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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Chap.2:阿尔斐杰洛(86) ...

  •   CCXVII

      时间已是夜晚。炙热的太阳依旧高挂于不见月亮的天际,维持着白昼的晖光,向广袤的卡塔特山脉喷吐出温暖却不乏闷热的气流。

      宁静的龙海,徘徊于沉睡的边际,平稳如镜。“龙之力”轻盈透明的海面,也充分曝露在阳光的照晒下,反射出亮蓝色的粼粼波光。

      忽然,不知从哪儿刮过来一阵风,推动着海面,吹起层层涟漪。风力越来越大,海上的波纹也随之越来越动荡,似乎在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降临。

      尼克勒斯睁开双瞳,抬起埋在翅膀下面的脑袋,望了望无端兴起剧烈山风的天空后,视线立刻转向了自己的左前爪。

      那个地方有不寻常的痛意,刺激着他的神经系统,就是这股痛意将他从睡眠中震醒。

      惊疑之色爬上海龙面颊。尼克勒斯抖落身上的海水飞回岸边,恢复人形,摊开手掌检查自己的伤处。

      虽说感觉到了一种被利刃刺穿的剧痛,但是平滑完好的左掌看不到任何伤痕。手心持续发散的痛意,无外乎一个可能——与他连结着契约的那个人类受伤了。

      尼克勒斯当即作出了一个符合目前现象和共生契约特性的推断——主人阿尔斐杰洛,陷入了一场战斗,并且手部负了伤。

      想起近几年针对龙术士的一起起事件,尼克勒斯猛然意识到济伽王将这次诛杀的目标指向了阿尔斐杰洛。仔细追寻他的气息,发现他就在阿尔卑斯山的某个地方。这时候大腿也感到了一阵剧痛,好像一根棒状物插了进来——达斯机械兽人族的钢铁柱!

      如果连做过首席的那个人类都难以抵挡以至于手脚双双被敌人打穿,那就证明他遇到的绝不是一般的敌人,要么是实力极其强劲的对手,要么敌人的数量非常庞大,远超过他一人所能力敌的范围。

      “该死的……”

      忍受着袭遍神经的痛楚,面临艰难抉择的海龙猛地用牙齿咬住嘴唇,从喉间发出鼻音极重的咒骂声。

      尼克勒斯不是没有幻想过,或许将来某一天,他和阿尔斐杰洛可以一笑泯恩仇。然而这样的幻想永远只出现在梦里。每次醒来,他都会苦涩地嘲笑自己。

      雅麦斯毁了他一生。自己先是听从他的蛊惑,代替他给阿尔斐杰洛当了从者,之后又在他的命令下与自己的主人作对。世上还有比自己更愚蠢的家伙吗?

      是的,真正害自己陷入这个境地的是自己的愚蠢。得不到主人的谅解,失去了最亲爱的兄长希赛勒斯的信赖,永远徘徊在痛苦的深渊悔不当初……真正毁掉尼克勒斯人生的,是他对雅麦斯愚蠢的盲从和对人类根深蒂固的偏见。事情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如果不是因为尼克勒斯自身存在被他人攻陷和利用的弱点,外人根本找不到插足进来的裂隙,自己也就不会被雅麦斯牵着鼻子走。

      但是后悔和埋怨解决不了问题。只有承认并改正自身的错误,才可以做到赎罪。并不是一定要获取某些人的原谅,而是让自己的心灵获得平静。在过去那么漫长的时间里,他都没有尝试这么做过。

      尼克勒斯不禁为自己的愚笨摇了摇头。在迷茫、纠结中,自己错失了太多东西。只要回首过去,更正错误,不就足够了吗?也许现在就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援助阿尔斐杰洛。

      这样,一定就可以重新得到哥哥的爱……

      在不确定敌人的具体数量前,自己只身前往救援,显然有些冒失。但尼克勒斯的出击并不是为了与异族部队交战。把在这附近陷入重围的阿尔斐杰洛接回来,带到安全地带就已足够。

      主人所在的位置离卡塔特并不远,只要暂且击退异族,载他上山,就能摆脱追兵的纠缠。当这个想法坚定地浮现在脑海里,化身为巨龙形象的尼克勒斯立刻振翅往彩虹桥的方向飞去。

      “尼克勒斯大人,什么事这样慌张?”

      望着掠过头顶的巨大黑影,很快就要结束一天值勤工作的守桥者杜拉斯特仰起脑袋,大声朝他叫唤。

      “啧。”

      不得已放慢速度的尼克勒斯朝下方的守护者磨了磨牙,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烦躁地移开视线。要是让别人知道自己准备给那个男人帮忙,实在太丢面子了。卡塔特人尽皆知过去的二十多年自己一直躲避着阿尔斐杰洛,互为契约者的两人不仅没有任何来往还几乎把对方当作仇人一般。尽管尼克勒斯已经决定要与那个人类冰释前嫌,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告诉旁人自己多年来的坚持是错误和愚蠢的。

      倔强的自尊心不容许他向杜拉斯特做任何解释。匆忙赶路的海龙只来得及朝桥上的人回了句,“我有急事出去下!去去就来!”便快速离开对方的视野,一道烟飞走了。

      CCXVIII

      深夜的卡塔特,正处于一天之中最寂静的时间。挺拔的龙山,壮秀的龙海,都静幽幽地沉睡着。但是,没有声息的夜里,却忽然响起了一批不合时宜的脚步声,踏着山道上的石阶,显得格外杂乱和响亮。突如其来的纷扰打破了原有的宁静。一股不安的气氛,正在山间悄然蔓延。

      “火龙王大人,海龙王大人,”一名守护者神色匆匆步履急切地走进殿内,在离台阶十米的位置半跪下来,乖巧地向两位族长汇报,“魔法渡鸦都已经出发了,没有一只遗漏。”

      本应在翌日上午按时发布的召集令提前发布,紧迫的现实让端坐在高处的老者焦躁不安。他们没有回应,只挥了挥衣袖,让守护者退下。

      宽阔到足可容纳百余人的大厅里,龙术士白罗加孤独矗立的身影被璀璨的灯光投射在铺着红毯的台阶上,与宝座上的两位龙王一起等待会议出席者的到来。

      空气中飘荡着愤怒的因子,浓烈得几乎能碰触到人的肌肤。擅于察言观色的白罗加见此情景,始终一言不发地卓立着,微微低下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地毯,小心翼翼地保持静默,以免触动两位族长的怒火。

      余光里可以看到,海龙王手抚眉心,饱经风霜的脸庞被苦恼和疲惫占据着,头颅好像不愿接受现实般摇了又摇,似乎还没有从先前听闻报告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比他的反应激烈百倍,火龙王十指牢牢地扣着宝座扶手,肌肉紧绷的面庞好似干瘦的树皮,无数皱纹挤撞在一起,埋在枯瘠皮肤下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在猛烈地暴动着。哪怕只用眼角悄悄地瞥视一秒,白罗加都会因为无法面对他的怒颜而心生胆怯地把头低得更深。

      “说啊,”火龙王专横而阴沉的目光紧盯住下方的龙术士,低声怒道,“刚刚不是说得挺有理有据的嘛,现在怎么不说了?哑巴了?”

      “火龙王大人……”

      “接着说。”

      “是的。”白罗加在继续报告之前,先哼了一声,清理了一下嗓子,“那男人勾结异族,意图谋反的迹象一早就有。那年我奉命审讯混入密探中间的细作,查到比尔和韦斯利,那男人却跳出来替他们说情。事情过去没多久,比尔就在随后的一次任务中被异族大卸八块,这也太巧了,铁定是自导自演的假死戏码。对于异族的奸细,那男人选择了包庇。”

      “你那个时候的报告似乎不是这样吧?你说首席干扰你执行任务,控诉他和一些密探交往过密,却对他与异族勾搭成奸的事只字不提。可见你也是现在才把这些事串联在一起的。”

      “那男人说得言之凿凿,多少动摇了我的判断。我还真以为……”

      白罗加吞吞吐吐的回答,令火龙王更加不悦地昂起头颅。“你当时拿这件事做文章,撺掇不少守护者联名弹劾首席,原来连你自己也不相信首席是有罪的吗?”

