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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Chap.2:阿尔斐杰洛(83) ...

  •   CCVI

      今天,他终于要结束这段连自己都无法理解和相信的奇怪旅程了。

      一个月前,他离开了那座根本不能称之为家的破落小屋,徘徊在荒凉的旷野,只因一个虚幻的声音在指引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他开始担心自己会遭遇某种不可预测的灾祸。比如露宿郊外时被饥渴的野兽袭击,或爬山时不慎失足跌落。不过,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多余。离家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意外始终没有发生,好像被上帝护佑着,他克服了一个个不可能逾越的困难。

      他很孤独,身边没有同行的伙伴,也没有在路过沿途的村庄时寻求任何人帮助。若不是有某种力量在冥冥之中帮助他,实在难以想象,光凭自己的一双脚,就能徒步穿越如此遥远的一段路程。他时常觉得,自己并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但是除了必要的休息外,脚下的步子一刻也没有停止。他的表情虔诚坚定,犹如朝圣。那个声音在呼唤他,盘旋在脑海里,越来越急切,离他越来越近。只要有那个声音,他就能踏破万丈红尘,抵达命定的终点。

      最终,他在一条狭长的山口前停下脚步,虽然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方停下来。飘摇的风雪里,一个全身银铠、手握宝剑的男人向他款款走来,露出礼节性的笑容欢迎他,恭贺他的加盟。他茫然抬头望着对方,恍如大梦初醒。

      男人自我介绍之后,问了他一个问题,他却想不起来要回答。“跟上我。”男人于是催促,“不要发愣。”

      他拖着疲惫的双脚,跟在那人身后。眼前没有预兆地闪过一道光,那样突兀,让人心悸。随即周围黯淡下来,仿佛瞬间进入了黑夜。男人告诉他,他们正在通过彩虹桥隧道。他却听不懂这话的意思。这条深邃黑暗、无边无界的隧道,好像把他带到了另一个世界。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当他从隧道出来时,一阵神圣而耀眼的光袭向视网膜,几乎要把他的眼睛刺瞎,迫使他立即伸手遮挡。奇怪的是,他没感到任何害怕或担心,反而在那道强光照来时,产生了一股奇特的安全感。

      疼痛的双眼逐渐适应了这个光亮的环境,他开始凝视周围。形同彩虹的浮空桥,钻出云层的仙山,还有海……眼睛见到的一切,仿佛是一则荒诞离奇的童话故事,充满了最颠覆常理的想象。

      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来调整自己逐渐紧张的心情。他正跟随接应他的人穿过一条完全悬浮在空中的道路。这太不可思议了。他一边感受心跳,一边让视线在两侧来回驻留,确定这条长长的路完全修筑在天上,没有任何东西在下方托住它。

      来不及消化这离奇的场面,他情不自禁地放慢脚步,想更加仔细地观察这个崭新的世界,带路的那个男人却催促他不要停。几分钟前,那家伙似乎问过自己什么问题,但他顾不上回答。那个声音仍在脑中回响,几乎放大到就在耳边说话的程度,搅得他心烦意乱。

      重叠的声音飘忽不定,时远时近。他记不清具体听到了什么,只觉得它属于老人。声音庄严,神秘,呼唤他过来,过来。一条看不见的线在牵引着他前进。而他,就像一只被线操控的木偶。难道从此以后我就要与脑子里的碎言絮语日夜相伴了吗?这里——究竟是哪里?

      他正通过的这条山道,恰巧浮在“龙之影”上空,好似将下面的龙海割开成两半。万顷海水不受重力约束,神奇地悬于空中,优美轻盈,体积无比深广,却因海水几近透明,而能一眼望透其内部。晶莹透亮的海水里似乎沉睡着什么东西,听到附近传来的声音,慵懒地抬起头张望了一下。那巨物有一个深蓝色的大脑袋、两扇巨型蝠翼、类似蜥蜴或鳄鱼般覆满鳞片和棘刺的庞然躯体。它四肢强壮,尾部尖长,吻部突出,面容凶恶而又充满神气,威风凛凛。它巨大的身体舒展在海平面下,钴蓝色的针状瞳孔射出好奇的视线眺望了一眼从空中山道经过的路人,脑袋随后埋了回去,舒舒服服地继续晒着太阳,睡着懒觉。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这漂浮在海里浑身鳞甲的生物,居然是一头——龙?

      一阵此起彼伏的嘀咕声,打散了他的思绪。

      “嘿,你们瞧。新来的。”
      “还真巧了。前脚刚送走一拨大人们,又迎来一个新家伙。”
      “怪不得莫伊宁一早就神神秘秘地出去了。”
      “这小子,看起来很年轻啊,长得还挺秀气。”
      “□□里的毛不知道长齐了没有。”

      远处走过来一个同样全身银铠的男子,经过他的身边,用仿佛在鉴定货物是否合格的眼神打量他。他没有回应那人的眼神,因为他觉得被轻视了。

      又有一个男人朝他走来。相同的装饰,相同的挑衅眼神。他感觉自己被那个包裹着铠甲的厚实肩膀撞了一下。一阵怒火顿时涌上心头,但他强压了下去。虽然对方的态度很不友好,他却认为没必要理会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家伙。

      欺压新人,树立威信,向来是这群以资历高深自恃的守护者们最热衷的事。然而,新人的冷淡态度令他们感到扫兴,却激起了众人更强烈的欺凌欲望。

      “喂,你们别闹啦。”这时候,在前方带路的守护者莫伊宁停了下来,无奈地转过头,央求同伴不要恶作剧。“再怎么样,也不要为难我呀。”

      看在这位老同事的面子上,围观的守护者们终于决定放这个初来乍到的新人一马,吹着一声声漫不经心的口哨散开了。

      他很感谢这名男子的解围,尽管心里明白对方不过是想快点交差。他谨慎地跟在带路人身后继续走,眼目始终闪躲低垂。接下来的路途中没有再出现前来打搅他的人,所有人都视他作空气;远方休憩的巨龙也对他不理不睬,好似他的存在对这个世界微不足道。这里没有人会在意他,关心他,就像故乡的村民一样,每个人都对他投以漠然的眼神。但是,这样就很好。

      他想,他一定是被什么人给选中了。虽然他并不觉得这是份荣耀,但或许是种幸运。

      带路的男人之后没再说话。二人在沉默中沿逶迤的山路攀上峰顶。在一座宫殿前,莫伊宁驻足停留,目光示意他进去。

      不过,促使他停滞不前的,并不是领路人的举动。就在这一刻,他的意识清醒过来,脑子里始终闪现不定的嘈杂老人声,终于如退潮的海水般隐匿而去了。看来这就是终点,他不禁抬起头,痴迷地瞻望着身前这座有史以来他所见过的最恢宏、最壮美瑰丽的宫殿,心底却翻滚起比之前更深的疑惑。

      “快进去吧。两位龙王大人正在大殿里等着你呢。”引路人的声音,戳醒了他的白日梦。“对了,问了好几遍你都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他愣了一会儿,皱眉摸索,数秒钟后,蠕动的薄唇颤抖出一个音节,“……T。”

      “你说什么?”莫伊宁好像没听清,凑近脑袋再一次问。

      “是的。”带着像是要让自己也对此信服的肯定,他用力点了点头,无比清晰地回答道,“我叫T。”

      CCVII

      两腿展开形如簸箕,一身放松地瘫坐在火龙亚尔维斯宽广的脊背上,派斯捷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哈欠。

      才刚到达战场没几分钟,他就有些困了。拿手背揉掉因哈欠流出的眼泪,他抬头看了看太阳,估计离午饭时间至少过去了一个钟头。就在他怀念起府邸里的山珍海味时,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咕叫的声音,像是在响应他的不满。眼下,不仅错过了一顿正餐,晚饭恐怕也不见着落,派斯捷不禁对自己嗷嗷待哺的胃深感同情,伸手摸了一摸,后悔早上没多吃点。他已经做好要滞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与敌人军队死磕到底的准备,但他从未想到过,这片冰原的敌人,竟然没有迎战的勇气,一瞬间就逃匿得无形无踪,胆子简直比见了狼的羊群还小。

      这次针对济伽王势力的讨伐行动,由于已经确定了敌军盘踞的地点,因此龙王没有派遣密探。他们动员了九名龙术士和九头契约龙参与到这项任务,不止如此,还用二十头龙组成一支精锐的龙族部队——海龙卡缪斯,火龙费扬斯,海龙俄彼斯,火龙翁忒斯,海龙库莱斯,火龙纽因斯,海龙克拉密斯,火龙阿布诺斯,海龙泰雷斯,火龙爱萨斯,海龙莫修斯,火龙福柏斯,海龙薇尔丝,火龙里欧斯,海龙法比丝,火龙黛安纳,海龙露雪纳,火龙夏纳,海龙缇纳,海龙玛纳——都是龙族正值青壮年的生力军。白罗加与卡缪斯,分别统率着两支队伍。理论上来说,这阵容一定能把圈地为王的济伽军队打得落花流水,不全军覆没也得扒一层皮。也许正是考虑到对手的强大,这群异族作出了一个审时度势的决定。

      在派斯捷眼前,八头身披巨鳞的雄龙冲破天幕中的绚烂极光,飞快地滑翔过来,聚集在亚尔维斯周围。他们巨齿如箭,钩爪如矛,身躯如盾,双翼扇动的飓风,足以吹乱派斯捷额前茄子皮一般飘荡的头发。他立刻伸出双手整理发型,把脱缰的刘海聚拢起来,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外表体面的绅士,还动作浮夸地催促亚尔维斯靠边避让,不要被他们撞到。

      这八头龙是龙族讨伐队的成员,职责是搜寻敌军的下落。结束侦查后,他们飞回集合点,与众人分享探索到的情况。

      “你们回来了。”身为队长的卡缪斯焦急地询问道,“情况怎么样?”

      “一无所获。”克拉密斯向他汇报,“一个灰色怪物都没瞧见。”

      “怎么会?”

