里,生疼。她的力气大得厉害,犹如溺水者抓着唯一一根浮木。
“梁亦石。”她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用毕生的恨意将他刻画,又像在告诉他,他那龌龊的心思已被她看穿。
他的手抖得厉害。
是什么湿热的东西卷走了他指尖的药丸,又是什么咬在指尖,让它隐隐作痛,五指连心,连带着心也微微发疼。
他看着她渐渐退了青黑色的脸,浑身发热,心头却是冷的。
夏清疏扶着廊柱站起身,冷冷道:“我会取来你要的东西,事成之后放我们离开。”
我们,我们!他颓然,却不得不承认,她跟他谈条件,不过是想救顾铭,他的心头一片冰凉。
她看自己的眼神,有明了,也有不顾一切的绝然。她已经知道了吗?不,不可能,她一直都如此天真,如此没有心计,她又怎会窥到他肮脏的内心?可他心底却清楚,因为他,她已经变了,彻底地变了。
“我可以放你走。”他缓缓将手笼入袖中。
她看着他,突然就笑了起来,那么大声,惹得远处的小厮看了过来。这笑声让他想起当年墙头恣意大笑的她。他突然明白了当初的那种感觉,那是一种恐慌和羡慕,害怕手中的东西突然消失,就像蝴蝶落在手中,怕捏碎了它,却又怕它挟着自己的自由飞走。
她注视着他,一字一字道:“我大可以现在就死。”
他的脸在一瞬间血色褪尽。
只是这一句话,便让他如坠冰窟。
(四)
梁亦石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站在那堵高墙下,小小的夏清疏坐在墙头看他。
他忍不住开口道:“拉我一把,让我上去。”
她狡黠地笑道:“那你得先把书扔掉。”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卷,有些犹豫。
他抬头仰望着她,刺眼的阳光射入双眸,让他忍不住眯眼。
光影里,他看见她扭头满心欢喜地叫:“师父!师父!你来了!你看,你一来我就会踏云步了!”说着从墙上纵身跳了下去。
不要,不要!手里的书落在地上,他疯了一般扑向那堵高墙,却倏地穿了过去,他看到她牵着师父的手往远处走,回头朝他笑。
别走,别走!夏清疏,我不许你走!不准丢下我!
他惊醒过来,眼角竟是微湿,一个翻身趿着鞋就往她房间跑去。
两个月了,已经两个月了,顾铭连个影都没有出现,夏清疏明明盼着顾铭来救她,可又被这两个月来的平静一点点地磨去希望,顾铭不会来救她了,比起自己的命,显然她更不重要一些。
她飞快地瘦了下去,起风的时候像是会和那些飘落的树叶一样被风卷上天,连那双明亮的眸子也渐渐失去了神采。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他慌慌张张地推开夏清疏的房门,里面空无一人。
不,不!他疯了似的到处找她。在哪里?清疏,你究竟在哪里!
他的院子里素来不习惯留人,安静得很,一时间竟只剩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像是要迷失在无尽的月色中。
“你在找什么,疯石头?”
他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灰影,一点一点地拾回碎掉的冷静。
他轻声道:“哦,原来你在这里。”
她坐在高墙上,低低地咳嗽起来。起风了,她的衣摆狂乱地舞着,一枚竹叶擦着她的脚打了几个卷,落下了。
“清疏,你快下来,上面风大。”他开口道。
“不,我喜欢坐在这里。”她任性道,说完又咳了起来。
那便坐着吧。
他一言不发地搬来了长梯架在墙上,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地响。
他抬手将自己的外裳盖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边,许久才道:“原来从这里看下去是这样的。”
夏清疏突然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身子也不停地打颤,他连忙伸手揽住了她。
秋风从他的衣领灌入,冻得他的脊背发凉,何况是病中的夏清疏呢。
“他不来了?”
“他不来了。”梁亦石有些不肯定地重复道,“我们下去吧,太冷了。”在这无处落脚的地方,他怕抓不住她。
“石头,师父肯定会来这里接我的。”她的眼角缓缓滑落泪水来,面上泛着淡淡的青灰色,那是将死之人的面色。
他惊怒道:“夏清疏!他是不可能喜欢你的,你醒醒!”
是啊,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少女望向顾铭的神情是有爱意的。
“我知道。”夏清疏低着头,泪水扑簌簌地落在飘起的衣袂上,散在风里。她单薄的身子晃了晃,抬手推开了他温热的胳膊。她不相信,她竟不相信他!