      “算了,追究过去的责任对解决当前困局没有一点帮助,就不要扯那些陈年旧事了。”海龙王有些强硬地插|入到谈话当中,给了白罗加一个凌厉的眼神后,转头对火龙王说,“当务之急是要阻止阿尔斐杰洛那个叛徒。我们必须召回乔贞。”

      与阿尔斐杰洛实力对等的龙术士只有两人。杳无音讯的修齐布兰卡早已被判定死亡,眼下只有重新启用乔贞这一条路可走。

      对海龙王提议深表赞同的火龙王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点了点头,心想着要即刻召唤守护者进来补发一道召集令,白罗加的辩解声却突然响彻大殿。

      “我也可以平定叛乱,请给我一个机会!”乔贞的名字就好像一个魔咒般刻在白罗加的心头挥之不去,终生都要活在他的阴影下。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下一瞬间,这位一直以“首席”为人生终极目标并不断向其发动冲刺的龙术士立刻敏锐地觉察出自身微妙而又尴尬的处境,害怕宠信度的下滑使自己失去竞争资格。他动作迅速地迈出双脚,往台阶的方向移了两步,神色焦急地表示,“乔贞离开卡塔特那么多年,谁知道他人在哪儿,一时半会儿不一定找得到他,而事发突然……”

      “一些密探能找到他。”火龙王斜着视线,冰冷而敷衍地回答了下方失态的男子,都没拿正眼看他一下,显示出他对这名请缨者的不耐烦。

      两位龙王充分表明了自身的态度,失去信任的白罗加只能将不甘的怒气藏在心里,暗自咬紧了牙。他本想继续进行申辩,但守护者的通报声阻止了他。

      其余出席者也陆陆续续地到场了。

      这一夜的龙神殿热闹非凡。如果考虑到目前的时间是深夜,这人声喧嚷的景象,简直有些不正常。

      年高德劭的九名长老全体出动,带着满脸的困倦悉数入宫,紧急的召唤使有些人来不及换上得体的正装,就匆匆赶过来觐见。分两列排开的九张座椅,把议事大厅最中间的位置占得满满当当。给长老们让位的白罗加,自觉移动到座椅后方,与随后进来的菲拉斯、休利叶、希赛勒斯、布里斯、雅麦斯一起在较偏的地方站着,目光凝重地投向台阶。老当益壮的两位龙王身着朴素的长袍,沉默而严肃地坐在王座之上,使得整个气氛更加沉重。

      “事情怎么样你们已经都或多或少听到风声了吧。”火龙王的目光朝列席的各位巡视一圈,停顿了片刻后,缓缓地说道,“白罗加,还是你负责说明吧。”

      “是的。”得到允许的白罗加稍稍往前站了一步,“第二任首席阿尔斐杰洛·罗西与异族势力暗通款曲,意欲里应外合颠覆龙族的政权,事态已经很明了了。”

      此话一出,原本肃穆安静的议事厅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在紧张和慌乱的议论声逐渐不可收拾地蔓延开来前,火龙王仪态威严地抬起手掌,压下所有的细碎声音,让白罗加继续说。

      “叛徒明确说到与他合作的对象是刹耶王不是济伽王。不仅求得了异族外援,龙术士中间也早有人选择了背叛,投奔他的麾下。”

      “济伽只是迷惑我们视线的一个幌子吗?”大惊失色的特尔米修斯激动地从口腔中喷出一股气流,吹歪了自己的胡子,“那孤塔遭劫的事……”

      “贾修——那个重犯,难道被阿尔斐杰洛救走了?”瑟兰崔斯面色讶然,不停张望身边的其他长老。

      “早知道他会被敌人所用,倒不如一开始就处决了他!”胡戈蒂斯愤怒地拍打着座椅两边的横木。

      在龙族招揽的龙术士中间,贾修可谓是一个暴戾恣雎、丧尽天良的恶棍。虽然这样的人在整个群体中只是个特例,但卡塔特确实用人失察,在龙术士选拔问题上,背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贾修还是训练生时,屈服于严师的教棒之下,尚能克制自己的本性,大家只当他是个吊儿郎当的顽劣之徒,觉得奥诺马伊斯多教训他几次就会改好。直到受封为龙术士后,他才彻底暴露出他的劣根性,行事越发肆无忌惮。他对杰诺特做了十分可怕的事,致使其伤残毁容,破坏了龙王立下的龙术士不可私斗的规矩,极大地挑战了龙王的权威,本来是不可能宽恕的死罪。然而,倘若处决贾修,桑契斯作为他的从者也会死,这个损失是龙族承受不起的。所以他们只能把他关进孤塔,永远不给他自由,没想到他居然离奇逃生,还当了反叛者的走狗……

      “那么英格利忒,波德第兹,麦克辛,修齐布兰卡,他们的死,也都是阿尔斐杰洛勾结刹耶王所为吗?”赛克斯图斯带着求解的目光看向白罗加。

      “这些目前还不能确定。”白罗加眼神阴鸷,语带机锋地说,“可以确定的是,敌人的队伍里,恐怕不止贾修一个变节者,一定还有别的龙术士。也就是参与了此前讨伐济伽战斗的某些龙术士。否则阿尔斐杰洛不可能知道那么多与时俱进的消息。”

      “和那个男人关系最密切的,不就是苏洛和卢奎莎了吗?”冈督伊斯发出苦闷的低吼,“那两人是他的举荐者。”

      “混蛋!那个惺惺作态的叛徒,竟然戏弄了我等那么久……”切齿的愤恨从努美索尼斯口中溢出,诉说着在座众人的心情。

      前任首席谋反的事实,让所有人都陷入了直至现在都难以笃信却又不得不去接受和面对的愤懑情绪中。联想到阿尔斐杰洛卸任前数次下山的异常举动,一定是想要寻觅同伙而在外奔波忙碌,为了让自己能够自由地在人界行动,铺陈结盟事宜,他甚至主动向龙王请辞……彻骨的冷意贯穿了魔导团首席长老门德松提斯的脊梁。不常有的惊悚表情此刻完全占据了他老而弥坚的脸庞。所有的碎片全都粘合起来,化为一个残忍的事实。只要一想到阿尔斐杰洛躲在幕后做出的种种,门德松提斯就觉得浑身发冷,连舌头都因恐惧而麻痹了,好像有一条用荆棘做成的鞭子勒住了他的颈脖,让他难以喘息。

      “其实,所有的阴谋皆有迹可循……只是我们疏忽大意,才让他钻了空子。”门德松提斯艰难地从口中说出完整的字句,“一个被冤枉成凶手的人怎么可能再为我族献上忠诚呢?是我们纵容了他太长时间。一粒沙子很微小,总会被人自然地忽略掉,当一粒又一粒的沙子渐渐堆积成沙山,沉重地压覆在我们身上时,才会发现一切都已经太晚。放虎归山是一个错误。不得不说,我们太过相信孤塔结界对他的驯化。”

      虽然并不知道是什么外因促成阿尔斐杰洛如此轻松地摆脱了“宁神结界”的掌控,但门德松提斯所说的话也算属实,因此两位龙王听到这露骨的言语后,只是不满意地揪了揪眉毛,没有任何反驳。

      “就算阿尔斐杰洛蒙受了不白之冤,对我族心怀怨恨,可是叛变……真的能做到吗?”康德奈斯局促地摸了摸胡须,质疑道,“不要忘了我们实行人龙共生方案的前提。契约一方的龙族从者,始终是制约着龙术士的枷锁啊。”

      谈话进行到这里,火龙王环视了一周列席的众人,寻找尼克勒斯的身影,视线中却只看到与他容颜体格相仿的兄长。希赛勒斯尽管身姿挺拔地面对台阶,眼睛却时不时地朝殿外瞟去,满怀敬意和肃然的面容依稀带着一丝焦躁,似乎也在疑惑弟弟何时到来。

      “尼克勒斯在哪里啊?发生了那么严重的事,他身为阿尔斐杰洛的契约者难道要知情不报、逃避责罚吗?”火龙王厉声朝门外喝道,当班的守护者立即麻利地快步小跑进来,半跪在阶梯下,恭敬地听从他的吩咐。“快,去把尼勒克斯叫来!”

      守护者领命退下后,众人继续接着之前的话题,讨论该如何应对这场由前任首席引发的叛乱风波。

      “就算贾修已经被收买为阿尔斐杰洛的走狗,苏洛和卢奎莎也都成了那个贼人的心腹,就算这些都是事实,我奇怪的是,为何他们的从者不向我族示警?”康德奈斯提出了这个颇为关键同时也深深困惑在场众人的问题。“无论是桑契斯,许普斯还是吉芙纳,包括尼克勒斯,都没有及时向我等禀明阿尔斐杰洛的阴谋。意志薄弱的人类无法守住立场倒也罢了,但是我不相信我族子民中间居然也会出现叛徒,选择为敌人隐瞒!”

      “在我得到的消息中,特别提到了这点。”突然张口的白罗加恰如其时地把话语权接管到自己手中,“据说是用上了抽取灵魂的方式,迫使他们无法传话,乖乖闭上了嘴。”

      “抽取灵魂?”布里斯不可思议地问道。

      “传闻中的极恶黑魔法,尘封于历史的记忆中,如今,重现于世了。那些与叛徒契约相连的龙族,灵魂早已泯灭,徒留下一具空壳,成为供叛徒随意摆弄的傀儡!”

      “居然会做到这种程度?难道那个时候和我们一起出战的许普斯……”听了主人断定的话语,一向以沉稳慎重著称的菲拉斯此刻无法掩饰他的惊惶。他挺立的身躯微微发颤,被自身情绪苦苦煎熬,因为没能早点察觉阿尔斐杰洛对许普斯的贻害而感到彻骨的悔恨。即使发现许普斯的异常,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实际的行动去挽救。“难怪我会有那种感觉,觉得那样的许普斯好像变了一个人。没想到就连他也……可恶!如果我能更加坚持自己的看法,帮助他的话,或许就可以避免……”

      火龙王双耳被激烈鼓动的心跳声淹没,根本听不见菲拉斯自我责备的话语。这名高傲自负的老者,心口翻滚着巨大的慌乱与惶恐,但这些情绪很快就被愤怒所取代。

      “与外敌勾连,劫狱,杀同伴,斩断契约从者的制衡,主动辞退,挣脱宁神结界……很好,很好。”不可宣泄的怒火漫溢出胸口,火龙王猛地抬起手臂,用力掌掴着自己的王座,因愤怒而高涨的力量变得比以往更加凶猛,摇摇欲坠的扶手几乎被拦腰拍断,“他用了好几年的时间精心策划,就为了报复我们!”