      “卡缪斯,不是我帮异族说话,那群家伙实在太有效率了。”翁忒斯作出补充,口气中含着强烈的鄙夷,“我们已经把整块大陆都转了一圈。冰原上一个敌人都没留下,撤得干干净净。”

      岂止是有效率,简直快到令人咂舌。听到这样的解释,在集合地等候消息的队伍里,顿时响起阵阵嘘声。众人不得不对异族大军撤退速度之迅捷感到叹服。

      “太不可思议了。”德文斯惊呼,“我们来迟了?”

      “我们已经用全速赶了过来,路上可没有半分延误。”丁尼斯也不禁感到奇怪。

      “显然,敌人早就注意到我们的动向了。”费扬斯泄气地说,“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那群家伙的掌握中!”

      这话在人群间掀起一阵波澜。不仅在场的龙族,连一边的龙术士们都愣住了。众人目光惊疑,脸色煞白,左顾右盼。白罗加双手抱胸,低声冷笑;柏伦格抚摸下颌,轻抿起红如苹果皮的嘴唇;柯罗岑合上了他正在阅读的《列那狐》的诗歌;休利叶握紧手中的测压仪;杰诺特抽搐着烧蚀的半边脸;派斯捷捏了下鼻翼;耶莲娜停止搓手呵气的动作。背光的阴影中,苏洛目光微闪,低垂着眉眼,有意远离众人。身下的许普斯沉默如石,深蓝的眼眸凝着冰雪,面部表情写满了生人勿近的冷漠。离他们百米距离,一双紫薇花般的美眸,默默注视着一切。

      “难道是什么人泄露军机……”俄彼斯伸长脖颈,四下张望。

      “不要瞎猜!”在这人心浮动的时刻,卡缪斯用严厉的高吼压下周围细碎的讨论声,把局面稳住,“恐怕敌人的侦察兵在我们抵达前先发现了我们。”他镇定地说,“在王的身边,一定有那样的家伙,能够看清千里之外的东西。否则这片领地的主人,根本不可能完美抵御入侵的外敌,偏安苟存那么久。”

      “如果是这样的话,敌人会如此迅速地全体撤离,也就不足为奇了。”结合实际情况,希赛勒斯抛出了一个大胆而合理的猜测,“我想济伽王一定掂量了敌我之间的实力,权衡利弊后,觉得与我们正面交锋没有好结果,才作出撤军的决定。”

      “我猜也是。”菲拉斯语调严肃,“所以我们才会扑了个空。”

      “那么现在最可疑的,就是天上的那个大洞了吧。”丹纳不由挑动眉眼,赤色尖瞳对上高空中的那个异物,拔高声音说道。

      茫茫冰原,风雪萧萧,天寒地冻,人畜绝迹。听闻龙族来袭,济伽的子民匆忙撤离,给远征的讨伐军留下一座又一座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冰雕圆屋。天空中,漂浮着一个宛如黑洞的物体,形状近似正圆,离地面大约千米。在铺满极光的巨幕中,那圆形的空洞非常显眼,仿佛天空破裂的伤口,面积那么大,好像在夸耀自身,骄傲地展示给敌人看。异族大部队躲藏的地方,只可能是那里了。

      如此超脱常理的巨型空洞,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不知道它是人为创造出来的,还是大自然的杰作,不管哪种情况,它一定不是个能轻易涉足的空间。众人觉得很惊奇,纷纷研究起这个漂浮在高空的敌军庇护所。

      “那个大裂口,就是被称作‘缓冲地带’的地方。”吉芙纳沉声说道。曾经为了营救被济伽王掳去的卢奎莎,她与苏洛、阿尔斐杰洛一同追寻到这片陌生的冰封大陆。吉芙纳比在场大多数人更熟悉这里的情况,如今义不容辞地担负起科普的任务,“那上面有层雷压聚集的防护罩,阻挡着视线,任何人都无法向内窥探。虽然看不见里面的东西,但我敢肯定,敌军一定躲在那个地方。”

      “哇噢,居然挤在一个黑乎乎的洞里面,也不嫌闷得慌。”亚尔维斯粗长的脖子扭向高空,一面挤眉弄眼拼命朝里面探望,一面向吉芙纳提问,“那个洞能容纳多少人?”

      “济伽统率的军队数量约在四千到六千的范围,既然全部都涵盖进去了……”

      “哼,算他们识相。”马西斯急躁地打断她,发出轻蔑的鼻息,不屑地嘶吼起来,“大约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了吧?”

      “——听我说,敌人是在自寻死路。”

      周围突然扬起了一阵相当自信的男人声音,并有节奏缓慢但响亮的双掌拍打声相伴随。大家的目光立刻朝作出这一举动的白罗加看去。

      白罗加琥珀色的眼睛带着倨傲和几分不屑睥睨四方。他早已猜出这群人叽叽喳喳讨论半天得出的结论,但他一直没有发声。现在,他用掌声吸引这群庸众,提醒他们欣赏他的表演。这是白罗加大放光彩的时刻。他作为龙王钦定的领军者,能全权指挥九名龙术士,而他绝不会放过任何向同伴展示自我的机会。

      “所谓的‘缓冲地带’,充其量也就是个浮在天上的洞穴罢了。仓皇奔逃到那种地方,就跟往死胡同里钻没什么区别。无路可退的敌人,现在只是一群作茧自缚、任由我方屠宰的老鼠。只要攻破那道贴附在‘缓冲地带’表面的能量膜,把大洞整个破坏掉,就能把里面的敌人全部消灭!”

      白罗加结束了激情的畅想,另一名队长卡缪斯扭过头,对上他满是自负的双眼。

      “那么,是直接以火力进行压制吗?”

      “正是如此。要想把那个足以藏纳数千名达斯机械兽人族的巨大空洞彻底毁掉,当然得拿出最强悍最猛烈的攻势。这不仅要全体龙术士齐心协力,你们龙族也必须倾力配合。”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所有人听你指挥?”阿布诺斯质疑道。

      “喂,虽然你是讨伐队的头领,可也只能制约龙术士的部分啊。”泰雷斯边说边看向队长,“我们龙族部队用不着听你调遣。”

      “还没开打就先闹起来,这样可不行啊。会被敌人钻空子的。”希赛勒斯试图调解。

      “你怎么说?”白罗加丝毫不理会旁人,锐利如豹的双眼始终盯着卡缪斯沉思的脸庞。

      “我明白了。”卡缪斯微微沉眸,思索片刻,终于一口答应。虽然对白罗加越权指挥的行为有所不满,这头性格沉稳的海龙还是决定让理智占据上风。现在没有什么事比联手抗击敌人更重要。待他日胜利了,再与这傲慢自大的人类算账。“那就找一个适当的位置,发动进攻吧!”

      缓冲地带本应该是一个立体球形,但其大部分区域,都隐秘在肉眼不可见的异界空间里。从外部看,只有一个半径百米余的横截面非常突兀地拦在半空,好像要把苍穹一劈为二。裂口表面的能量薄膜浮动着浅而易见的蓝白光晕,内侧的深度却无法估量,外面的人既看不到任何物体也找不到敌人的身影。蓝光保持耀眼的亮度,粼粼闪烁,证明那道防护层如今正在运转,由神秘的铺设者供给能量。讨伐队若想赢得这场战争,必须从外面把它摧毁。

      腾越而起的龙群飞向高空,停留的位置与大空洞的横截面保持平视。无法窥见侧面的话,就只能从正面进行强攻。为了让接下来的攻击充分喷射到防护层的每一个角落,近三十头龙叠罗汉一般分列成三排,依次展开,面向目标。

      “能集合全员的战斗,好久没经历过了呢。”休利叶左手捧着测压仪,右手捏住希赛勒斯背脊的一块鳞片,俯身蹲下,压低重心,谨慎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心情真奇妙,既兴奋又有些忐忑。”

      “全员?”在他左侧的派斯捷听到这话,立刻用充满怨念的嘀咕声提出异议,“你是不是不会数数?”

      “哎呀,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毕竟做过首席……”轻而易举就误解了友人抱怨的方向,休利叶轻轻咳嗽一声,掩饰尴尬的气氛。“乔贞和阿尔斐杰洛不能参战的原因,大家都很清楚嘛。”

      “白痴,我说的不是他们!”

      “哎?”

      拔高的声音,在瞬间抹消,空留回声撞击着空气。从来不会朝旁人无缘无故发脾气的派斯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把尚未说完的话吞回肚里。他感到余光中不仅休利叶在瞥视他,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甚至连耶莲娜也……

      派斯捷不敢去证实,只觉得无地自容,羞愧的情绪使大半张脸在霎时间涨红。他面露歉意地朝休利叶看了看,弯起一个惭愧的笑容,却看起来比不笑还要难看。

      耶莲娜默默低头,垂下眼帘,诧异于自己竟会去留意派斯捷的心情。额前刘海碎碎地落在睫毛上,给她白皙光滑的面颊涂抹出一层迷离的光影。她坐在从者丹纳镶满闪耀密鳞的背部,身体被阵阵暖流所包围。那是散发自雌火龙躯体内部的热浪。它残留在空气当中的热度足够温暖,隐隐带着微弱的灼烫,能让接触到它的人感到顷刻间充满了力量。耶莲娜比一般人更怕冷,但有丹纳的体温抚慰着,连极地的酷寒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耐了。她将修长的法杖横放于双膝之上,两手握紧,收回窥视的目光,提醒自己专注战事,不要瞎想。

      “我们能赢的。没有人会白白牺牲。”休利叶将轻柔而坚定的鼓励声传达给身旁的友人。经过派斯捷的这通胡闹,此刻他已经完全明白对方内心真正无法释怀的,是那些生命流逝的战友。

      不过,派斯捷的多愁善感,在白罗加看来完全是一种伪善的作秀。他对于被达斯机械兽人族杀死的那些同僚没有任何眷念的情绪。会断送性命在敌人手里,只因他们力量太弱小,白罗加可没有时间去惋惜一群废物,他唯一关心的,只有龙王托付的任务能否顺利完成。那个空缺人选的宝座正在向他招手。如果能在这次战役中取得胜利,带领讨伐队拿下济伽,就再也没有什么搪塞的借口能让龙王不晋封他为首席了。

      “不要再说废话,集中精神!”胜利的预感使白罗加胸中荡起激昂的情绪。他的菲拉斯停在最高的位置,使他能睥睨全部的队员。他微仰颈脖,目光居高临下,面对前方的黑洞,强势地向众人宣布他的愿望,“生擒济伽!全歼济伽的部队!”