“夏清疏,我是认真的,顾铭他有喜欢的人了!”怒其不争,他急急道,“他一直爱着——清疏!”不!不——
少女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墙下坠去,那样的快,他的指尖甚至只触到那片衣角,心弦像在一瞬间被人生生扯断。他僵坐在墙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煞白。
他为她披上的外裳此刻静静地躺在地上,如同一具惨白的尸体。
他的拳头紧了又松。
幸好,幸好有人接住了她。
原来是外院的陈管家。不,不是他……是顾铭!他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三两步从梯子上跳了下来。
顾铭,顾铭!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顾铭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顾铭易了容,低头出神地看着怀里的人,她已经失去了意识,被寒风吹得冰凉,像是没有了生命一般。
“照顾好她。”他低声道,说着将夏清疏轻轻放在了梁亦石怀里,梁亦石小心翼翼地抱紧了她,想用胸口的温热温暖这具冰凉的身子,她怎么会,变得这么轻。
“顾前辈何时来的?”他强忍着心头的怒气。
“芸娘……她还好吗?”
“我娘亲好得很!清疏她等你很久了!”他吼道。
“我看是你等我很久了。”顾铭含笑,“阿疏她现在很好。”
“你……”
“别让一个女子乱了你的心志,左丞相。不然你们都会死。”顾铭拍拍他的肩,可恶,竟是怎么躲都躲不开,他狼狈至极,“左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传言是个沉稳持重之人,怎么会是这副样子。”
“与你无关。”他冷声道,“玉玺呢?”
“我没法带过来,让阿疏自己去拿。”
“她知道放在哪里?”
顾铭沉默了一瞬,“她知道的。”
“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走了,以后不回中原了。当年令尊所托之事我都做了,如今无论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
他早就该料到的。
他心下一片寒意,“抓不到你,清疏就会成为你的替罪羊。”
顾铭轻声道,似是理所当然:“你会保护好她的。”
梁亦石一怔,随即脸色有些难看。
“她中了毒!”
待到那云遮了月,又散了开去,顾铭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罢了,让她五天后再去取那东西。我走了。”
“等等!”梁亦石突然叫住了他,替她问出了那个不敢说出口的问题,“你,爱她吗?”
顾铭像是在笑,“不,我不爱她,我是她师父。”
他赤红了双眼,竟比昏睡着的人还要难过。
清疏,清疏,你听见了吗,他不爱你,他竟全然不顾你的安危。
可我呢,我又比他好得了几分?
他将少女放在才烧热的暖炕上,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房间里早已灯火通明,大夫很快就会到了。
她的面色苍白,却因为炕上的热度微微沁汗。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无意识地在她指尖摩挲。
清疏,我们不过都是些自私的人。
(四)
夏清疏回来的时候神色平静得可怕,反常得一句话都没有,只是伸手将一个包袱递给了他。他知道那里面是玉玺,看也不看一眼就将它丢在了桌边,急怒道:“你怎么不等我就先过去了!”万一,万一——
“我没事了。师父替我解了毒,”她低头轻踢了下桌子角,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砚台里的墨水微微一颤,他的心也跟着一颤,“石头,我走了。”
石头,我走了。
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少年望着空无一人的高墙将话咽回嘴里。
不。
不!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你要去哪儿!”
“四海为家。”
梁亦石竟是笑了出来,“四海为家,四海之大,竟不包括这里吗?”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炽热的胸膛上,年轻的心跳得剧烈,“清疏,留下来,我给你这个家。”
夏清疏摇摇头,一点点地将手抽了出去,低声道:“我可以离开,也可以死,唯独不能留在这里。”
可以离开,可以死,却唯独不能留在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顾前辈已经走了。”
她低下头,不肯说一句话。
他突然有种不祥之感,连忙捧起她的脸,那张脸上早已挂满了泪水,她疯了似的扒开他的手,划出深深的血痕。
她哭得双眼红肿,“是啊,他走了,不,他死了!你骗我,他也骗我!他骗我……”她死死攥着他胸口的衣服,猛地抬头叱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他我中毒了!为什么……”她泣不成声,颤抖得厉害,“他死啦……石头……他死啦……他骗我说能解这毒的,可他没有……没有,他疼得厉害,我知道那感觉,可他还骗我说不疼……如果我没有回去,他就这么悄悄地死了,我会永远以为他离开中原,以为他没有了我也能一个人活得好好的……”她埋在他肩上,哭得撕心裂肺,“梁亦石,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原来,是这样……他怔然,顾铭,他竟以命也要换得她的自由。
顾铭临走前那一声轻叹似乎还在耳边。
难道,真的只是师徒之情吗,只怕连顾铭自己也已经分不清了吧。
可若是真的给她自由,她一个女子又能去哪儿呢?宫里的暗卫还不知道他的死讯,若是知道了,皇帝又真的会放过他的徒弟吗?
“夏清疏,嫁给我。”他斩钉截铁道,竟有一丝肃杀之气,“我给你这个机会恨我,嫁给我,你才有命恨我一辈子。”为什么,为什么即便这样说,内心还是会有着期待,是期待她拒绝,还是期待她接受他的安排?