      “他不但想要一雪孤塔之耻。他还想冲击权力顶峰。”如此断言的白罗加仅是轻轻努动嘴皮,却无疑吹起了一场猛烈的风暴,“生性贪婪的人永远都是欲壑难填。对最高权力的妄想,觊觎自己根本不应该得到的东西,历来都是这样。那个男人潜滋暗长的野心使他根本不满足于安分守己地当一个首席。他真正想要的是比首席更高的地位。等这份欲望膨胀到再也无法压抑的地步时,他就会举起叛旗,用武力实现自己的野望。”

      这话听起来用心颇为险恶,但不可否认的是,白罗加所言确实切中了要害。龙王绝不会饶恕胆敢觊觎只有他们才可以掌握的最高权力的狂徒。

      那个躲在敌人阵营招降纳叛的混蛋……

      事情会恶化到眼下这个态势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白罗加不安好心的挑唆话语,使火龙王难以抑制的怒火进一步升温。只听见嘭的一声,这位老者猛然站立起来,视线在大厅里转了又转,忽然眼角瞥到了一个人,举起的手臂颤抖地戳了过去。

      “你——培养出一颗毒瘤!!”

      失去理智的火龙王疾言厉色地痛斥着,将全部的怒火悉数倾倒在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奥诺马伊斯,这位深受龙术士尊敬和爱戴的恩师身上。

      听到这个冰冷高傲且满含怨忿的声音,被狠狠责骂的这位海龙族男子眉宇间急剧划过一丝不悦,像是和火龙王对峙一样霍然离开座位站起来。

      “是你们培育了它。你们。”奥诺马伊斯的话声很平静,却裹挟着暴雨将至的气势,“我给了阿尔斐杰洛坚实的技艺,让他足够御敌,给了他坚定的心,让他不会困惑于自己的使命。可惜他未能将高洁的信念贯彻始终,因为他被动摇了,被污染了。在他心中种下黑暗与邪恶幼苗的人,是你们。”

      火龙王身边的海龙王已经站起来做好制止他冲下去叫骂的准备,但是听完奥诺马伊斯发人深省之语的火龙王却突然闭口不言,维持着死一般的沉默,十秒后方才坐下来。尽管没有再说什么,却一直用苛烈的目光冷冷地瞪着依旧在原地站立着的那位长老,怎么样也不肯撤移视线。

      令人恐怖的死寂瞬间吞没了整个议事大厅。受够了火龙王责备的奥诺马伊斯又坚持与他对视了几秒,终于黑着脸转身出了大殿。

      众人无言地注视他离去,没有人上前阻止,也没有人敢于发声。奥诺马伊斯离开大殿没多久,一位头盔上插着苍鹭羽毛、腰悬利剑身披银铠的魁伟男子从殿外小跑着奔进来。他不是别人,正是杜拉斯特。这位忠厚可靠、从不擅离岗位的守护者离开本应守护的彩虹桥,神色慌张地冲进龙神殿,实在让人惊讶他的出现,看来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马上禀明。

      “尼克勒斯大人一小时前突然离开,不知去向,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担心他出事了。”

      “坏了,”听完他的报告,白罗加不假思索地说道,“尼克勒斯的灵魂想必已经被夺去了!”

      “什么……”恐惧淹没了希赛勒斯,几乎贯穿他的脊柱。

      抽取灵魂,剥夺自由意志,让独立、高贵的龙族沦陷为一具具行尸走肉,这样的悲运如今降临在了尼克勒斯身上。

      弟弟惨遭毒手,灵魂被夺走……意味着他不再记得我,不再记得他以往相信的一切。希赛勒斯手捧胸膛,感到心脏一阵绞痛。

      从者的感觉,化为了一条密流,淌进主人心底。同一契约下的主从,本就心意相通,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身旁的休利叶马上感觉到对方的异常。

      “希赛勒斯,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胸口的痛意是那样明显,连休利叶都觉得呼吸困难。这一刻他好像感受到了从希赛勒斯那里传达过来的切身痛苦,忧心忡忡地看向了他。眼前的海龙族男子身躯半弯,脸色苍白,眼神空虚游移,却又强打精神装作毫无异状,但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他随时有可能晕倒。

      “不行,去休息一下!”休利叶立刻上前扶住他的背,不让他倒下。从未发生过的这个状况让他束手无策,除了用空洞的语言去安抚为弟弟担惊受怕的希赛勒斯,休利叶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前,不要多想!”

      就在大家都因为希赛勒斯的异样而投去狐疑和关怀的目光时,唯有门德松提斯视线面对的方向与他们不同。他带着寡淡而冷峻的表情,向两位龙王进言。

      “很明显叛军决定在我族派出大部队第二次远征济伽期间乘虚而入。至今都无法查实刹耶阵营所在位置的我们不可能主动出击,除了严防死守以外别无他法。我们务必用最短的时间确保龙术士集结完毕,远方牵制济伽的那支部队也要在敌人进攻之前星夜兼程赶回来。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依靠彩虹桥隧道的优越性,给敌人迎头痛击,将阿尔斐杰洛的阴谋掐灭在摇篮里!”

      个别长老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想要就此进行深入的探讨,却被白罗加抢白过去。

      “敢问长老,苏洛、卢奎莎这对帮凶要如何料理?”白罗加双眼浮动出毒蛇般狠辣的光芒,身子向前一探,恭敬地请示门德松提斯。

      “一定要封锁消息,千万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早已经有所准备。等他们上山,不管有没有叛乱的意图,都必须立刻控制起来,仔细审查。”

      门德松提斯话音刚落,白罗加还来不及让得意的笑容绽放开来,门外,急遽的脚步声再次撞击着每个人的心房。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一名守护者不顾场合地朝议事大厅横冲直撞过来。

      “龙王大人,不好……大、大事不好了!噢噢!”

      在众目睽睽之下跌撞着奔跑进来的这名守护者由于重心不稳,踉跄着栽倒下来,铠甲护膝砸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令人心惊的敲打声。他没有再站起来,好似被某种可怕的东西夺去了心魂,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居然大失形象地在地面匍匐,手脚并用,往台阶的位置爬。

      所有人都带着难以理解的目光望向他,就连海龙王都因无法容忍这名守护者魂不附体的窝囊模样而忍不住发出怒喝。

      “把你的舌头给我捋直了!”

      “是、是的……”跪在地上的守护者慢慢抬起下颚,打结的舌头艰难地转动着,说出了一个惊人的噩耗。“首席大人……不不,前任首席大人,打上山来了——杀人了!”

      举座皆惊,满堂沸然。

      始终一语不发的雅麦斯,瞳孔猛地一缩,凶暴的目光陡然凝聚起来,化为一条火蛇,朝殿外远射而去——

      在遥远的卡塔特山脉的入口,温热斑驳的鲜血涂满了七彩的道路。

      事态无须多问,一目了然。

      敌人——出现在彩虹桥尽头绚烂缤纷的光晕中,翩翩走来的人影,其身形,其容姿,毫无疑问是第二任首席龙术士,阿尔斐杰洛。

      第一个死者很快出现了。他是暂替杜拉斯特值勤的一名守护者。入侵的男子一上山就结果了他。

      紧接着的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他们是路过的巡逻人员,发现同伴被杀,赶来查看情况。阿尔斐杰洛同样没有手软,简单明快地解决了他们。

      应对这个男人的深夜突袭,从别处巡逻的守护者们匆忙集结,最先赶到彩虹桥支援的仅有十人。他们中间,有阿鲁曼,托雷斯坦,艾德里安等。当他们赶到现场与阿尔斐杰洛相见时,那位款款而来的红金发男子脚下,已经躺着好几具尸体了。

      不会是真的吧?

      在守护者们心中,对这个男人已完全与龙族对立的事实还存有疑虑,认为他再不济也不至于真的叛变,和他们动真格吧。他曾是保卫卡塔特、战功显著的英雄,数次挫败达斯机械兽人族的大军于前线,根本没有人想过他会突然倒向敌人的怀抱,对自己人反戈一击。

      可是当看到同伴全身沾满鲜血的身体,好像被扔弃的垃圾似的歪斜在地上时,这群对敌人尚存侥幸的守护者终于彻底醒悟了。

      死者统统是被利器伤到要害部位。伤口之深、死状之惨不由得让人别开视线。或被割喉,或被洞穿心脏。虽是一招毙命,却又在得手后反复补了数刀,刀刀砍在同样的位置。

      凶器是握于阿尔斐杰洛右手遍布血迹、长达一米的冰刀。从它捅得破受龙王魔法加持过的守护者铠甲的锋利程度判断,经由阿尔斐杰洛魔法制造的冰刀,足可与削铁如泥的钢剑比拟,甚至更加坚硬锐利。凶手没有采取他最擅长的魔法手段实施杀戮,反以利刃代之,并且刀刀凶残,绝不留活口,就好像在泄私愤一样。

      聚集在眼前的只是群小虫子。从彩虹桥缓步而来,目睹对方集结的阿尔斐杰洛没有着急进攻,手持闪耀着微蓝光芒的冰剑,气定神闲地站在二十米开外。

      有一条宽阔的浮空山道,与彩虹桥相连。它架在龙之心与龙之躯两座大山间,横跨龙之影、龙之泪、龙之血三片龙海,虽然中间几经曲折,却可以直通龙神殿所在的龙之巅。

      如今,双方就对峙在这里。

      如果死守这条山道,不让叛徒通过,倒是很容易让他的突袭计划破产。可前提是对方也必须和守护者们一样徒步留在这里。他们面对的是具有飞行能力的龙术士。比起在山道上纠缠,召唤飞行工具绕开防御的守护者直接飞往龙之巅,显然更能达成目的。守护者们脚力再好,到时也只能因为无法追上而放弃。