      临战的紧迫感让所有人身躯一震。闪光的魔法弹,雄浑的龙息,能量饱满的神杖,都开始运作。

      白罗加抬起右手,用力挥下,“开火——”

      CCVIII

      一个坐落于半山腰的屋子。

      木质结构的屋内,所有的陈设物都非常简单,充满了自然纯朴的气息,与屋主本身的气质有些相近。

      风掠过木屋支脚下浅黑色的影子,呼啸盘绕,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高耸的山脉接受阳光慷慨的赐福,使覆盖表面的植物得以舒适生长,呈现出一张郁郁葱葱的画卷。龙王的魔法给予卡塔特最大的馈礼便是温暖宜人、四季如春的气候。除了山风比较迅疾和狂野,一点也没显示出高山气候应有的寒冷。

      靠窗的单人床上,仰躺着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青年,一双紫眸霍然睁开,凌厉地看向天花板。眼睛下方的黑眼圈,似乎暴露了他整夜都没睡好的事实,却掩饰不了那年轻精壮的体魄中蕴含着的充沛活力。麻利地翻身坐起,一头紫发笔直而下,随意地垂落在肩膀。青年掏出一根发绳,在脑后扎了一个短短的马尾。

      状态不算太差。除了眼皮略有点干涩的感觉,其他地方都很好。T抖擞起精神,下了床。他用了三天时间和高原反应作抗争,如今,终于能保证下地走路时不再大喘气,也不会腿脚发软摇摇晃晃了。

      这个美如仙境的天上世界,空气清新,环境安宁,没有喧嚣,没有凡尘的污秽与浑浊,如果排除它致命的低氧缺陷,几乎是个完美的宜居地。三天前,他在龙神殿见到了这里管事的老人。他虽然状态萎靡,却仍记得他们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面对那两位庄严如同神明的老者,他失却了言语。那绝对是令人终生难忘的一次谈话,而他居然对它们深信不疑。

      初来的头两天,T根本无法忍受密度稀薄的大气对他发动的折磨,活动范围仅限宿舍,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度过。当他的身体逐渐适应这个全新的环境后,一个自称奥诺马伊斯的中年男人敲响了他宿舍的门,让他第二天早晨六点准时出现在训练场。

      与此同时,他被分配到一套崭新的银铠,和一把没有剑鞘的铁剑。铠甲由一整块厚重的铁皮制成,表面镀上了一层银,比一般的皮甲或锁子甲坚固得多,也更难穿戴,要让它在身上贴服,得花费不少时间和耐性。他把它小心翼翼地挂在床头的木架上。佩剑看起来朴实无华,其硬度却高过纯铁,不知里面掺杂了别的什么金属。剑身修长锋利,剑柄雕刻精美。他从没用过如此趁手的兵器。

      “龙之腹”成片的低矮宿舍楼专为守护者建造,T尽管仍只是一名训练生,也已经具有居住的资格。宿舍是单人间,一目了然的一室户型,带独立盥洗室。室内宽敞明亮,一个人住绰绰有余。这些天,除了送餐的守护者,没有别的人串门。但这无人打扰的时光却让T倍感心安。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外面的光照太刺眼,连窗帘都无法遮挡阳光的突入,让人总睡不好觉。

      为了遵守与那位剑术老师的约定,T前一夜早早打理完洗漱工作,爬上舒适柔软的羽绒床,盖好被子闭上眼。

      但是,随着时间的临近,他的呼吸再次紧张起来。完全矛盾的兴奋感和逃避感在体内交战,令他整夜失眠。他盯着毫无变化的天色,心想再不睡第二天肯定没力气训练了。他强逼自己入眠,最终却只是让大脑越来越清醒。

      宿舍楼区域内有一个面向守护者群体开放的食堂,但现在时间尚早,还没开始供应早餐,T便从自己的私房食库里取出两只面包充饥止饿。为了照顾新人饱受高原反应折磨的身体,T这三天的饭食全交由瑟兰崔斯长老委派的莫伊宁给他送来。他胃口不好,莫伊宁又总是很快取走餐具,他就把一些没吃完的食物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现在他的食库还只是一个木盒子的规模,将来如果条件允许,T希望将这间宿舍改造成更为理想的房型,分离出一个小房间用作储粮室。

      填饱肚子后,T身着便服,空手出了门——现在,还没到装备那铠甲和宝剑的时候。山与山之间的道路纵横交错,架在云海之上,如同蜘蛛结下的丝网。T要去“龙之腹”另一侧的训练场,却逐渐迷失方向。这会儿其他人应该还处在沉睡之中,寂静的卡塔特好像只有T一个人。他无法向人求助,性格决定了他即使见到有人经过也不会上去求助。当他终于找到奥诺马伊斯所指的那座训练场,他已经在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山路间七弯八拐了半个小时。

      站在最外沿的围墙往内看,T愕然发现,奥诺马伊斯早就在那里了。他孤身一人,打着赤膊,露出伤痕累累的躯体,盘腿坐在地上,手拿一只小而精致的酒盏,腿边放着一只酒壶,正在对天饮酒。他喝得很慢,每啜下一小口,都要等上一段时间,深邃的目光远眺天边,似乎全然没发现周围有人靠近。

      耸立在训练场外的高大塔楼镶刻着用于报时的日晷雕像,显示此刻的时间离五点还差少许。意识到自己来得太早了,T不禁有些后悔。好在奥诺马伊斯正想着心事,压根没注意到自己。T打算就这么偷偷溜走。

      “来都来了,何必再走呢?”

      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子声音及时响起,清晰得没有一丝醉意。

      T在瞬时僵住脚步,片刻的犹豫后,从墙外走了进来。当两人四目相汇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埋怨自己的大意了。

      “我说你啊,该不会连早饭都没吃就来了吧?”奥诺马伊斯关切地询问起这个比规定时间提前一个多小时到场的学生,眼睛却依然望着天空。

      “我随便吃了点。倒是您……”T的话音顿在这里,没再说下去。

      “没什么,喝点酒而已。”独酌的男子摇摇头,语气平淡地回答,往浅浅的酒碟里咪了一口。

      大清早喝酒?还是他根本没睡,像自己一样?T的眼珠里不禁透出疑问。如果这儿的天空挂着月亮,或许会更有意境,不失为一个欣赏风景的好地方吧。可是,这里永远只有太阳。

      这名独自饮酒的龙族男子,究竟在怀念着什么呢?看他面容忧郁的侧脸,魂不守舍的表情,似乎在思念、或祭奠什么人?可能是亲人,也可能是好友,而那个人一定不在了。T太熟悉那种表情。那种自己关心的人被夺走的表情。他就曾夺走过这样的生命。

      虽然心底思绪翻涌,但他只言片语都没有说,安静地陪在一边,张望着四周的风景。

      新弟子寡言、冷淡的性子,并没有让奥诺马伊斯感到不满。事实上,他恰恰需要这样一个安静的环境,好让他思念亡友。

      “不开始吗?”大约一分钟后,T终于忍不住寂寞,发问了。

      “还没到时间。”奥诺马伊斯望向天空的眼神黯淡无波,“你如果觉得闷,就四处转转去吧。记得六点回来。”

      “我还以为……”

      “怎么了,莫非你以为早点开始就可以早点结束吗?会有这种想法未免太天真了一点。”

      “对不起。”

      T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严肃,好像认定自己做了错事。终于,奥诺马伊斯偏转视线,朝道歉的青年看过去。

      他很年轻,脸上带着正在消褪的稚气,五官清秀分明,是个能令女性过目不忘的青年。他留着一头不长不短稍微过肩的紫发,扎一截短如兔尾的小辫子在脑后,与头发同色系但是略深的眼睛犹如两粒紫葡萄,给人沉稳幽深的感觉,颜色若再鲜亮出挑一些,就能让人联想到紫罗兰。

      这熟悉的色彩,使奥诺马伊斯想起了阿尔斐杰洛那双永远自信的眼睛。一个弟子离开了他的世界,世界又给他带来另一个弟子。

      不过,眼前的年轻人,并没有卡塔特二代首席龙术士大人那种扎根到骨髓里的傲慢。从T天生携带的气质中,奥诺马伊斯能感受到这一点。

      “也没有道歉的必要吧。”这么说着,他把酒盏轻放在地上,摸了摸下巴。

      “我想我要是来得早一点,这里应该不会有别的人。”T的态度相当老实,眼睛几乎不敢与身前威严的长者对视,“如果打扰到您……”

      “你不擅长跟人相处吧?”看到他紧张的反应,奥诺马伊斯不禁抿唇轻笑,“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对吗?”