她抬起头来,竟有些看不清他,墨绿色的眼睛像蒙着一层抹不开的雾气一样。
他的心没来由地疼了起来。
她说,“好。”
(五)
元庆十二年,四月十七,宜乔迁。
梁亦石搬出了自幼居住的听竹院,住进新督造的左相府。
同月,右相梁佑告老,帝准,擢礼部尚书曹永道为新相。
巷道里安静极了,只有车轮轧过青石地的辘辘声。
早朝方下。
半梦半醒间,有仆从在窗边低唤了一声,“爷。”
他有些疲惫地睁开眼,“什么事?”
“夫人——”传话的仆人欲言又止,终是道,“夫人她又不见了。”说完他静候在车边,车里许久没有动静,他的额角渐渐沁出了汗,屏着气不敢出声。
一时只听到“踏踏”的马蹄和车轱辘声。
良久,马车里传来一声轻叹,“去右相府。”
梁佑虽然辞了官,却得了这座御赐的府邸,但毕竟人走茶凉,即使其子任着左相,比起从前,梁府门前依旧算是门可罗雀。守门的家丁们一眼就看到了左相府的车马,这个时辰是下早朝不久,少爷可是在政事上遇到了什么难题,才要急着回来请教老爷?
那马车缓缓地停下,来者却没有要进门的意思,而是急匆匆地朝巷子的尽处走去,拐过那个弯,就只和听竹院隔着一道墙了,这是要——马车旁的仆人却示意他们不要跟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梁亦石仰着头,眼睛有些发涩。夏清疏坐在高高的墙头,瘦的厉害,眼窝微微地陷着,带出一片青色的阴影。她的目光却有些狂乱的迷醉,墨绿色的眸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沾染了芙蓉散的瘾,日日将自己埋葬在过去的回忆里,疯狂而又绝望,可他却无法从这无尽的绝望中拉回他的妻。
“清疏,我知道,我知道……”他的面容平静,目光却有些乞求,“你下来,我们回家。”
她低头看他,笑得厉害,抬手指着他来时的路,“石头,你看,师父来接我了!”
“他死了。”他平静道。
“你胡说什么呀,”她依旧笑,“师父,石头他就是这样,总喜欢胡说。”她对着他身后的空气娇嗔。
“不要再吃芙蓉散了。”他定定地看着她,“你知道的,芙蓉散所现不过是你心中所想,顾铭他已经死了,他为了给你解毒,已经死了,你亲自为他收殓的尸身,亲眼看他下葬,清疏——”
她急急打断了他的话,“石头,我听话,我听话,我们回家,你接着我。”
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夏清疏没有预兆地跳了下来,他的身体已经先他的想法一步做出了动作,他接住了她,巨大的冲力将他带倒在地,后背刺刺得疼。
夏清疏趴在他身上,垂落的发丝竟有一分鬼色。
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的绝然,狠狠地吻在了她的唇上。
回来!清疏,求求你,回来吧……
吻着,吻着,身下的人有了微弱的回应。
吻着,吻着,嘴角多了几分泪水的苦涩。
“咔哒”一声,锁铐将她的手牢牢扣住。
他吻在她的眼角,止不住地颤抖。
别哭,别哭,清疏,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六)
门打开着,淡淡的月光落在她身上,微凉。
夏清疏坐在榻上,抬了抬手,铁链发出“锵啷”的声响,门外的人没有回头,她又踢了踢脚,发出更大的声响。
一身玄衣的男人微微动了动,抬脚竟是要走。
她急得喊出声来,石头!
只这一句,再也说不出其它的话来。
距离师父的死,转眼已有一年的光景了,她沾了芙蓉散的瘾,然后被关在了这里,清醒的时候听他隔着门对她说着外面的事情,老皇帝死了,当初拿命换来的玉玺被八皇子拿去作了正统之人的凭证,新帝即位,更加重用于他,可这几月来,新帝却不知听信了谁的谗言,开始忌惮他,疏远他了。
他问她,是不是他做错了,如果当时他没有抓她回来,顾铭也不会死,那她现在,也会像从前那般开心。
不,不是这样的,她的手只能触到月光投下来的他的影子,可她却是欢喜的,她恢复得太快,也忘得太快,她想告诉他,石头,石头,我记不清师父的模样了。可她却不敢,她是如此的薄情,竟已忘记了师父的模样。
她也曾高兴得想要告诉他,石头,石头,我的毒瘾不那么常犯了,我要好了,我要好了。
可看到他映在窗纸上瘦削的身影,她又难过了起来。
她真的好了,这一次她真的好了,她鼓起勇气开口叫他,可他却不理她了,是他的耐性被磨光了吗。她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竟嚎啕大哭起来,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梁亦石是真的不愿再等下去了,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没再见到他。
“夫人啊!”来人一脸悲戚地扑倒在她面前,哆嗦着替她解开了腕上的锁铐,“您可得救救相爷!”