      不过,在他们后方还有巨龙。虽然尚不知晓现在有多少龙族已经觉察到敌人的行动紧急联合起来,但只要阿尔斐杰洛敢越雷池一步,一定会遭到猛烈的阻截。就这样贸然冲向龙之巅,单枪匹马地与巨龙们战斗,简直和自杀没什么两样。这个曾做过五十年首席的男人,应该不会蠢到就这么去急着送死。

      那他为什么敢孤身一人进犯呢?无论怎么看,在他身后都不像有援军的样子。

      留给守护者们思考的时间着实不多。正前方,敌人有了异动。

      阻挡自己前进的有十个人,之后还会慢慢增加,拿剑一个个去砍实在太费劲了,阿尔斐杰洛决定摒弃砍杀的战法,像是要提醒对手注意躲避似的,高调地举起了左手。

      手背上,鲜艳的五芒星回路闪耀着血的色泽。

      “不管是多么弱的杂碎,只要团结在一起就似乎有勇气了啊。”

      阿尔斐杰洛眉眼弯弯,笑中充满了狰狞和残忍。面对在自己失势时肆意地嘲笑奚落、甚至屈服于雅麦斯的淫威诬陷自己入狱的小人,他不会留什么情面。

      耳旁呼啸的山风,忽然变得炽热干燥起来,含着灼烫的高温,仿佛要燃烧一切。所有人都能准确嗅到一股焦糊的糟糕气味,就像是大火焚烧树林后留下的灰烬与尘埃的味道。

      刺鼻的气味冲进嘴里,艾德里安连忙吞咽了一下口水。直到确确实实地感觉到空气中的燥热,这位矮瘦精悍的守护者才终于理解了阿尔斐杰洛的意图,是真的要置他们于死地。

      一枚枚饱满的、炙烫的火焰魔弹破空而出,在耳边轰鸣。摇摇晃晃的守护者们张口结舌地凝视这令人不敢相信的夸张景象。十个,二十个,四十个……被龙术士魔力赋予形态的火弹越来越多,到最后计数已经失去意义。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阿尔斐杰洛没有任何保留。

      随着火焰魔弹的不断增多,眼前的色彩也变得逐渐浓郁起来。曾经杀死了无数达斯机械兽人族的催命弹,现在要轮到这些为龙族而战的守护者品尝了。

      “好了,祈祷的时间开始了。”

      阿尔斐杰洛微摊开双手,微微一笑。在众人惊愕呆怔的目光中,烁烁闪耀的火焰魔弹开始了无情的碾压。

      平时训练有素的战士们,此刻忘记了挥舞光剑,忘记了战斗,忘记了自身使命,在敌人压倒性的力量面前迷失了自我。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呆站着,发不出任何声音。除了张大嘴巴接受事实外,没有别的选择。

      凶悍的火焰横扫着阿尔斐杰洛目光触及的一切。面对大开杀戒的前任首席,临时纠集起来的守护者小队根本抵挡不了他的进攻。有人扭头逃走,有人茫然无助地叫喊,还有人自暴自弃地站在原地,认命地闭上双眼。不同反应的人们,迎来的是相同的命运。

      所谓的守护者,在阿尔斐杰洛看来,不过是一群狗彘鼠虫之辈罢了。火之魔弹群所到之处再也看不见一个活人的身影。陆陆续续倒地阵亡的龙族战士们,都尽数化为了焦炭。

      笔直向前的山道上,只看得到焦黑的痕迹和被风卷起的沙尘。空气中残留下呛鼻的浓重糊味,宣示着生命的逝去。

      “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消灭了这群蝼蚁后,阿尔斐杰洛若无其事地喃喃自语着,撤去了火焰魔弹和魔法阵,手提染血的冰剑继续前进。

      一个头顶深亚麻色乱发的高壮身影晃进了他的眼里。

      姗姗来迟的迪特里希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握着佩剑赶了过来,快速张望了一下周围的惨状。黑灰的浓烟下,显现出艾德里安,托雷斯坦,阿鲁曼等人难以辨识的焦糊尸体,把现场的气氛渲染得格外恐怖。

      “不够聪明啊,迪特里希,知道是我来了,不应该躲得远远的吗?”阿尔斐杰洛用明朗的声音跟他打招呼。

      刚刚脱离睡梦、连全副武装的铠甲都未能穿戴整齐的壮汉,从慢慢散开的烟尘中看清楚了那位容姿出众的红发男子,顿感五雷轰顶。

      “你,这都是你干的?”

      迪特里希质问的声音里,有着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颤抖。阿尔斐杰洛没有回答,只是用怜悯的眼神凝视他,好像在看一具尸体。

      他不会放过我!与他遭遇的现在,已经不可能再逃了!一想到对手可是那个曾经被誉为首席龙术士的家伙,迪特里希不由得咂了咂嘴。

      他知道自己没有松懈的余地。唯一的活路便是先发制人,趁其不备一剑砍了他。

      佩剑出鞘的响声犹如冰块滑入水面。迪特里希二话不说拔出武装,带着非生即死的觉悟全力冲去,以杀死阿尔斐杰洛作为前提挥动铁剑。

      身前的人影没有任何动作,不避也不闪,好像等着被刺穿一样静静地站着。能赢吗?

      铁剑顿停在半空的一幕,让这名精壮的守护者一下子傻眼了。

      “怎么可能——?”

      龙术士再怎样强悍,到底还是血肉之躯,因此迪特里希完全无法理解阿尔斐杰洛不用右手的冰刃,反而用什么武器都没有的左手去挡剑的这一行为。

      银色的脉络仿佛伸展的树枝,镶刻在左臂的皮肤上。在强化魔法的加强下达到堪比钢铁硬度的手臂,不偏不倚地接下了砍来的剑,此举简直堪称神技。

      空手接白刃的勇气和技巧已足够令壮汉发出惊呼,更让他震惊到合不拢嘴的,是阿尔斐杰洛不仅徒手承受住了这一击,还顺势拽过剑身,握在了手心里,而自己的剑,居然就在他紧握的下一刻融化了。

      把热量通过肌肤的接触注入到人体内,烧烂其重要器官,在佛罗伦萨风起云涌的帮派斗争舞台上,以这样的方式杀死过无数敌对帮派成员的阿尔斐杰洛,忽然涌起了想要重新用这招玩一玩的念头。

      受魔法加强硬度的刚拳足以抵住守护者的剑,更为美妙的是在紧握剑身后,将其汽化。

      坚硬冰冷的钢铁顷刻之间如雪水般消融,蒸发成气体,吹散在了空中。守护者唯一能够依赖的武器就这样被销毁了。

      由于烫手,迪特里希立刻扔掉余下的剑柄。他沉浸在深深的惊讶中,思绪停滞了片刻,就在这时,胸口顿时迸发出一阵痛意,冰凉和温热的感觉同时充斥心间。

      阿尔斐杰洛的冰刃剑尖划开了他的胸甲。幸运的是,贴着胸甲轻轻掠过而非笔直刺入的这一剑砍得并不深,加上迪特里希本能地向后仰倒,才没有受到重伤。

      但幸运之神并未眷顾他太久。手无寸铁的壮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防御危机。阿尔斐杰洛当然不可能给他喘息的机会。猛然探出的冰尖快得就像是出击捕猎的蛇头,一剑刺中了他的右眼。

      “啊啊啊啊——”

      猩红的液体炸裂般地狂撒,一时间血如柱涌。冲口而出的惨叫声犹如遭到屠宰的猪猡。

      阿尔斐杰洛停止进攻,看着壮汉俯身在地痛苦地悲鸣,愉快地笑了起来。比起之前一刀毙命地砍死了好几名守护者,他没有对迪特里希下死手的原因看来是想要好好地戏弄他,出一口恶气。

      就憎恨的程度,迪特里希可比艾德里安之流要深刻得多。他是阿尔斐杰洛唯一深交过的守护者,然而信任他的代价却是被无情背叛。

      “该结束了。”

      欣赏了一会儿迪特里希哀嚎打滚的样子,阿尔斐杰洛迅速调整姿势再次挥砍而来。完全能够夺命的一剑,足可削掉壮汉的脑袋,最终劈到的却是某个刚硬的东西。

      利刃相碰的脆响回荡在狂野的山风中。透过彼此剑身隔开的距离,阿尔斐杰洛定睛一看,一双写满坚韧意志的紫眸正与自己对视着。

      必杀一击被阻拦,阿尔斐杰洛顺势使出一记脚踢,逼退对方。突然闯入战阵的这名救援者,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一名青年。

      从训练生服装的打扮上很容易就能判断出,对方是一个在阿尔斐杰洛卸任后报到的新人。但真正让这名前任首席龙术士感到震惊并为此暂停攻势的,却是青年手中的剑。

      一束晨曦般缥缈美丽的白光,从剑柄处向上蔓延。在光束的笼罩下,完全看不到原本的钢铁剑身,却有着足以格挡阿尔斐杰洛冰刃的威力。

      “噢,这就是光剑吗?”第一次见识到这项秘技的阿尔斐杰洛不由张大了眼睛,但也仅是好奇和惊喜的程度。

      “不许你伤害他。”

      持剑挡在迪特里希身前的青年——T,压低嗓音冰冷地说道。即使周围到处都是同伴惨死的尸体,他也没有在与眼前凶残的敌人对峙时有半点害怕和退缩的意思。

      虽然还没有正式成为守护者,但在一个多月前就被授予光剑的T,经过奥诺马伊斯的传授,早已经深谙光剑的正确使用方法。

      守护者所持的光剑,平时只是把普通的铁剑,只有启动了蕴含在其中的力量才能够无坚不摧。刚刚仓促进攻的迪特里希忘记了剑的要义,才会被阿尔斐杰洛轻易毁掉。

      “初生的牛犊果然是无所畏惧呢。虽然我和你无冤无仇,但你想要庇护那个男人,我可就无法忍耐了。”红发的男子狞笑着举起了冰刃。他对守护者光剑之奥妙深感兴趣,也很想亲自领教这位新人的剑技。“就让我看看你的这把剑能不能阻碍我吧!”