      T一时没有说话,略略皱眉,似乎在纠结如何回答。“真的很抱歉。”他最终说,“我不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

      奥诺马伊斯带着审视的目光看了他十秒钟。T没有再说话,头一直低着,表情淡漠不似真人。虽然那冷冰冰的面庞使他在任何群体中间都显得格格不入,但那双紫色的眼睛却是聚着神的,给人充满活力的印象。即使目光漫无目的地朝别处飘着,眼眸深处也是有光的。感觉这本该是个蓬勃向上、对生活充满希望的青年应有的眼神,却偏偏长错了人脸,被按在这样一个阴郁消沉的年轻人身上。

      不过,奥诺马伊斯并不打算进一步窥探他的心理。毕竟,在不满二十岁、人生刚刚起步的时候,就被强行生拉硬拽,剥离原有的生活轨迹,去接受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用冷漠来武装自己。不止眼前的青年,许多和他同样命运的守护者,刚来到山上时也都是差不多的消沉样子。他们困惑于突如其来被强加在身上的使命,进而抵触卡塔特的一切。要让他们接纳新的生活,习惯新的生活模式,起码得花上几周或几个月的时间,有些人甚至要好几年才能适应。奥诺马伊斯已经接触过太多对前路感到迷茫的学生。身为长者和老师,他不仅要传授他们强身健体保家卫国的武艺,还必须用循循善诱的方式辅以心理疏导,好保证他们接下来与龙族休戚相关的人生尽快走上正轨。实际上,他倒觉得眼前这个对什么事都不闻不问的青年会有如此平静的反应,简直有点反常到不合情理。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吗?”奥诺马伊斯起身来到弟子面前,目光正视那双紫色的眼眸。

      T没有马上回应,只是用虔诚的眼神,凝视着这名即将成为自己师傅的龙族男子。“知道。”过了一会儿,他说,“拜师学艺。”

      “你该明白,我指的不止这个。”人形海龙的目光逐渐锐利起来,“族长给你安排的工作是什么?回答我。”

      “用尽自己的力量,保卫龙族。”T似懂非懂地回答,“而现在,我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必须学习,接受训练。”

      “似乎很安于现状啊。”

      “待在这儿,不会比我以前过得差。”

      这样的回答,有些出乎奥诺马伊斯意料。T的声音毫无半分颤动,脸上更是连一点犹豫或动摇的表情都没有。即使面对面,奥诺马伊斯都难以从那张裹挟着冰冷面具的脸庞捕捉到任何有助于判断的信息。这使他不得不放弃盘问弟子不愿明言的事。

      “行了,干等着也是浪费时间。”他朝武器库的方向指了一指,示意T过去拿剑。

      “老师?”

      “既然你那么迫切地想要履行自己的职责,那就快点成长起来吧!到那边的武器库,取两把训练木剑。”一瞬间,奥诺马伊斯露出严师般苛刻的表情,却又在顷刻间瓦解了。他喝下最后一口残酒,捡起地上的酒壶别在腰间,短促地朝弟子笑了笑。“我回去放这个。很快过来。”话音落下,立刻化身为一头巨大的海龙。

      那不露痕迹的浅笑,让人心暖。向着奥诺马伊斯远去的身影,T看了很久,目光痴迷,充满了敬仰。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只是一片随波逐流的浮叶,没有主宰江河涌动方向的力量。他对前路不明的人生充满了不安,却又用强装的冷漠和早熟,把这份不安极力地掩饰起来。不过,或许就是这一刻,他开始对自己在卡塔特的生活,有了一丝期盼。

      CCIX

      “今天依旧是老样子吗?”询问的声音里,似乎压抑着极深的郁闷。

      休利叶坐在雪地上,把手伸向近处的火堆,慢慢靠过去。他不断翻动手心手背,隔着小段距离,让火炙烤自己冻僵发白的双手。火焰吐出的热量,化解了些许寒意,给予他烦闷焦躁的心灵一丝安慰。他转过身来,想听听派斯捷有什么看法,却见那个家伙用屁股对着自己,正专心致志地堆一个雪人。身体和头部的塑造已经完成,为了给雪人装点上足够合适的眼睛,派斯捷甚至拆下了两颗上衣纽扣。看他搭建雪人的认真劲头,好像在完成一件至高无上的艺术品,休利叶只觉得无奈。他叹了口气,撇下这个自娱自乐的笨蛋。

      “还是那样,没有任何变化。”一个谦逊的声音回答了休利叶。柏伦格对他摇了摇头,沉下眼眸,掩住满脸的无可奈何,“藏身在那个地方的敌人啊,好像在说‘不必顾忌,有本事攻进来的话,就请便吧’!”

      “哎,就是这样才气人!有力却使不出!”休利叶的叹息声,已经从郁闷转化为十足的抱怨了。

      聚居在这片冰原的达斯机械兽人族,悄无声息地融入那巨大的裂口,神秘般地消失在追猎者们眼前,已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以消灭济伽王势力为终极目标的任务,由于这个原因,至今没有半点进展。讨伐队不得不暂缓攻势,借用了几间敌人留下的冰屋子暂住下来。每天他们都会发动几轮进攻,尝试对“缓冲地带”的保护膜进行突破,但每次都是在做无用功。无论使上多么厉害的招数,那散发着蓝光的防护罩始终不见半点损伤,静默地横立在高空,简直让人怀疑敌人是不是躲在那里。

      毫无对策的龙术士们,在寒冷中消磨时间。休利叶、柏伦格、耶莲娜、卢奎莎四人坐成一圈,挨着篝火取暖;派斯捷在不远处堆雪人;柯罗岑躲在屋里读书;苏洛离得稍远,靠着冰壁,一副万事与自己无关的冷淡;杰诺特出去搜集食物;九头契约龙在各地巡逻。进攻的任务,暂且交给龙族小队。

      派斯捷的雪人即将大功告成。他特地从一个空屋子里找出两把扫帚插|进大雪球,充当雪人的手。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完工。他用手在雪人头部的雪团里画一道弧形,让它作出微笑的样子。

      突然,高空中迸发出极为明亮的光芒。接着,激烈的轰鸣响彻万里雪原,犹如晴空中遽然落下一道雷,令人猝不及防。璀璨的火花在夜幕中盛开,燃烧的龙炎烈焰,激荡的海浪洪流,随爆炸声四散飞溅。

      恰巧这时,派斯捷在给雪人画嘴,结果被那巨响一惊,手指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笔直的线条倾斜着角度飞出去,画歪了的嘴巴呈现出十分滑稽的模样。

      “我靠,搞什么鬼!吓死人了!”

      眼看用心创造的杰作毁于一旦,派斯捷恼怒地抬起头,朝高空望去。

      声音传来的方向,新一轮的轰炸又开始了。巨龙们从四面八方围住“缓冲地带”的出入口。白罗加和菲拉斯也加入了他们,坚持不懈地对目标狂轰滥炸。

      但是,当刺眼的光亮褪尽,轰鸣声趋于平静后,雪原上抬头仰望的人们发现,那道防护罩依然毫不动摇,冷傲地面向企图攻破它的敌人,炫耀自己的存在。

      “还是那样,没有一点效果啊……”喃喃自语的休利叶,苦闷地拉扯着额头的发带。

      足以撕裂天际的龙息,全方位地喷射在裂口表面,来势凶猛,让人感觉不可抵挡,但却在接触防护膜的瞬间,尽数化为了尘埃。无论是鲜红的龙火,碧蓝的波涛,都在薄膜的蓝晕中褪去颜色,最终消融了能量。

      这样诡异的现象,如今已无法震撼到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了。因为不管展开多么猛烈的攻势,不管用什么方式去击打,都是一样的结果。任何碰触到“缓冲地带”的能量波,包括龙息、魔导弹,最终都会消散。换而言之,敌人赖以生存的那个东西,能吸收任何形式的能量。不仅如此,它还可以屏蔽空间魔法。讨伐队的每一个成员都因为对它无计可施而恨得牙痒痒。

      魔法不起作用,就连龙息也攻不破那道横亘在眼前的天险。白罗加紧咬下唇,目光憎恨地望着那圆形的裂口,仿佛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那薄膜还只是最外层的第一道防御,里面还有几千个机械士兵,还有济伽王……

      身为龙族部队领头者的卡缪斯,组织了一轮又一轮的攻击。他根据部下们龙息恢复时长的不同,制定先后顺序,保证喷射不留下空白时间。

      这群龙里,玛纳的血统只能算下游。出身低微、年纪轻轻的她,力量和战斗经验都很有限。连续的进攻让她感到疲累,体力在无形中一点点透支,尽管如此,她却一直坚持,希望自己能在第一次参加的战役中留下良好表现。海水的辉光映照着她不屈的面孔,玛纳神色坚定地注视前方,骄傲的头颅始终没有低下。

      二十头巨龙轮番上阵,前一阵吐息刚停歇不久,后一阵便迫不及待地席卷而来。红与蓝的能量团在空中交相辉映,绽放出炫亮的光彩。火山喷发般的巨响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和往常一样,又是一成不变的强攻啊。”说出这番嫌恶话语的男子,与兢兢业业的讨伐队之间,只有一墙之隔。

      身为济伽麾下的一员大将,澈尔兴致勃勃地来到前线,近距离观摩敌军的攻击态势。他的人类身体,与飘荡在周围的行星碎石一样,悬于缓冲地带的空间之中,蓝紫色的眼眸,厌恶地望向墙外的敌人。

      将军身前薄如玻璃的防护罩,汲取自济伽王的力量凝聚起来,是他一手缔造的被称为“封印之墙”的雷压墙。济伽投放了巨量的雷压,以保证它夜以继日的运转。它紧紧粘附于“缓冲地带”的大裂口,接住了龙族一次次的进攻。无论威力多么强劲的能量波,只要一接触墙面,即刻都会像冰水一样融化,蒸发成气体消失。

      受到不断击打的“封印之墙”,此刻正贪婪地吞噬着侵袭的能量,发出犹如小石子掉入河水一样的阵阵声响。由于墙的阻隔,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澈尔,但是澈尔却能清晰无碍地窥见外面的景象。这堵神奇的雷压墙,就好比一面镀膜的镜子。

      “这群精力充沛的家伙,也太有毅力了吧!”

      绝非赞赏,而是一种无奈的讥讽,澈尔凝视墙外,嘴里骂骂咧咧,胸中充满了烦躁的郁气。这支同仇敌忾、士气旺盛的讨伐军队已经围了他们一个星期,不知道哪天才肯死心罢手。澈尔真巴不得冲出去教训他们,但那样的举动无疑与王的命令相违背。

      “将、将军……”忽然有人用谨慎而胆怯的语调呼唤他。一颗脑袋,从他身后探出来。“您说我们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啊?”