“出什么事了?”她揉着手腕打量着面前的人,她记得这个人,他是石头的门客,她还曾经背着这人对石头说他的坏话,说他是只老狐狸。
语音未落,老狐狸大号起来,哭诉事情的经过,她的脑海一片混沌,只辨得一句“今日便要在午门问斩啊!”
她恍惚间想,这一次,该不是他又在骗自己吧。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马,怎样飞驰过数不清的街道,当她看到刑场上那头刺眼的霜发,差点从马背上摔落下来,师父临死前的模样竟和他的脸叠在了一起,让她分辨不清。
她记得月光下他抱着神智渐渐不清的她,骄傲的男儿眼角滑下泪来,落在她滚烫的脸上。就是那一夜,他一夜霜白了头发。她越发坚定,轻轻抚过腰侧的剑鞘。
马蹄声惊散了人群,她拔出身侧的佩剑,在马背上轻轻一踏。
这便是我此生最后一次使用踏云步了吧,她想,石头,石头,便让我再救你一次,即便身死。
她的身形移动得那样快,快到待人反应过来,她已像一只碧色的羽凰落在他身侧,砍落了他身上的枷锁。
她背起他,向刑场边上奔去,官兵们飞快地围拢过来,她一呼哨,正跃上飞奔而来的骏马。
一支长箭挑落了她盘起的发髻,她匆忙间回头,看到百姓们堵上了他们离开时的路,官兵们却没有动手,像是听到了谁的号令,静静地等在原地。
她却来不及细想,急急扬鞭而去。肩头突然一重。
她突然想起那支长箭,眼前登时一黑,“你……你怎样了?”她策着马,紧张得嘴唇发抖,难道,难道他中了箭?还是那些宵小对他用了私刑?他伤得是不是很严重?他的呼吸那么粗重,一定疼得厉害。
她急得要勒马,环在腰上的大手却轻轻覆在了她握着缰绳的手上,像是安抚一般。闷闷的笑声从耳根后传来,“笨蛋,你怎么又来救我了?”话语里像是她又被他骗了。
她哆嗦着唇,气得说不出话来,泪水扑簌簌地落在领上,怎么也停不下来。她连自己的后事都想好了,这个人,这个人竟然把这一切当做玩笑。她置气地松开了缰绳,那就一起摔死好了。
他像是料到她会这么做,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缰绳。他环住她的手臂越发的紧,年轻的心跳从湿热的后背传来。她哭得越发厉害,到最后像个孩子一般哭到抽噎。
“没事了,没事了。”梁亦石将下巴枕在她的发间,“不哭,不哭乖。”他低声哄着。
“怎么回事!”她吼道,在他臂上一咬,他吃痛地绷紧了胳膊。
“你还记得当年我拿假玉玺换的那封圣旨吗?”他解释道,语气里却有种九死一生的庆幸。
夏清疏沉默了。
马蹄声渐渐慢了下来,他们看着一只奶黄色的蝴蝶从面前飞过。劫后余生,竟恍若隔世。
她当然知道只那封圣旨根本换不来皇帝对他的如此纵容,她不知道他还拿了多少的条件作为交换,但她知道,若她再慢一步,皇帝是真的要杀了他的。真圣明也好,假圣明也罢,今后的事便让这个孤家寡人自个儿去糟心吧。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
她微微后仰,倚在了他的怀里,柔软的长发散落在他胸前。
他身上的味道并没有想象中的难闻,反倒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
“怎么,在天牢里还能享受洗澡的待遇?”她咬牙切齿道。
背后的胸膛麻麻地震了起来,他在偷笑。
“梁夫人,如此劫后余生,我们不应该讨论些喜庆点的话题吗,比如——”他一本正经道,“比如,夫人什么时候为为夫生个小石头?”
她一下子涨红了脸,“什么小石头,胡说八道。”
“哦?那就生个小树,小花,小草,反正只要是夫人生的,为夫都喜欢。”他轻轻吻在她耳边,他怎么那么无赖!
“你才生小树,小花,小草!”她竟然……也会有这样的娇嗔。
“那夫人想看我生小树、小花——”
“梁亦石,你给我下去!”她恼羞成怒。
“说你爱我,我就下去。”
“不要脸!”
“清疏……”
“什么?”她的身子一僵。
他缓缓吻在她的后颈上,低声道:“遇上你,我很欢喜。”
“嗯……”
“所以我们要生四个孩子,两个男孩,两个女孩。”
她差点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你还说!你还说!”
是谁在风中笑,又是谁春风得意马蹄疾?
石头,我的石头,遇上你,又何曾不是我的欢喜?
The end
最近受到了U盘丢失的惊吓,决定还是把从前写的文发出来,免得以后自己想找找不到……欢迎评论指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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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何人踏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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