      在沸腾的斗志驱使下,T咬紧牙关,提着剑迎头而上。

      虽然阿尔斐杰洛由于其精湛的魔法技艺声名在外,但在以剑相拼的白刃战中,他无疑也是一名高手。

      十个回合。因为对手完全没有败迹,T的心中开始闪过焦躁。

      二十回合。T明白了无法取胜的自己再坚持下去也是徒劳。

      但如果能够阻止这个男人的屠杀,拖住他前进的脚步,那么也算大功一件。因此,T非但没有退却,反而加快了挥剑的速度。

      守护者在现出光剑的真身后,可以藉由光束进行冲撞攻击,将力量如同激光炮一般从剑的前端发放出去。虽然能够借此斩断许多坚硬的东西,但必须蓄势才能发射。积聚力量的过程稍有外力干涉就会中断。现在,被阿尔斐杰洛贴身紧逼的T,根本没有机会使出这招。

      三十回合过去了,这位年轻的守护者训练生逐渐力不从心。现在阿尔斐杰洛还没有施展他引以为傲的魔法,只是拿剑术与自己对战而已,可即便这样,T仍旧战胜不了他。一旦他失去耐心,拿出真正的本领,自己必败无疑。

      一个身影极小的黑绿色短发的男子,忽然一闪而过——在阿尔斐杰洛视野的一角。能够一边保持挥砍的动作一边分散心神留意远处的动向,更说明他完全有余力击败与自己对抗的青年。

      就在T清醒地认识到双方的实力差距,深感苦恼的时候,阿尔斐杰洛突然失去了交战的兴致,往后跳开了一段距离。

      当紫发青年反应过来这位男子的意图时已然太迟。他像是一道划破天际的流星,自他眼前疾速闪过,一瞬间就不见了去向。

      T调整步伐打算追过去,可是脚边的呻|吟让他的身躯猛然一震。迪特里希痛苦地捧着受创的右眼,暗红的液体从手指缝里流淌出来。T赶快跑到他身边,寻找遗失的眼珠掉落在了哪里。遗憾的是,先前被冰刃刺穿的那只眼睛早已经被阿尔斐杰洛拉扯出来踩得稀碎,成为一滩烂在地上的污泥,就算是医术高明的特尔米修斯长老也不可能让它还原了。

      “啊,啊……”

      “迪特里希,振作点!”T把扑倒在地的壮汉翻过来,在看到他右眼附近的伤痕时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我立刻送你包扎,没关系的。”

      迪特里希用手抹了一下面颊上肆意横流的鲜血。紧闭的眼缝里空无一物的感觉让他惶恐不安。“我的眼珠,还在附近吗……”他嚅嗫着,“帮我找找吧……或许还能用呢。”

      T不忍告诉他真相,只得安慰他,“你放心,我会拿着它的。”

      “噢,那太好了。阿尔……那个家伙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对我们失去兴趣了。似乎有别的东西吸引了他。”

      如T所言,阿尔斐杰洛突然撤身离开的原因,是因为他与T战斗时,眼角看到了一个躲在远处避不出战的男人。

      像一阵飓风一样狂跑着,锁定了想要搜寻的目标,一跺脚跳到了另一条浮空山道上,在那个男人企图逃跑前将他拦截下来。

      “我还想呢,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原来躲在这儿不敢应敌啊。真像你的风格。”阿尔斐杰洛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对身前的男子笑吟吟地说道。

      “……”不到十米外的地方,强装镇定的克莱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接话,沉默了半晌,憋出一个不尴不尬的笑来。

      克莱茵原本也是今晚巡逻的一名守护者。他听到从彩虹桥传来的厮杀声,深知自己根本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也已经意识到被他盯上后将要领受的悲惨命运,于是悄悄脱队跑开了。没想到还是躲不过。

      既然现在被迫和他对上,那就只能力战到底。

      克莱茵拔出佩剑在空中一挥,光之粒子挣脱束缚,在蜂鸣声中将银色的剑身完全包裹在柔和的白光之下。平素质朴的这把铁剑顿时变得无比璀璨,夺人眼球。

      双手执剑的克莱茵发出嘶哑的吼声,无畏地朝对面的男人猛冲过去。

      但他的对手实在太强。胜负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冰剑散发出寒冷的死亡气息,仿佛手臂的延展,灵巧地舞动在半空,随持剑者的步伐飘忽不定。克莱茵完全捕捉不到阿尔斐杰洛的动作,却又不甘心地咬牙反击,可每次砍中的都只是对方移动时留下来的残影。与此相反,阿尔斐杰洛的攻击没有一下落空。神出鬼没的冰刃划过险恶而短促的直线快速闪来。破开厚重的铠甲,伤及下面的皮肉,留下一道道鞭痕一样的割伤,玩耍一般地不给予致命一击,却又不断地为他添去新的伤口。

      直到冰剑削掉他的左臂,接着又砍去了他半个肩膀,身负重伤的守护者才终于停下了徒劳挥剑的动作,不再进行无意义的挣扎。

      前后不过短短的十几秒,阿尔斐杰洛就砍瓜切菜般地重创了困兽犹斗的对手。如今克莱茵只能靠单手持剑,勉强保持站立。伤口的剧痛和庞大的出血量模糊了他的意识。生还的机会更是渺茫。

      然而,在这生死关头,克莱茵却表现出超脱一个垂死之人的冷静。他眯起被血雾迷糊的双眼,近似于深情地凝视自己的敌人,喉中震荡出阵阵声音,好似轻喘般的桀桀笑声。

      时机成熟了。重伤的男子用仅存的右臂,高高举起散发着白光的守护者之剑。

      须臾间,光剑恢复了它应有的姿态。

      光在凝聚,逐渐汇成一道耀眼夺目的光束。被这道纯洁而又清澈的光束照耀着,所有的东西都显得如此黯淡。

      从剑尖喷薄而出的光束释放着强烈的光芒,如同炮弹一般撞向阿尔斐杰洛的面门。猝不及防的一击,寄托了克莱茵全部的希望。

      然而……

      “嘛,总觉得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会出现。”穿透隆隆轰鸣响起的话音中,流露出一丝夹带着讥笑的赞赏,“这就是光剑的真正力量啊。”

      激烈的闪光渐渐褪去颜色后,敌人的身影再次清晰地出现在克莱茵的视野。与发射者正面对峙在近处的那位男子,看那毫发无伤威风凛凛站立的姿态,说明光剑的能量波丝毫没有波及到他身上。克莱茵在原本高昂却又瞬间跌落谷底的失望心情中,终于确认了一个无比残酷的事实:这个男人并没有被自己击倒。

      阿尔斐杰洛拥有绝对正确的第六感。“内在的声音”一旦发出某个启示,就一定不会出错。这种神奇的预感近乎于奇迹,却又虚无缥缈难以捉摸,连他本人都无法解释清楚。

      刚才,在看到克莱茵的剑迸发出异样的光辉时,具有超强直觉的阿尔斐杰洛马上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灵活的身姿瞬间跳到十米外的地方,成功地化解了一场危机。光的奔流,丝毫没有溅射到他,最终只打中了远处一块半人高的大石,碎裂的石块滚落下来,发出沙沙的声响,对阿尔斐杰洛所能做到的唯一损伤,也就是稍微吹拂了一下他的衣角。

      光束炮是守护者的最大绝技,一次性消耗的光能在下次发射前无疑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重新积攒,理所当然地不可能进行连发。

      已经堵上了最后的手段,都无法挽回局势。黔驴技穷的克莱茵,除了呆愣地瞪着眼前近似无敌的那个男人外,完全没有反击的余力了。

      “为什么要出卖我呢,克莱茵?给我正确答案,我就给你痛快。”慢慢走向垂危的猎物,阿尔斐杰洛高傲冷酷地进行判决,俨然把自己当作了一个掌握生杀予夺之权的神。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瞬间就明白了让对方至今耿耿于怀的心结所在的克莱茵后仰着残缺的身体发出狂笑。命悬一刻的他,抛弃了欺骗的手段,不再伪装自己,反而感到轻松了,没有任何顾忌和遮掩地纵情大笑起来,“为什么?哈哈哈哈哈,因为我是白罗加大人的狗嘛。”

      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的克莱茵坦然地作出回答。这个答案没有超乎阿尔斐杰洛意料,因此他只是轻哼着笑了笑。

      “果然是这样啊……”

      “动手吧。白罗加大人会替我报仇的!”