      约有一千个族人,与澈尔一同飘荡在“缓冲地带”深广黑暗的空间,密密麻麻地扎堆在一起,好像是这个地方土生土长的浮游生物。

      “你问我,我哪知道啊?”将军猛地回头,粗声喝退了那个提问的部下。视线随即转向那一张张充满哀怨神色的脸庞,澈尔只觉得弥漫在胸的郁气愈发沉重起来,终于决定放弃观看这毫无新意的轰炸表演。

      恰好这时,哈拉古夏从宫殿出来,视线飘忽不定,望着聚集在封印之墙附近的人海。“澈尔!”找到对方后,她高声呼唤。

      “我回来了!”

      澈尔关照部下切勿妄动,随哈拉古夏返回宫殿。

      自从济伽王病情恶化以来,他很少接见外人,偌大的宫殿总是冷冷清清的,孤寂地矗立在巨石之上,现在却变得热闹非凡,聚集了不下三千人。为了躲避敌人锋芒,原本驻扎在雪原冰城的大部队统统撤回这里,只有澈尔的军团因为实在没地方挤,被迫驻留在殿外。殿内到处都是人,每一个房间,甚至走廊和楼梯,都被塞得满满的。

      就连济伽寝殿的门口,都已被数量可观的族人占领。考虑到王的身体需要静养,他们没有贸然闯进去,但是重重叠叠的议论声,仍旧让人心烦。

      龙族兴兵进犯,威胁到扎根于这片土地每一个达斯机械兽人族臣民的生存,大军压境之下,身为首领的济伽却忍气吞声,命令全体族人弃家撤退,将筑造在辖区的广阔冰城留给敌人任意支配,逃到“缓冲地带”的避难所苟延残喘。济伽王的畏战之举,在部分臣民心里简直是奇耻大辱,龙族的大肆征伐不啻于一种赤|裸|裸的挑衅,此前,从来没有一个王的领地被龙族围困那么久而不出击,济伽王的隐忍几乎到了没有底线的地步,不过,也有部分族人理解王的选择,觉得不应该在这时与龙族大动干戈,徒耗兵力。不同意见的争论在这座古朴的宫殿中碰撞交锋,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息。

      但是,王却用他的威严和宽容,将所有不满和积愤镇压下来,用那颗深沉的爱民之心,抹平了所有怀疑的声音。为了防范包括卡塔特和刹耶在内的所有外敌,济伽很久以前就布置了针对“缓冲地带”进行保护的“封印之墙”。这道稳固的防线,使广大族人免遭战祸,龙族的远征军时至今日都无法将其攻克,完全倚仗于王的守护。如今族人们更关注的,已不再是该不该打的问题了,而是转移到王的身体是否能永葆安康,带领他们度过眼前的难关。

      “陛下今天的气色似乎不错呢。”
      “脸很红润,看起来很健康,更重要的是没出现嗜睡症状。”
      “不知道会不会中途倒下。如果能将这个状态一直保持下去就好了。”
      “如果王倒下的话,我们都将失去庇护……”
      “不会的。陛下看起来就跟没病一样。”
      “如此看来,法夫涅调理有方,有大功劳啊!”

      族人议论纷纷的问题,恰恰也是澈尔所奇怪的。但他决定先抛开这些疑惑。

      寝殿充满微光,光芒不强烈也不刺眼,隐约有些灰蒙蒙。殿内温度偏冷,全靠搁放在中间的暖炉维持热量。王岿坐床榻,寂静如恒。将军墨里厄、渥兹华,及王之“眼”埃克肖,环绕在他的床前,一刻不离地陪侍着。

      保持着以往的颓靡,济伽王浸沐在微冷的光芒中,身披一件淡蓝色的睡袍,盖一块薄毯。一只精致小巧的青铜暖手炉,静静地躺在他微握的掌心,轻吐出蕴含热量的雾气。他眼帘低垂,眼睛仅是微睁,如两瓣触碰在一起的树叶,仿佛随时都会睡去,却又倔强得不肯完全闭合。不管手下怎样议论,他都不说一句话。也许现在只要稍微泄一下气,他就会昏死过去。

      是外面那些嘀嘀咕咕的家伙,把王吵醒的吗?澈尔忧郁地迈步进入寝宫,与哈拉古夏来到床边。最近,王用于沉睡的时间明显减少,以往每天仅能保持四、五小时清醒,现在却完全颠倒过来。莫非这是他身体有所好转的信号?如果真是这样,倒让澈尔的心感到一丝宽慰。

      “王,防护墙的运转就由我们几个保障。不如把外面的大门关起来,您好好睡上一觉。”

      四名侍立于床前的将军占据着济伽的整个视野,把远处臣民的身影遮挡在目光之外。当澈尔吐露出这番奉劝他休息的关切言语时,那些皮肤下埋藏着的血管在微微颤动,显示出他强烈的担忧情绪。

      济伽经年累月将自身的雷压传输进“封印之墙”,以一己之力筑下了这道保境安民的防线。积攒了十分充盈的王级别的稠密而高质量的雷压,哪怕济伽本人陷入休眠,防护罩依然能发挥效用。不过,将军们并没有让任劳任怨的济伽王孤身奋战。为了分摊和缓解他的压力,龙族入侵的这些天,他们一直在鼎力协助济伽王,付出自己的力量,加固墙的防御。如今,沉淀在“封印之墙”防护罩内丰饶雄厚的雷压不止来源于济伽,四位将军均有贡献。

      济伽坦然接受了部下们的好意,但是澈尔出于体恤他病情作出的劝言,他却没有听从。“不必。我还没到必须休息的时候。”他微仰头颅,眼睛始终半睁半闭,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门也不需要关。我不希望引起族人的猜忌。”

      这时,王的专属医师法夫涅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

      碗里盛着的药水呈现透明色,似乎与济伽王平时所喝的看起来不太一样。渥兹华歪过脑袋,注视了片刻,随后,露出一个自以为优雅温和却让人感到深深凉意的笑容。“法夫涅,这是什么药?”

      被渥兹华拦截下来,年迈的医师停步站立,欠了欠身以示尊敬,“只是些提神醒脑的药而已。”

      “真的吗?”渥兹华的眼睛眯起来,这个细微的表情,让他本就十分狭长的琉璃色眼睛更具森冷的压迫力。“好像不对吧。”

      一阵强烈的疑惑,在片刻之间涌上哈拉古夏的心头。她侧头瞥向法夫涅略带无措之色的脸庞,又看了看被他捧在手里的碗中那不同寻常的液体。刚才她还奇怪渥兹华执着于追问法夫涅这个问题的原因,现在却突然有种寒意遍布全身的感觉。“该不会……”

      很快,墨里厄和澈尔也用怀疑的目光对准法夫涅。一时间,这位效力于济伽王为他提供医疗服务多年的老人只觉得百口莫辩,无奈之下不得不搬出挡箭牌。

      “这是王让我做的。我无法违抗王的要求……”

      就在法夫涅诚惶诚恐地回应诸位将军的疑惑时,济伽王伸出他枯瘦的手臂,无力地挥舞两下,示意他把药端来,于是法夫涅恭恭敬敬地走到床边,把药碗放置在埃克肖手上。

      埃克肖照例尝药,微抿一口碗中的透明液体后,将其交给济伽。

      数双眼睛以相当关切的角度投视而来,济伽掀动长长的睫毛,浑浊的青白色眼眸看着他们,透出肃穆之色,“难不成你们认为法夫涅送来的是毒|药?埃克肖都已经尝过了,还有什么问题吗?法夫涅只是忠实地遵照我的旨意行事罢了。你们呐,真该为自己的多疑向他道歉。”

      严肃却并不苛刻的训责声落下后,墨里厄将军黑黄色的瞳光中闪烁出一丝透亮的星芒,仿佛对某件事豁然开朗。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药应该能使人的精神长时间保持高度亢奋状态吧?所以您这些日子才会睡得那么少。”

      听了墨里厄言之凿凿的判断,三位将军面目震惊地小声惊呼起来。被点穿了意图的济伽自知不可能继续隐瞒,没有进行任何辩解,带着默认的表情,将兴奋药剂一饮而下。

      悲痛一瞬间填满澈尔的胸膛,使他情难自禁地咬牙握起拳,“居然要您拼命到这个程度……是我等太无能。不仅做不到在不借助您力量的前提下独立维持防护墙,就连您的信任都无法得到……”

      “如果不能为您分忧解难,还要我们这些部下做什么呢?”哈拉古夏黝黑美丽的面庞充斥着内疚的情绪,她哀叹一声,耷拉下双肩,从她丰润性感如今却因惆怅和哀伤而颤抖的唇中发出苦笑,“在您睡熟期间,我们会献上全部雷压加强防御,决不让龙族有半点可乘之机。您无需如此辛苦,不要再服这种药了!”

      济伽微微抬眸,环视了一下心怀忧虑的将军们,低沉而刚毅的话语从口中溢出。“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决定下来的事,通常很难改变。敌人正在威胁我族子民的生存,这种时候,我不能一睡不起。”

      尽管部下们都表现出无尽的忠诚,可是济伽王却无法做到百分之百的放心。那道防护罩是整个族群的命门,一旦被敌人攻陷,全军都将面临危险。

      虽然防护罩的释放者失去意识,留存其中的雷压也能保障其继续维持一段时间,但是为了尽可能让它全天运行,济伽向医师要来了使神经保持兴奋的药剂,刺激他萎靡不振的精神,把每天睡眠的时间压缩到四小时。

      一周前,龙族来袭,带给济伽阵营火烧眉毛的危机。幸运的是,入侵者赶到的那个上午,济伽王恰逢没有处在昏睡状态。头脑和神志保持清醒的他,立刻激活储存在墙内的雷压,打开保护系统。

      然而“封印之墙”并非万能,早晚会因为能量的饱和而不再具有防御效果,所以济伽才要服用药物,防止自己像过去那样毫无预兆地睡死过去。

      现在,他已经在兴奋药水的帮助下熬过了一个星期。这样的痛苦还将继续伴随他,直到敌人收手。不灭的信念在支撑着他。只要侵扰他领土和子民的敌人一日不走,他就绝不倒下。

      众人见王的态度如此坚决,不禁心有戚戚,对王身体的担忧,逐渐转化为对入侵者的憎恶。

      “虽然这么说有点丧气,但是唯一能解除陛下痛苦的,就只有敌人大发慈悲的撤兵了。”渥兹华发出对现实感到无能为力且带着深深自嘲的冷笑,“希望他们能快点滚蛋。”

      “龙族此番进攻,难道是为了那个男人?”墨里厄咬牙发出的疑问中,透着他一贯苛责的语调。

      “现在说这些没用,不让那些家伙打进来才是正事儿。再说这里的秘密早在十年前就被第二任首席发现了不是吗?坦白讲,他们现在才找上门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正因为这样,我觉得有必要搞清楚敌人进攻的意图。寻仇?无端挑事?还是……”

      “你们两个不要猜了。反正我们的老底已经被敌人摸透了。”澈尔抬高嗓门,打断这两位同伴的话声,“好好守护吧!”

      服下药物后,济伽劳累过度的身体在短时间内似乎充满了活力,但那双依然微闭着的眼睛却透露出他精神上的疲乏,在将军们互相争论时,他静默得如同一尊古墓,没有精力再进行交谈。济伽王最得力的助手们于是不约而同地把嘴闭上,默默守候在他身旁。

      宽大阴冷的寝宫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尽管如此,封印之墙那一头的混乱攻击,似乎依然能传播进来,让这里的人听到那横贯天空的轰鸣。

      龙族部队在卡缪斯的指挥下,仍在喷射龙息。被那连环的轰鸣声吸引,龙术士们也不好意思再袖手旁观,纷纷与契约龙加入战局。杰诺特已然归队,就连柯罗岑都放下书本,驾驶丁尼斯赶了过来,但是有两个人,一直没有出现。菲拉斯的视线看向下方,注意到苏洛和许普斯仍在原地不动。这对契约者从头到尾都倚着冰屋墙壁,苏洛闭目养神,许普斯冷眼旁观,一点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

      “菲拉斯,你发什么呆,轮到你了!”这时候,不甘于人后的白罗加大声咆哮,催促从者赶紧攻击。“继续喷射,不要停!我就不信打不碎那堵破墙!”

      菲拉斯收回投注于堂兄许普斯身上的目光,看向前方的目标。不久前消耗的能量已再度填充他全身。他微微点头,回应了白罗加的要求。

      海龙波在黑夜里划过一道蓝色荧光,流水的巨鸣连绵不绝,叫嚣着冲向天空的裂口。然而,白罗加偏执的坚持并没有换来任何收获。菲拉斯的吐息,被“缓冲地带”的不详阴影掩埋,隆隆巨响慢慢沉寂下来后,防护膜恢复静默的姿态,不但毫发无损,连些微颤动都不曾有。

      除了许普斯,菲拉斯是这里最具力量的高位龙族。如果连他的攻击都没有用,那其他人再卖力也只是白费功夫。无谓的攻击不知道重复了多久,他们用尽各种手段,都无法突破敌人的防御。一群人打量着毫无损伤的防护墙,几次三番攻击都没能使它有一丝破绽,大家的耐心在一分分流逝。

      费扬斯第一个发作,对着他无法看透的裂口发泄着怒火,“那群家伙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不出来应战!是不是知道自己理亏,不敢出战啊?!”

      面对这攻也不是退也不是的窘境,队长卡缪斯陷入两难,不由压低声音,意志消沉地说,“如果敌人始终坚守不出,只怕这次的讨伐会以失败告终啊……”

      “现在就放弃的话,岂不是让他们称心如意了?”白罗加拔高音量大声反驳,嘴角下拉,勾勒出愤怒的弧度,“决不能放过这群鼠辈,让他们逃脱惩罚!要一直保持进攻!”

      “这不是对我方有利的作法。”柏伦格委婉地劝说同伴,“不断进攻只会落入敌人的圈套。异族正等着我们耗尽力量,这样他们就可以出动将我们一举歼灭。”

      “难道要停止攻击?”白罗加虽然怒气冲天,却无法否认柏伦格的话颇有道理,颐指气使的态度略微收敛。

      “对于根本不上当的敌人,再有力也是无处使的。”杰诺特双手紧攥,插话道。

      “强攻不如巧取。”卢奎莎左右张望了一下后,试探性地说,“想想其他办法吧?”

      “空间魔法如果能用,倒是好办,可问题是……”柏伦格望她一眼,金色的瞳孔深处团聚着不乐观的阴影,忽然又转过头对准休利叶,眼里透出一丝希望的光,“休利叶,你有没有某种能突破那道雷压墙,到里面引起爆炸的装备?”

      “这个……我造的机械装置也不是全能的啦。”休利叶摸了摸后脑勺,面露难色,“突破物理法则的事,我是办不到的。虽然能融进我的魔法,但……不管怎么说我的力量和创造出那种防御系统的王,还是差距太大了。”

      “如果我们帮你呢?”耶莲娜温和地询问,“联合我们的魔力一起注入?”

      “对对!”派斯捷立马张嘴,连声附和,“你就说有没有那种装置!”

      “有是有,不过……”休利叶皱眉想了几秒,然后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首先,能量超过负荷会直接爆炸。其次呢,无法空间折跃就进不去那里。所以,结论是不行。”

      “真不靠谱!”派斯捷听得烦躁,不禁抓耳挠腮。

      “老夫有话要说。”柯罗岑手捧封印书,向众人告知,“历史是检验现实最好的一面镜子。历史上有无数战例是凭借毅力和耐性取胜的。两军对垒,相持不下之际,急于求成的一方往往是输家。明白这个道理,事情就很简单。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分几波人,二十四小时轮流监视洞口,不让一只虫豕出入。”

      “也就是所谓的耐力战吗?”丁尼斯总结的话声中隐隐传出一丝颤抖,似在压抑悲愤,又充斥着一种说服自己的坚定,“敌人一定抱着坚守待变的决心。我们也不能轻举妄动。”他虽然很想为叔叔托达纳斯报仇,但他认同主人的判断,只好劝自己暂且忍耐。

      柯罗岑的提议,似乎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法子。济伽王的机械军团铁了心地固守险关,坚决不与讨伐队交战,龙族这边也只能保存实力。

      虽然这片大陆气候寒冷,但是龙术士们并不打算向大自然的严酷屈服。他们能自由行动于这座被敌人抛弃的冰城,享用敌人遗留下来的物资补给,比起拥挤在“缓冲地带”惴惴不安的异族,生存环境已经优越太多,完全可以效仿敌人采取以逸待劳的战术。接下来的比拼,是只要哪一方先沉不住气哪一方就是输家的耐力竞赛。考虑到各种因素,就连最无法忍受失败的白罗加也只能寄希望于这个赌注。

      “那就耗着吧!看谁能坚持更久!”

      白罗加勉强答应下来,与卡缪斯分配起监视人员的顺序。当被确切点到名字时,苏洛和许普斯才姗姗而来。为了惩罚这两人的消极怠工,白罗加特地安排他们做第一批值勤者。名单公布完毕后,众人渐渐散去,菲拉斯却停着不动,注视他的兄弟飞向高空。这让白罗加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菲拉斯,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哪儿不对劲?你刚才怎么不说?”

      “和那个防护罩无关。是许普斯的事。”

      “许普斯又怎么了?”

      “你不觉得他和平常有点不一样吗?”菲拉斯碧蓝的眼睛以一个隐秘的角度向远处的许普斯投去关切的视线,同时耐心地对自己的主人解释着自己心底的疑惑。“不爱说话,似乎一直在有意避开我们,不管什么时候都离我们远远的,你不觉得吗?”

      “哼,我看是他的主人犯懒吧!所以我才安排他们第一个值勤。我这也是为了调动你那个堂兄弟做事的积极性。”白罗加摆出公正的模样辩解道,尽管这在任何人耳里都有着更多虚伪的成分,“而且我也不觉得许普斯那个样子有什么奇怪的。许普斯本来就不爱说话,性格孤傲清高,像极了他的主人!以他有限的智慧根本想不出破敌良策,自然知道该把嘴乖乖闭紧!”

      如果说刚才的辩解只是为了给自己公报私仇的行为寻找借口,那么此刻白罗加的话语则完全变成了不留情面的挖苦。不过,菲拉斯对主人充满恶意的讥讽也只能听之任之。毕竟这位善妒又记仇的龙术士早在拜奥诺马伊斯为师后不久就认识了苏洛,与他结下梁子。在过去二百余年的岁月里,菲拉斯已经习惯了白罗加对苏洛的诋毁恶语。

      “还是不对劲。许普斯比以前更孤僻了,而且变得特别依赖苏洛,整天黏在苏洛身边,反而和我们很疏远。”

      他和许普斯的始祖是亲兄弟,虽然中间隔了八代,逐渐疏远的亲缘关系使他们的感情慢慢淡化,但菲拉斯还是比旁人更关注这位族兄。

      “我听不出你的重点。”耐心几近极限的白罗加厉声叱道,“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哎呀,不是我说你,依赖主人又不是什么坏事。菲拉斯,你也太敏感了吧?”抢在菲拉斯回答前,恰好经过他们身边的德文斯发出了带有嘲弄性质的轻笑,“难道只有像你和白罗加那样相处才算正常吗?啊,白罗加大人,你别多心,我不是故意针对你。”

      处于盛怒中的白罗加,将冒出火星的目光转向一旁出言不逊多管闲事的海龙,但他选择忍下对方的挖苦,把满腔怒气倾泄于那位在他看来管束无能的主人身上,“柏伦格!带着这头狂妄的海龙滚出我的视线!”