      失去了半壁身体的男人露出了自认得胜的笑容。但笑容却在下一秒僵住了,定格为一个颇为诡异的表情。被固定住的不仅是面部的肌肉,就连身体的行动力都被剥夺,简直就好像有人给他下了某种定身的咒语。

      “他将步你后尘。”

      阿尔斐杰洛清澈的宣告声,随着骨骼、肌肉纷纷破碎断裂的声音,一同占据了克莱茵的耳道。他身上仅存的银色铠甲因四溅的热血而呈现出艳丽的赤红色泽——同时代表了生命和死亡的色彩。

      以禁锢术封锁克莱茵的行动,然后用魔力撕碎了他的身体,剖开胸腔,内脏掉出来,和他丑陋的灵魂一同破碎。阿尔斐杰洛满意地欣赏天空中的血舞。眼里,笑容里,满满都是陶醉。

      舞动的鲜血飞溅到半空又落下。向来对衣着的整洁度有着完美要求的红发男子,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躲开四散的血花,却没有任何动作,即使被溅得满身肮脏也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紫罗兰色的眼睛痴迷地望向炫舞的血之阵,轻薄的嘴角微微一勾,伸手把洒在脸上的红沫放进嘴里唆了一口。

      克莱茵的死亡让阿尔斐杰洛沉浸在无法自拔的欣喜之中。一个美妙的灵感恰在这时闪过他的大脑。他提起冰刃,用尖头在死者的脑门上即兴刻了一行字,然后把整颗头颅串在剑上。

      “啊啊啊啊啊,不可饶恕!阿尔斐杰洛大人,您怎么可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这位专心于创作的男子。这个从远处跑来,并发出凄厉叫喊的人,正是从龙神殿赶来的彩虹桥守护者杜拉斯特。

      尸身支离破碎地散落在地面上,如此恐怖的光景恐怕只有在炼狱中才能看到吧。受愤怒的情绪驱动着,杜拉斯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解放了光剑的力量,想要为惨死的同伴报仇。

      阿尔斐杰洛注意到这名男子奋不顾身地冲过来,表情瞬间凝固了,但是下一秒,失神的目光立刻恢复冷绝。

      嘭——猛袭而来的光剑,斩获到的只有空气,其攻势在远还没有触及对手身体的地方戛然而止。不仅如此,杜拉斯特自己的身体甚至飞了出去。

      “真是个碍眼的家伙。可惜我没有时间与你纠缠。”

      阿尔斐杰洛感到有些烦躁地抬起一只手,射出一道魔力的冲击波把他震飞,追上他沿着弧线滚远的身体,分别朝他的腹部和胸口踢了一脚。杜拉斯特口腔中溢出极微弱而颤抖的痛苦叫声,立时昏死了过去。

      这名守护者的出现,预示着龙族高层已经知道阿尔斐杰洛的突击。后续的支援部队很快就要到来。不能再由着性子浪费时间和这群根本不堪一击的蝇虫之辈周旋了。

      看了一眼昏迷在地的杜拉斯特,阿尔斐杰洛将视线转向主峰“龙之巅”的方位,饥渴地搜寻下一个猎杀目标,期盼能碰到个稍微有分量的对手。

      突然——

      两抹极淡的人影闪入他的视野。

      虽然是能够勉强看到的目标,实际上对方离阿尔斐杰洛所在的山道非常远。但那扎眼的存在,却不是距离远就能忽视的。

      周身浮动的气流温驯地托起阿尔斐杰洛的躯体,依靠浮空术飘至半空的同时,把魔力集中在眼部,加强视觉到最大限度,利用龙术士的超级视力极目远眺——

      大概有七、八英里的距离……毫无遮掩地伫立在“龙之爪”一座二层楼别墅阳台上,看起来非常悠闲的两个男子。

      一位有着高挺的身材和随风轻舞的孔雀蓝色头发,另一位则是体格瘦削,卷曲的发丝闪亮得犹如铂金。这两名男子,毫无疑问是德文斯和他的主人柏伦格。

      两人好像诱敌深入似的,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那里。阿尔斐杰洛将投入高密度魔力的视线专注于柏伦格。仔细看,隐约能瞧见他香软嘴唇卷起的微笑,仿佛在欢迎自己的到来。

      阿尔斐杰洛突然感到手指有些发痒,接着是侧脸,心口……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埋在皮囊下面,把全身的神经牵拉了起来。他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体内的血液,神经,乃至每一个细胞,都渴盼着一场屠杀。

      但是阿尔斐杰洛没有任何轻率的举动。他平缓地移开目光,望向龙神殿。殿门口站着好几个人,其中就有他最憎恶的那个男人——白罗加。

      渴望杀戮的感觉再一次袭上心头。与命中的仇敌四目相对,阿尔斐杰洛不动声色地解下冰刃上插着的战利品,拎在手中,慢慢提高到能被人看清的半空,示威一般的展示着。

      “这是战书。”

      狂舞的风,把阿尔斐杰洛无声念诵的口语传递给远方的白罗加。他相信,那个男人可以通过读唇领悟他的意思。

      众人不禁为阿尔斐杰洛割下了克莱茵脑袋的疯狂举动感到诧异,目光纷纷被吸引。保存较好的头颅,完全能识别出受害者的身份,但最引人瞩目的,却是额头刻着的一排触目惊心的字样。

      「拿回我的东西」——宽宽的脑门上,凝结的血痕赫然凸显出这行龙语。

      刀痕很深,周围皮肉翻卷,看起来格外渗人。但是阿尔斐杰洛却将它奉为一项杰作。他面带微笑,远远望着白罗加,优雅的笑容透着残忍,好似魔鬼一般,让人从心底感到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看清楚了遥远距离外的血字,也完全辨认出了由唇形传送而来的口语,白罗加喉中发出低哑的、持续的笑声,欣然点头,接受了夙敌的宣战。

      确认他的答复后,阿尔斐杰洛把头颅丢弃到一边,飘然而去。

      远处已有些龙族准备接近。不同方向的巨龙不约而同地将敌视的目光射向了入侵者。有菲拉斯,布里斯,雅麦斯,还有丁尼斯、马西斯这些与主人分居的契约龙。从他们所在的地方飞过来撕碎自己实在用不了多少时间。除了他们,还会有更多惊醒的守护者从宿舍赶来参与围剿。此地不宜久留。

      快速在空中移动的阿尔斐杰洛犹如一道闪电划过晴天,眨眼间就不见了踪迹,好似刚才的存在只是一抹虚影。

      所有目睹红发男子撤退的人群间,有一个人采取了行动。

      狂风中猛然冲出来的一位男子,在空中摇身一变,成为一头通体赤红的雄龙。他——就是火龙王的后裔雅麦斯。

      万丈怒火化作飞翔的力量延展到火龙每一寸肌肉中,暴怒驱使他浑身覆盖的坚硬鳞甲全部张开到最大角度,仿佛一只被激怒了的巨兽竖起它满布全身的棘刺。

      以逃跑的阿尔斐杰洛为目标,雄龙威武地扇动双翼滑过天际,维持身躯平衡的尾部狠狠抽打着空气,用最快的速度向前飞驰。

      雅麦斯悍戾的目光扫荡着卡塔特每一寸土地,寻找那个可恶人类的身影。一定要在他离开前将他截杀,决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角落。

      很快他就发现了目标,一个高速疾跑并不断闪现的人影将雄龙全部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红发男子灵动的身体在空中翩飞,马上就要通过彩虹桥下山了。

      “阿尔斐杰洛——!!”雅麦斯昂首发出了几乎撕裂大地的怒吼。

      然而坚定撤离的那个人类并未对他有任何理睬,好像压根当他不存在似的继续保持行进的高速,眼看就要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拢起双翼的火红雄龙凝聚起全部的力量朝阿尔斐杰洛撤退的方向疾速滑翔,但很快,一股海龙族特有的蓝色吐息突然自后方喷涌而来,使雅麦斯尾部的鳞片瞬间感受到了一股凛冽的气息。卓越的战斗天赋使他旋即在空中侧身回避,才没有被这口龙息波及。

      “布里斯!你干什么!”

      回身看到阻挡者是与自己齐名的那头海龙,雅麦斯无法克制的怒气几乎要当场化作锋刃向他劈去。

      “不要上当。这是陷阱!”

      体格雄壮的深蓝巨龙举手投足间透着一如既往的威慑之力。纵观卡塔特的两大族群,唯一有能力与雅麦斯势均力敌不分高下的对手,正是这头公海龙。

      “就这样放他跑?!”不明白布里斯为何要阻止自己追击的火龙愤恨地张开利齿交错的巨口,威胁般地嘶吼。

      “你莫非不知道尼克勒斯是怎么被抓走的吗!”毫无退意的布里斯用更加霸道的气势逼回他的话锋,刚烈地说道,“那个男人敢只身前来,证明他就是诱饵!除非你不想要自己的灵魂了才会图一时之快追下去。就像门德松提斯说的那样,我们只需在山上防守就可以了,这才是正确的应对之策,明白了没有!”