      柏伦格安静地看着,不作表态。听到这样的辱骂,性格高傲刻薄的德文斯岂能罢休,正要发火,话头又被菲拉斯截去。

      “你们都不懂。反正我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希望是我多心。”

      这个感情深沉内敛的海龙族男子,似乎羞于承认自己对那位同族堂兄的重视,但他的真实想法,总是在一不小心就流露出的关切中突显无遗。然而,这样的情感在白罗加眼里,完全是无意义的浪费。

      “真无聊!快走,菲拉斯!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在龙王认命他统领龙术士讨伐队的时候,他希望能用一次酣畅的胜利,夺回曾经失去的荣耀。济伽军队土崩瓦解的日子,就是他登顶为卡塔特第三任首席龙术士的日子。他期盼着那个完满的未来,他的愿景,他存在的意义,他人生的目标,在不久的将来终将实现。对于这一点,白罗加始终笃信不疑。现在,只剩下完成不了任务的焦躁感撕扯着他。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巨大落差,把他对未来的期盼驱散得一干二净。

      在一个白罗加不知道的地方,监视者们带着隔岸观火的眼神纵观全局,将他的愤怒和讨伐队的毫无作为全部收纳眼底。

      “已经七天了。”阿尔斐杰洛仔细注视着那些经由“王之眼”宾的触碰传递而来的画面,紫罗兰色的眼睛显露出一丝愤懑和焦躁,“那个济伽,莫非打定主意不出来应战吗……本来还指望他能帮我除掉些障碍呢。”

      “看到了吧,他就是那样一条懦弱、卑贱而狡诈的狗,只配躲在狗洞里,根本衬不上王的身份。”会客室宝座上的刹耶王高昂起优雅的下颚,用他充满磁性的嗓音编织出恶毒和侮辱的话语,“对于如今这个状况,我一点都不意外。他要是拥有与那身份相称的胆量,我倒会对他有点改观。”

      房间里共有四个人:阿尔斐杰洛、刹耶、霏什和宾。宾掌握的监视能力极其强大,但凡他涉足过的地方,都能被收纳进监视范围。在被选拔为这一任的“眼”之前,他就曾外出云游若干年,足迹遍布欧亚非大陆的绝大多数区域,而缓冲地带所在的南方冰冻大陆,则是达斯机械兽人族流落异乡后最先待过的地方,自然也在宾的监控之下。除了封印之墙背面看不到,雪域的任何情况,他都了若指掌。正因为有他源源不断地送回前线战报,互为盟友的双方,才得以针对南方极地的那场战斗,进行必要的详谈。

      “你觉得济伽会一直拒不出战?”阿尔斐杰洛用某种试探的眼神,望着单手支额、翘腿而坐的刹耶王。

      “否则你以为那贱狗霸占着‘缓冲地带’那么多年恋恋不舍是为了什么?要不是他刨了个绝世大狗洞,我早就灭掉他的军队,让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彻底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是吗?可我却觉得你只是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就算那个东西再坚固,也总有办法突破吧。”

      “阿尔斐杰洛,你是在试探我会给你怎样的答案吗?你我身为盟友,我很高兴能与你分享情报。‘缓冲地带’不属于这个星球,而是当年那颗陨石与地球相撞扭曲形成的亚空间。那儿的一切都无法用常理推断。其中存在的许多物质就连我都说不清楚。不过,有关神秘学的研究绝非我族所长,倒是被称作术士的人类更感兴趣也更在行吧?既然说到那个东西,也许曾作为首席龙术士的你能给我个解释?”

      仿佛受到启发,阿尔斐杰洛深沉的紫色眼睛忽然拨开云雾般迸发出闪亮锐利的光芒。“难道这就是济伽抓龙术士的目的?为了加固‘缓冲地带’的防御,研究不让别人进入的方法?”

      如果他没有看错,那么刹耶王赤红如血的瞳光中此刻有了一丝诡谲和狡黠的闪烁。

      “你们龙术士啊,是不是对‘缓冲地带’有某种误解?”

      “什么意思?”

      “那东西数百万年前就出现了。它确实可以吸收并中和一切能量,那是因为它本身就藏有极大的能量。任何传播进来的能量都会在那个领域内化为乌有,所以也能够使你们的空间魔法无效化。但是历经如此漫长的岁月,‘缓冲地带’内部蕴含的能量早就耗光了。要想进到那东西里面,其实非常容易,根本算不上‘突破’。”

      “难道是因为……”

      “对,就是你心中所想的。摒弃任何物理和魔法手段,直接走进去,就像步入一扇门那样简单。只要会飞,谁都可以进去。”

      纵然再高超的演技也无法掩饰阿尔斐杰洛内心的惊愕。他视线冰冷,略微不悦地盯着这位说话总是避重就轻模棱两可带有几分虚假的刹耶王。对于济伽王那个无懈可击的防护罩的奥妙,他几乎在瞬间就参透了。

      “所以真正碍事的,是那道薄膜一样的墙啊。”

      由于“缓冲地带”早已经不具备阻挡外敌的作用,济伽在裂口的地方设立了一道墙。这道墙才是真正阻挡龙术士脚步的关键。

      “那堵人为架起的墙,替代了原先的天然屏障。里面掺和了济伽几乎毕生的雷压。不瞒你说,就连我想突破它,也会感到棘手。济伽那个家伙,在还是将军时就以防御力高超驰名族群内外。他创造的屏障就如字面意思那样不但可以化解对方的攻击,还可阻挡一切超远距离的跨越,铺设在那个洞口实在太契合了。他虽然是条胆小如鼠的贱狗,好歹还剩几颗牙。即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那玩意儿在战斗中具有奇效。”

      “凭一个人的力量,就挡住了所有的威胁吗?果然是不可小觑的王的实力。”

      “哼,但是也不要太过嚣张。我相信你的伙伴们早晚会打破那道屏障。否则可就对不起龙术士的名号了啊。”

      对于阿尔斐杰洛的疑问,刹耶并没有正面回答。他没说出来的话是:“封印之墙”吸收能量到饱和状态,便会不攻自破。只要投入足够的能量,总有一天能将它瓦解。

      尽管刹耶心中清楚济伽的防护罩并非全能,存在能被突破的弱点,但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在诸王纷争中,刹耶并没选择优先消灭济伽。虽然日益加剧的病情逐渐令济伽的身体虚弱不堪,接连不断给防护墙输送雷压的行为也将他体内仅存的生命力耗损得所剩无几,但他本人仍然有着不容轻视的可怕力量,加上他保存完好的军队,刹耶这边若要全灭他,起码会损失三分之一的兵力。在曾经三足鼎立的局面下,贸然进攻一方的行为无疑会让第三方势力乘虚而入,除了阿迦述外,还有强敌卡塔特在旁伺机而动,因此刹耶很少主动大规模出击。现在,济伽在一天天衰弱下去,一天天濒临死亡,刹耶有的是时间等待佳音,根本不必冲动行事。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否则他不会选择冒险。

      “这场战斗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场耐力战。熬到最后的人获胜。”阿尔斐杰洛用他饱含怨愤的口吻向刹耶诉说着,“如果济伽让我们失望的话……等于是断送了进攻卡塔特的最好时机。”

      “讨伐队久攻不下,应该会退兵吧。不确定龙王后续会展开什么行动,确实有点头疼,不过,就算现在出发,也还来得及啊。”一丝精光从刹耶王赤色的眼瞳当中逸出。他斜睨着阿尔斐杰洛,狡猾的眼神使他瞧起来像只使坏主意的狐狸,“卡塔特这次连老本都拿出来了。二十头壮年龙裔滞留在极地前线。卡塔特现有的守备力量应该薄弱到只剩下老弱残兵和被称作守护者的人类了吧?我族与守护者交战不多,但他们没给我难对付的印象。”

      “对于他们的力量,我也不甚了解。”阿尔斐杰洛缓慢思考着,“他们力量的源泉应当来自于那把随身佩戴的光剑。解除那把光剑,所谓的守护者也只是区区凡人,一群剑技精湛、擅长白刃战却也仅此而已的剑士罢了。”

      “照你这么说,守护者应该不难对付。如今龙族精锐尽出,留下来的只是些不足挂齿的小角色。趁你所憎恨的对象力量空虚,我们正好可以大干一票。”

      受刹耶蛊惑而慢慢涌起的斗志和兴奋感,很快就在阿尔斐杰洛的胸膛中退却。源于内心的忧虑,使那张白皙英俊的面庞笼上了一层黯淡的阴影。

      “不,龙王并没有你所想的出手‘阔绰’。就目前这个数字,应该还藏着一半精锐。而且你别忘了,两位龙王和九名长老同样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除却这些人,两位龙王的直系后裔还留守在山上。他们个个能以一敌百,不容小觑。”

      从这些话中了解到龙族的防御力量,满面微笑的王愉快地扬起颈脖,俯视下方客座上的男子。“你怕他们?”

      “没有那回事。”阿尔斐杰洛否定的语气充满了坚决却又非常僵硬,“苏洛还在前线。我也还没有与柏伦格摊牌。”

      “这样一来等于损失了两张牌。而且你还要搞定你的从者,的确是有点难以抉择呢。”刹耶抚摸下颚,看了一眼举棋不定的男子,“就看你何时下定决心了,阿尔斐杰洛。只要你向我诚心祈求,我的军队将随时听候你的调遣。”

      对方居高临下的口吻,顿时让阿尔斐杰洛心生反感。这个被龙族长期奴役、压榨和利用的男人,对于任何形式的胁迫都相当厌恶。他愠怒的紫色瞳孔瞪视着向自己宣示强权的王者,盯着那赤红的眸子至少二十秒,胸中燃烧着滚滚怒火,然而,与生俱来的骄傲自尊这一次却作出了退让,妥协于寄人篱下的现实。尽管互相之间的尊敬只是逢场作戏,但考虑到与这个异族的合作前景,他咽下了这口气。

      “这场耐力拉锯战不知何时落幕。你的部下能经受住这严苛的考验吗?”阿尔斐杰洛把目光从这位不友好的盟友脸上移开,目光转向此处的第四人。

      刹耶顺势接过话题,用微笑掩饰着片刻前不合时宜的嘲弄,温和地回应道,“从目前的状态看,那头叫许普斯的海龙非常老实,一点也没出差错。霏什,我真该好好褒奖你。”

      “这是我的荣幸。”始终没有参与讨论但一直在暗自观察着一切的将军欠了欠身。

      在前线战场与族人一同攻伐的海龙许普斯,其心智正是由这位将军操纵着。他先是被华伦达因夺取了灵魂,而后又在无意识状态下遭霏什精神控制,早已没有自己的思想。霏什初步调控后,许普斯被暗示“哪怕与龙族同胞为敌也可以接受”的危险想法,如同一个完美的木偶人,按照提线者写下的剧本进行表演。不过,霏什并没有立刻让这头公龙单独行动。他远程操控着许普斯的意志,并让苏洛监控其言行举止,避免他犯错。就外人看来,许普斯比平常更冷漠和少话,便是基于这个因素。

      “再缜密的伪装也总有露出破绽的一天。”阿尔斐杰洛的紫眸尖利地瞥向站在桌对面的霏什,“菲拉斯的怀疑就是危险的信号。”

      尽管这名异族将军同步他人精神的造诣非常深,也不能排除失算的可能。并不以生性多疑著称的菲拉斯仅靠他对许普斯的了解,就似已看出端倪,因此阿尔斐杰洛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许普斯的伪装早晚会露陷。

      面对这位龙术士同盟的质疑,霏什谨慎地低下头表示认可,尽管这个表现,在对方看来只是一种虚伪。

      “让您产生忧虑是我的失误。我原本的打算是与那头海龙精神同调一周后就进行移交,任他自行其是的。但如果您实在为此感到困扰,那么我将延长控制期限,全权操控那头海龙的意志直到战争结束。希望这样做能解除您的忧虑。”

      “但愿你那些小伎俩能骗过我曾经的同伴们,虽然在我心目中,它还不足以达到令我惊叹的程度。”

      任谁都能从这暗讽的语气听出来,阿尔斐杰洛真正记挂在心上并感到忌惮的人不是霏什,而是不在此地的华伦达因。那位以生物灵魂为食粮的将军,由于刹耶这段日子天天接待贵客阿尔斐杰洛的亲昵态度而醋意大发,不再如往常那般陪伴爱人身侧,想必正躲在某个角落生闷气发牢骚,埋怨刹耶对他的冷落。即使华伦达因没有出现在这里,阿尔斐杰洛似乎依然能感觉到他所散发出来的那股令人胆寒的气息。

      “刹耶王,你那位秘密武器不得不让我青眼相加。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他居然能吸收许普斯那样强大的龙族灵魂。这究竟是为什么?”

      “华伦达因有‘王’的实力。”大概是为了震慑住这名不断挑衅的男子,霏什代替笑而不语的刹耶王,肯定地回答。

      阿尔斐杰洛惊愕之余,视线立刻转向刹耶,从这位银发赤眸的男子神秘而自豪的笑容中,确定了答案的真实。“啊,我为什么要感到意外呢?他能保持人身作战,就是‘王’级别的最好体现。但是,他为什么要屈尊于你呢?”他故作好奇地凝视刹耶。

      给予他答复的,却依然是霏什。“因为华伦达因深爱我王,愿意为我王奉献一切。而且就实力而言,他仅是‘王’这一级的入门级别,刚刚跨入那道门槛,离我王仍有不小差距。”霏什将军的声线低沉浑厚,说话像机械似的没有任何感情,让人无法揣测他的心思,“当然,夺走我的性命并无问题。对于这一点,我也唯有忍耐了。”

      从霏什的话中可以推断,刹耶这边集合了两个王的实力,在与其他王的角逐中,优势非常明显。阿尔斐杰洛不禁感叹,自己果然没选错盟友。而这个盟友,势必要在未来将其清算。

      “好了,针锋相对的交谈也该告一段落了吧。”久久不语的刹耶突然抬起眼眸,眼神高傲而又温和。“种种迹象表明,出征的龙族战士们打算与那条贱狗进行一场漫长枯燥的耐力较量,短时间内双方应该不会有激烈的军事行动。既然如此,我们这边也散会吧。我还是那句话,阿尔斐杰洛,作为我最得力和可靠的盟友,我会提供你任何帮助。等你需要的时候,再来找我!”

      带着极为复杂的心情,阿尔斐杰洛来到一处具有古罗马风格的高大建筑,推开气派的大门,进入客厅。这豪华的地下宅邸,是刹耶王在他壮丽的王城里为客人置办的居所,其内部的装饰雍容典雅,精雕细镂,结合了浪漫和庄严的气息,彰显着宫廷的高贵感。然而房主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映入眼帘的华美画面上。他斜倚在盖着精致羊毛制品的大理石长沙发上,后背枕着靠垫,沉溺于他无力掌控的纷杂思绪。

      遥远的冰雪战场,龙族的讨伐队与济伽王的势力互相对峙着。阿尔斐杰洛没有轻举妄动,暗自希望那群异族和他过去的同伴可以互相削弱对方的实力。几个傀儡中间,麦克辛依然郁郁不振,终日与酒为伴;贾修的情况则刚好相反,他与新交的朋友们相处融洽,此刻正随米竺勒夫的劫掠队伍进行着令他沉迷的杀戮游戏;至于阿尔斐杰洛最关心的苏洛……

      他在任务名单之上,必须随军出征,如今孤身游离在外。虽然能通过与霏什连通着精神的许普斯这个传话筒联系到他,但眼下已不可能让他离开战场。与苏洛分隔两地的现状,让阿尔斐杰洛感到由衷的懊恼。

      把一切阴谋栽赃给济伽,原本是为了洗清刹耶的嫌疑以便于自己这方行事,但却出现了一个弊端。龙王一改从前优柔寡断的态度,召集龙术士出兵伐贼,决策之快、行动之迅捷,超出阿尔斐杰洛想象。一道召集令,带走了苏洛,还使他错失与柏伦格碰面的机会。上个月底寄出的信,只怕现在还安静地躺在柏伦格家门口的信箱,未能送达他手中。

      那个被他寄予厚望的男人,即将成为自己的得力干将,对此阿尔斐杰洛深信不疑。虽然就魔力的储备而言,柏伦格在同僚间只能算中游水平,与他第五顺位的资历不太相称,但他的独门招式“魔棱镜”对于牵制大军非常有效。如果无法将他纳入麾下,无疑是一个巨大损失。阿尔斐杰洛愿意花时间去争取这样一位能力出众同时对自己敬重有加的助手,尽管他隐隐怀疑柏伦格有着超出自身实际能力范围的野心。

      此外,尼克勒斯的归宿问题也还没有解决。龙王此战派出一半精锐,留守卡塔特的龙族以老迈的长辈和低龄的未成年者居多,作为前首席的契约从者,尼克勒斯的失踪一定会引起众人瞩目。虽然诱骗他离开卡塔特,并仿照苏洛处理许普斯的方法把他控制在手,是绝对必要的一个步骤,但显然现在不是这么做的最好时机,阿尔斐杰洛还需等待。

      这场仗对于卡塔特而言,不外乎两个选择:放弃,或者继续。龙王掌握着主动权,但他们会如何权衡取舍呢?倘若龙王意图与济伽势力决一死战,囊括了九名龙术士及二十九头龙的精英部队就将长期滞留在远离卡塔特领土的区域,无法拱卫力量空虚的大后方。如果龙王放弃作战,部队中的龙术士成员将会解散回家,因为龙王不会允许他们永留在山上;龙族成员毫无疑问会回到栖息之所,重新巩固卡塔特的防御力量,但至少,阿尔斐杰洛不必同时面对这群恼人的妨碍者的夹击了。

      无论哪种情况,只要尽可能保证那帮处于阿尔斐杰洛对立面的龙术士同伴们不集聚在一起,接下来的行动就可以保障更大程度的胜算。如果这个时候能有外力替他剪除掉些许碍事的龙王走狗,那么结局将会更加美妙。

      希望敌人不会让他等太久……

      心底盘算着济伽出手的几率,阿尔斐杰洛因沉思而显得迷离的面庞上,一贯自信的眼神开始流露出焦灼的神色。

      归根结底,把希望寄托在敌人身上,只是一种对未来捉襟见肘的妄想,一次泡沫般脆弱的赌博罢了。阿尔斐杰洛厌恶事情不受自己掌控。而在所有不确定的因素中,最让他揪心的,依旧当属苏洛。

      单是想到这个名字,阿尔斐杰洛便感觉自己的心口有一阵闷痛掠过,犹如被某件钝物狠狠地重伤一般。

      自过去到现在,两个人始终聚少离多,也就在阿尔斐杰洛辞去首席潜心对付龙族的近六七年时间里,与苏洛的接触才逐渐变得频密。最近,他经常会陷入该如何摆正自己对苏洛感情的思考。阿尔斐杰洛的确希望能一直保持这种亲密的关系,但有的时候,却又觉得对等的关系其实并不好。因为他对苏洛太过看中,而这种重视并没有对增进二人的感情产生任何助益,只会让苏洛渐渐有恃无恐,朝越来越不顺从自己的趋势走下去。就拿处置许普斯的例子来说,完全是在阿尔斐杰洛的软硬兼施之下苏洛才勉强屈服,甚至害他不得不搬出卢奎莎进行要挟,为此两人大吵一架。

      究竟该把那个男人置于怎样的位子才合适呢?是辅佐自己成就事业的战友?彼此共享着珍贵友情的知己?亦或是像麦克辛、贾修那般纯粹用完就弃的工具?

      长久以来阿尔斐杰洛始终怀抱着一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骄纵心理,觉得只要对方是苏洛,就一定能理解自己。可真相却是,阿尔斐杰洛从没有得到过那份他企盼到几乎发狂的友谊。而这,还不是他真正所求的东西。

      一个布满阴郁的想法忽然酝酿在阿尔斐杰洛心间。他焦灼的心情在那狂想的抚动下,逐渐兴奋起来。

      既然得不到那份对于炙热爱意的回应,就用自己的这双手,掠夺过来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奥诺马伊斯祭奠的是托达纳斯
    派斯捷发脾气是因为修齐布兰卡
    ↑两对基友_(:з」∠)_
    再次向玛纳同学致歉:笔者当初给你取名太不走心了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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