      “……”被狠狠教训了一通的雅麦斯,内心非常不服却又无法推翻布里斯的说法,赤红的尖瞳中爆出愤怒的、无可奈何的火光。扭头望了一眼飘在远方的彩虹桥,那里早已经没有仇敌的身影,顿时泄了气的火龙只好悻悻地扑打着双翼,回身飞向“龙之巅”。

      布里斯紧随其后,与他一同回了大殿。

      得知叛徒撤离的消息后,长老们气色惨白地重回座椅,白罗加、休利叶等人也都从室外移步进来,各自归位。两位龙王面无表情地坐着。所有人都灰着脸,等待伤亡报告。

      美丽的卡塔特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杀戮场。桥上,山道上,满目净是血迹和壮烈牺牲的守护者尸骸。原本光洁无暇的银铠被大火烧得焦黑,受银铠保护的人更是面目全非,一点也看不出活着时的原貌。一队队守护者踩着烧焦的碎石,匆匆赶来清理尸体。莫伊宁和奎特尔梅这对冤家由于敌人入侵时已经熟睡因而躲过一劫。此刻,他们加入到为同伴收尸的行列中,并深感庆幸地对视了一眼。现场除了搬运尸体的声音外,没有一个人说话。数分钟前还活蹦乱跳的人们,就这样被放进担架盖好白布运走了。

      清点了牺牲者名单后,一名守护者连跑带颠地进了龙神殿。

      “死了多少?”海龙王抢在他行礼下跪前问道。

      “十五……十五名守护者阵亡。都死得好惨。受伤的人员有两名……杜拉斯特被踢折了两根肋骨,至今仍未苏醒。迪特里希没了右眼……”

      议事厅的气氛趋于死寂。所有人都因陷入苦思而沉默。除了呼吸声和吞咽唾沫发出的细微响动,听不到其他声音。

      那个宛如恶鬼一般的叛徒,早已经抛却了所有道德荣辱,背弃了曾经许诺的誓言,丢掉了他理应守护的东西,连自身灵魂都已放弃,哪怕披荆斩棘走遍尸山血海也要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今夜他雷厉风行的突袭,只为了对卡塔特发出一个警告,接下来他会以更加癫狂和凶猛的态势,毁灭他强烈憎恨的龙族。

      要怎么做才能够阻止他——

      嘣,嘣,嘣。火龙王不断猛砸扶手的拳声,解除了人们数十秒钟的呆滞。

      “快,召唤乔贞!我需要乔贞一天内出现在龙神殿!”

      CCXIX

      被黑暗环绕的密室里,微弱的烛火挣扎跃动着,艰难地给周围带去一丝光明。

      “太美妙了——”

      昏暗的烛光中映出一张对男人而言过于俊美的脸孔。他是阿尔斐杰洛。此刻好像在欣赏某种令他着迷的东西似的,从咽喉深处长吟着由衷的赞叹声。

      房间中央,还有另一个男子,茫然地徒睁着双眼,站立在一片黑暗之中。他是阿尔斐杰洛的从者尼克勒斯。

      他上身的衣物已被剥去。长长的蓝色卷发遮盖着的躯体,露出若隐若现、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雄性龙族在幻化为人形时,无一不是高大魁伟的男子,散发着雄健阳刚的气息。虽然尼克勒斯肌肉发达的身材十分符合阿尔斐杰洛的口味,但是真正令他惊叹的东西,还不至于肤浅到这个程度。

      “阁下,请慢慢享用吧——”

      以恭谨的口吻说出这句话的人是霏什。完成任务的他,朝身旁的阿尔斐杰洛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大步走出密室。然而全神贯注凝视尼克勒斯的男子,根本没有在意他的离开。

      阿尔斐杰洛用非常认真的眼神注视着站在身前的从者,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庞。修剪整齐的指甲慢慢发力,掐住人形海龙的双颊,逐渐扣入皮肤中,一丝渗出的血珠缓慢流淌,滑落在他的指尖。

      蓝发的男子,即使被这样粗暴对待,都毫无反应。他没有说一个字,亦没有任何反抗。钴蓝色的眼睛并没有看向阿尔斐杰洛,而是无神地望着他身后的黑暗。

      同样的皮囊,却没了内核,失去自由意志的尼克勒斯,如今只是阿尔斐杰洛豢养的温顺羔羊。

      “你能想到有这一天吗,尼克勒斯?当你对我犯下了那不可饶恕的深重罪孽后——”

      愤恨扭曲着阿尔斐杰洛的美貌,眉间皱起了难以抚平的深壑。激烈而又熟悉的情绪填充着他的心,一次又一次地激起那份不堪的回忆。

      这世界上,有一些伤害能够被原谅,但也有一些伤害,一旦铸成,就再也无法回转。

      尼克勒斯背叛阿尔斐杰洛,在雅麦斯的唆使下出席审判法庭,对自己进行的诬告,那份伤害,便是其中之一。

      胸中的恨意,从来都没有褪色。这个被深深伤害的男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尼克勒斯对自己做过的事。

      打从签订契约的那一天,他就对从者不满。无论龙族也好,龙王也好,还是守护者,阿尔斐杰洛在卡塔特得到的评价,始终比不上乔贞,但他坚信那不是自己的问题,一定是因为尼克勒斯这个无能的家伙拖累了自己。乔贞得到的是海龙族最强的布里斯的支持,而与自己缔结契约关系的只是头实力平庸的劣质海龙。心比天高的阿尔斐杰洛,之所以会埋怨尼克勒斯,其祸根从一开始就种下了。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掺杂着其他的情感,某些不可言说的情感。

      这些奇怪的情感,现在突然从不见光的黑暗角落里逃逸出来,潮水般涌向阿尔斐杰洛,似在诉说他的懦弱,揭示他性格中的劣性。

      他无法否认,他对尼克勒斯的情感,是同时兼有羡慕、嫉恨和厌恶的复杂情感。龙不惧任何魔法,在以魔法为主要杀敌手段的龙术士面前犹如高山一般,是多么的强大而不可逾越啊。阿尔斐杰洛嫉妒尼克勒斯的实力,因为他是龙;却又不满于他的实力,因为还有远比他更强大的龙。对自家从者的感情,也许复杂到连阿尔斐杰洛自己都梳理不清楚吧。

      “我会给你造一个独立的空间,一个专属于你的囚室。你的余生都将在那里度过。因为我实在无法忍受你这张让人生厌的脸孔,继续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次依旧是复制了操控其他契约龙的手段,先让华伦达因吸出他的灵魂,再交给霏什同步精神,同步完毕后,让灵魂回归□□。虽然要完全掌握尼克勒斯的精神至少需要同调三日,现实留给霏什的时间却连一天都不到,但是根本没有担心的必要。阿尔斐杰洛已决定将尼克勒斯的□□抛入一个异世界空间,一个与印刻在龙术士脖子后面的契约魔法阵相似的空间,永世封印起来,为此他将用上相当储量的魔力,来加固和维系这个封印魔法。被霏什改造了思想的尼克勒斯反抗的意识已经沦丧,终生都会被禁锢在异世界中,直到阿尔斐杰洛走完他漫长的龙术士人生前,封印魔法都不会迎来解除的期限。从某种意义上看,尼克勒斯名存实亡的生命,等于被烙上了“死亡”的印记。

      强制封印自己的从者,不让他出现在外界面前,消除了尼克勒斯的隐患,虽然无法在未来的战斗中骑乘巨龙,留下了一些遗憾,但还是有其他好处的——尼克勒斯的消失,使阿尔斐杰洛今后再没有任何能被人拿捏的软处,已然是立于不败之地。

      想起死在自己狩猎计划中的波德第兹和英格利忒,他们和他们的契约者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共生契约的特性导致的。契约双方,一个死了,另一个也会消亡。可以说完全是被无辜拖累而死的。

      尼克勒斯即是阿尔斐杰洛的半身。他要让这头海龙的□□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封存于触不可及的异世界安全屋里。这样,他就再也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好好享受我为你创造的囚笼吧!但在那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

      掐住海龙脸颊的手,慢慢移动到心脏位置,在那停顿下来。阿尔斐杰洛的双眸遍布凶戾的火光,手上的动作没有任何犹豫,坚定而准确地刺入那结实的胸膛。

      深红的鲜血淌过惨白的肌肤,对比异常分明。不用任何锋利的锐器,而选择徒手剜肉,其难度和带来的痛苦可想而知。尼克勒斯喉间传出时断时续的闷哼,始终麻木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两眉间暴涨起深刻的褶皱,五官由于清晰地感受到胸前的剧痛而缩在一起。手指搅动□□的声音渗入到寂静的空气中,听起来格外骇人。尽管尼克勒斯痛得几乎嗑断自己的牙,但他没有违抗阿尔斐杰洛的意志,始终咬紧牙关忍受着。

      共生契约的另一个特性,也给阿尔斐杰洛带去了深切的痛感,手指数次颤抖着想要停下来,但他拼命忍耐住了。尼克勒斯左胸的肉在慢慢塌陷,不一会儿功夫就被掏出一个边缘粗糙的小口,充满腥气的黏糊血肉向四周不规则地绽开,露出内部丑陋的肌理。阿尔斐杰洛额头挤出豆大的汗珠滚落而下,带着轻微的喘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

      虽然过程充满了艰辛与残忍,但真正割下来的肉,是连掌心都无法填满的很小的一块。

      自愈能力不会因为持有者被封印而失灵。明天这个时候,尼克勒斯身上丢失的这块肉就会重新生长,填充的新肉会抹平缺口,使身体变得完整如初。作为他的主人,阿尔斐杰洛充分了解海龙族自愈的速度。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因为有契约相连,我真想剖开你的胸膛,把那颗黑心挖出来!”

      一边恶毒地咒骂着,一边集中全身的魔力。魔力静静淌过阿尔斐杰洛的胸口,给他被沉重的痛楚所麻痹的身体带来一丝慰藉。治愈魔法虽能缓解□□的痛,心灵上的创伤却要靠别的东西来修复。阿尔斐杰洛捧着尚在滴血的新鲜肉块,毫不犹豫地囫囵吞了下去。

      嚼在嘴里的肉块——龙肉,充满血气与腥味,口感酸涩,远没有牛肉或猪肉好吃,更不要说还是没烹煮过的生肉。尽管这难吃的龙肉让阿尔斐杰洛忍不住摇头皱眉,充斥口腔的生腥味道更让他几欲呕吐,但他还是用超强的毅力吃完了所有。

      口中的啃噬感是真实的,生吃所恨之人的肉由此诞生的快感亦是真实的。阿尔斐杰洛心中的怨愤,终于被完全释放出来,云消雾散了。他再次望向站立不动的尼克勒斯,欣赏胸前的破洞和那恢复麻木的宁静面容,享受这所剩无几的美妙时光。

      捕捉他的行动,除了时间略有提前,基本与想象中的场景保持一致。不过,导致时间提前的原因,却与尼克勒斯本人无关。

      数小时前,圣伯纳德隘口——

      到了约定时间,柏伦格却没有出现。阿尔斐杰洛耐住性子,说服同行的华伦达因陪自己等候。头十分钟,他还能保持必要的理智;二十分钟,他开始编织出各种理由欺骗自己;半小时后,阿尔斐杰洛的理智像被洪水冲破的堤坝般一点点崩溃,身旁的银发将军不加遮掩的耻笑声,压断了他脑内紧绷着的最后一根弦。面对这令人心寒齿冷的现实,阿尔斐杰洛终于发现,自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人。

      脸上展露着让人心暖的虚伪笑容,嘴上说着漂亮却不坦诚的废话,接近自己的目的直到最后都解释得含混不清……口口声声答应效忠自己,却是一去不回。所有的事在一瞬间贯通起来。会被那样的男人算计,阿尔斐杰洛早就该料到了。

      鲜有的气愤和害怕使这名容貌英俊的红发男子脸上的表情变来换去,最终泛出一个凄厉的狠笑,在华伦达因眼里,一把散透出阴寒气息的冰锥匕首突然出现在这名龙术士手中,下一秒,他便用自己制造出来的尖锐冰锥,自残似的刺穿了左手的掌心。

      担忧主人安危的尼克勒斯果真被骗,匆忙赶到命中注定遇劫的地方,代替德文斯成为华伦达因的俘虏。

      面对灵魂收割者的突袭,毫无防备的尼克勒斯只能是仓惶而狼狈地丢盔卸甲,被敌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控制在了手里。阿尔斐杰洛让华伦达因运送他的身体回基地,自己则携带着遭柏伦格背叛的滔天怒气和杀意,对深夜陷入沉眠的卡塔特发动奇袭。事到如今,双方的脸皮已经彻底撕破,龙族获悉了自己的全盘计划。之后的战斗,就不必再纠结什么计谋或方略了。直接发动强攻,这样就好。

      沉湎于翻涌不定的思绪海洋,默默发神的阿尔斐杰洛目光突然从尼克勒斯身上移开,快速地投向密室大门。室外,有他最在意的那个人的气息。

      半分钟后,打开的房门中浮现出苏洛高挑而沉默的身影。他被要求留在刹耶的领地,不得离开半步,此时他听闻阿尔斐杰洛回到了地下城,立刻赶来见他。

      来到室内,苏洛转动灰绿色的眼珠,看了看尼克勒斯胸前惨不忍睹的血窟窿,又看到阿尔斐杰洛嘴角的血迹,瞬间明白了一切。

      “你竟然……阿尔斐杰洛,你吃了尼克勒斯的肉?”

      “难道不行吗?”

      “你疯了!”

      “是!我疯了。我早就疯了!”原本还用微笑迎接苏洛的阿尔斐杰洛态度骤然一转,面目狰狞地冲到苏洛面前瞪着他,撕裂的声线像是用利器割划玻璃,“在孤塔的那五年就已经疯了!”

      苏洛心中隐约升起了一股同情。唾沫横飞吼叫着的阿尔斐杰洛,似乎已经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在他眼中,看不到一丝理性的光芒,有的只是歇斯底里的发泄。苏洛明白他正处在情绪激愤的状态下,不管回复什么,都只会让矛盾升级。退避三舍是此时唯一的选择。于是苏洛默默后退一步,闭紧了嘴巴,不与这位暴躁的男子进行争论。

      “是啊,我是疯了。今夜血洗卡塔特,屠杀守护者的举动,不正是疯子所为吗,哈哈哈……”喉结一颤一颤,嘶哑的声带震动出低沉的笑声,慢慢平息怒火的阿尔斐杰洛试着调节心情,视线重新对准尼克勒斯,把惹怒了自己的苏洛扔到一边,自顾自地说起来,“经我这么一闹,龙王一定会抓紧时间召回所有的战力严阵以待吧。乔贞也会回来。那样的话,我将会无比兴奋。”

      看起来对于数小时前突袭卡塔特的冒失行为,阿尔斐杰洛还是有相当清醒的认知的。不过,自己与刹耶的联合已不再是秘密,既然事情败露了,也就没有必要再瞻前顾后了。唯一不曾想到的是,走漏这个消息的人不是阿尔斐杰洛百般防范的卢奎莎,居然会是柏伦格。这或多或少给了这位骄傲自负的男人一点打击。

      战书已下。今后的绝命战斗中,不仅白罗加要死,柏伦格要死,很多人都要死。用残忍程度远胜过杀死十五名守护者的方法完成复仇——阿尔斐杰洛已许久没有像如今这般心潮澎湃了。

      “好消息是,‘缓冲地带’沉淀着的二十头龙,尚不知晓卡塔特即将陷入的危局。龙王派出了召回他们的使者,在半小时前已经出发,理所当然被宾查获了动向。”一边说着,阿尔斐杰洛一边用手抹干净嘴角的血。

      “使者是谁?”

      “孤塔的两个守卫,陶瑞斯和金荻斯。刹耶王已经派人埋伏在他们必经之路上进行截杀。能成功最好,就算侥幸让他们逃脱,也必定会延误那只队伍的归程。总之要在开战时切断他们回援的可能。”

      “我们出发的时间应该要提前吧?”

      “这个嘛,我还没跟刹耶商量,不过我个人倾向于等天一亮就大举进攻。无论怎么看,我方的兵力优势都是压倒性的。斩落两位龙王的首级,对我而言不过是囊中取物罢了。”

      “真像你说得这样,就好了。”

      苏洛低沉的声音实在是有些颓废。他们的前方,正被诡谲不详的灰霾笼罩着。柏伦格的背叛,来得如此突然,令人措手不及,完全打乱了大军出征的脚步。多日的精心部署毁于一旦,以往阿尔斐杰洛所作出的一切努力,全都化为了泡影。因此,对于这个男人还能保持乐观的心态,苏洛感到很不解。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个突发因素不仅干扰了他们攻打卡塔特的节奏,苏洛用来保护卢奎莎的那个计划更是完全泡汤,到头来,自己竟是白忙一场。

      阿尔斐杰洛眼神一凛,侧目对这名垂头丧气的黑发男子冷冷一瞥。“苏洛,为什么要泼冷水?你想让我正视自己的错?因为我轻信了柏伦格?”

      “我没有这个意思。”

      苏洛始终秉持不与这男人发生任何口角之争的准则。如今的阿尔斐杰洛,神经纤细而又敏感,绝不能有任何刺激他的行为。

      可是,对方并没有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而领受他的好意。

      “你最好没有。”阿尔斐杰洛声音尖利地吼道,“如果你的存在只是为了要成心气我的话,还不如马上滚蛋——”

      “啊,抱歉打扰到你们了吗?似乎我来得不是时候啊。”一句带着轻笑的问候,突兀地插|入到这场单方面的争吵。说话的人倚门而立,双手交抱于前胸,一副怡然观望的姿态。此人正是将军奈哲。

      阿尔斐杰洛犀利的目光陡然望向门口窜出来的这位将军,但他没有一丝波澜的平淡表情,显示出他对来人的出现早有感应。“是你啊。”他沉声道,“有话就说,不必客套。”

      “我觉得我有义务提醒你,哦,绝对是善意的提醒——你那位契约龙的精神同调事务,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哟。”奈哲比划了一个手势,走近了两名龙术士,湿润的绿眸抛出丝丝暧昧的视线,凝在阿尔斐杰洛身上,“虽然是有些急,可实在没办法了嘛。想必机智过人的首席大人,已经想好该怎么处置这个问题而不留下后患了吧?”

      这事无需隐瞒,阿尔斐杰洛干脆了当地回答,“我会将他封印起来。”

      魔力在他手中聚集,强大到足以把空间压缩的地步,尼克勒斯周身的空间逐渐扭曲,凹出一个看不见的大口袋,将他纹丝不动的躯体吸了进去。被放逐的海龙迅速漂流到一个未知的、遥远的世界,再也不会搅扰主人的生活了。

      望着眼前的空白,阿尔斐杰洛满意地解除魔力,让空间恢复平常。“从今往后,这个世上不会再有名为尼克勒斯的龙族。”

      “啊,那样的话,明天早上就可以攻山了。抢在龙术士和监视济伽的那二十头龙赶回来前,把卡塔特杀个片甲不留。”稍微端正了一下懒懒散散的态度,奈哲一边拍出激情的掌声,一边用充满内涵的眼神凝视这个人类,“虽然中间出了些岔子,但好歹还有机会弥补嘛。”

      “奈哲将军,还是说实话比较好。你是为某个人来探我口风的吧?”阿尔斐杰洛面色平和地望着他,一句话戳破了他的把戏。

      不得不佩服于对方敏锐洞察力的奈哲耸起肩膀,掩饰性地笑了一笑。“我王诚恳地建议您趁早出兵,越快越好。我们几个将军也都同意。”

      “哈,你们的刹耶王看来在宝座上呆不住了啊,居然比我还要着急。”阿尔斐杰洛带着果然如此的微笑转过头,看了一眼沉默在一旁的苏洛,张嘴说道,“明天,等明天第一缕晨光照耀在天边,我们就……”

      话声毫无预警地终止了。

      在苏洛、奈哲眼中,红金发头发的男子好似断线的木偶般,晕倒了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四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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