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黑框]断章》游素

1、第 1 章

　　江南曾陪今何在回过南昌。
　　是个春天，今何在跟公司请了假，回去看爸妈。江南说：“我在上海也没事情做，能跟你一起回去吗？”
　　今何在没说话，隔天打电话来，说：“周五走，收拾收拾东西，票都买好了。”
　　江南大惊：“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今何在的声音在电话里听着也很柔和，“我跟妈说了，她知道你要来，说欢迎，给我们做好吃的。”
　　那就必须去啦，虽然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呢——谁在乎？
　　今何在买的票出发时间很早，特别早，四五点钟，两个人在进站口哆嗦：“妈的，早知道这么冷，多穿件衣服出来好了。”
　　火车上两个人挤在一起，一个听音乐一个睡觉。毕竟都在国内读过大学的人，学校离家都远，几年寒暑假奔波下来，深知卧铺一票难求，有张坐票算不错的了。今何在给江南讲他曾经假期挤火车的经历：“……一帮人从门口上车，根本挤不到座位上，有个女同学半路上就晕在半空中了——脚离地了，把我们吓得啊，你别笑啊！”
　　江南想象那个场面差点笑死在座位上，笑着问他：“你呢？”
　　今何在说：“后来到了站火车停了，我们就从窗子跳下去了，又从卧铺车窗钻进去了。从那之后我就宁可最后一个人从学校走，避开返乡高峰，一直到现在。”他抬头看江南，“没办法的事，国内人这样多，你在美国时怎么样呢。”
　　江南摇摇头，美国没有春运，读书那会儿真想外出，开车也可，他曾横跨千里开着车去拜访朋友。但每年从国内飞国外，也曾为了节省机票价钱，在不同的机场转机，兜兜转转好几站才能到圣路易斯：“一个人，在陌生的机场吃泡面等飞机，那股劲儿也很凄凉，来往的都是老外，虽然交流没问题，可那时候我就想啊，这是何必呢。总有一天，要赚足够多的钱，让自己去哪儿都能说走就走……等有一天把九州做大了，我们几个也就跟我想的一样，在机场一字排开，拍一张机票说，爷就去这儿……”
　　今何在大笑。
　　下车时曾爸开车过来接，看俩小的一脸面如菜色从出站口人群中挤出来，打了一路的呵欠，今何在介绍江南时都透露着一股困劲儿：“这就是我说过的，江南，杨治同学。”
　　江南肯定不好意思像他一样，毕竟第一次见家长，这会儿赶紧整理衣冠精神抖擞：“叔叔好。”
　　“小杨是吧，曾雨念叨你多少回了，这回来了就好好玩玩。”曾爸很满意这小伙子，别的不说，个子是真高，自家儿子跟人一比，身高就差一截。暗自恨铁不成钢，指挥今何在：“别愣着，快上车，你妈在家里都做好饭了。”
　　曾妈果然做了一大桌子菜，全是今何在的最爱。老两口跟年轻人不一样，肯定不会用笔名叫客人，因此还是中规中矩的“小杨”，今何在平日里听人叫多了“江南”或者“傻鸟”，现在听到小杨，格外新鲜，帮着端菜上桌时笑着对他做口型：“小羊。”
　　江南好笑好气，听厨房里曾妈说：“小雨，过来帮妈妈看下火。”今何在脸色变了变，赶紧窜回厨房，留下一个偷笑到暗伤的傻鸟同学。饭桌上闲聊不忘提这茬，说：“我跟小雨在网上认识的时候……”“小雨人特别好，朋友都喜欢他……”“小雨BLABLA……”今何在在饭桌下踢了他好几脚他也没反应，最后索性不理他了，抱着饭碗直接把脸埋进碗里。
　　夜幕降临的时候睡哪儿又成了问题，曾家两室一厅，老爸老妈肯定一个卧室，问题是今何在的卧室是单人床。曾妈安排客人住床，曾雨打地铺。江南道谢，今何在低着头不吭声，转头把床铺好了，又张罗着自己的地铺，江南进屋来，看一只猴子和地上一床铺盖，表情有点囧：“你真要睡地上？”
　　今何在指给他那张床，江南怔了怔，是……挺小，他一米八三的个子，还真不一定能睡得舒服。看看床又看看今何在，忽然说：“你去睡床，我睡地上好了。”
　　“……”今何在抬头看他。
　　“我不是说你矮，但我来你家叨扰，还把你挤得睡地铺，我良心不安啊。”
　　这话太诚恳了，诚恳得不像傻鸟能说出来的。今何在笑了笑，把床上那个枕头扯下来，和地上的枕头并排放在一起，然后把被子也抱下来：“这样行不行？”
　　变成两个人一起地铺，这样也……真行。江南的嘴角无声地抽了抽，坐下来无可奈何地问他：“小雨同学，你就这么喜欢跟我睡一起啊？”
　　从外人角度看过去这时候两个人的姿势是有点诡异的，一个半跪着，一个斜倚着，更要命的是前者手里拿着一床被子，后者在他面前这么一坐，简直像调戏良家小姑娘的大爷。今何在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别闹了，赶紧去洗漱，我累死了，赶三天稿都比不上坐一天火车，你不知道累的？”
　　等江南再回来时他果然睡了，小小一只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个乌黑的发顶。眼镜放在了床头的桌子上。江南后来跟夏笳他们形容今何在“清秀”，说得多半是他摘下眼镜的时候。好多年之后的2013年，磨铁在微博上po出今何在不戴眼镜的近照，底下一众粉丝惊呼：“今大原来这么帅！”有人说让她想起了小说中那种戴着眼镜平平无奇摘下眼镜艳惊全场的男主，这句话没给江南看见，如果看见，他大概只会冷笑说，我早八百年就知道了。
　　但这是现在，2005年的初春，江西南昌的曾家。考虑到江南今何在留了盏床头灯，江南悄无声息地关了灯，试图悄无声息地钻进被窝——未果，他没料到今何在突然翻了个身，绊得他整个人朝前栽去，好容易缓冲住了整个人还是横在了今何在身上，两个人现在成了“十”字，江南气得发笑，隔着被子要掐他的脸：“你是不是故意的？”
　　今何在整个人团在被子里闷笑，左躲右闪江南的禄山之爪，终于被他折腾得露了脸，声音还是笑着的：“不闹了不闹了，我错了，睡觉行不？”
　　那还就是得睡觉，折腾到这时候江南反而不困了，两个人都安顿下来之后他跟今何在说：“刚才那段可以写到书里。”
　　今何在的声音带着浓浓睡意：“我的男女主角还没到睡一张床的程度。”
　　“我的男女主角就到了？”江南瞪他，“我是说姬野和阿苏勒。”
　　缥缈录这时候还在完善中，很多细节仍需斟酌，江南在生活中到处找灵感，这会儿终于找到自己和身边这只身上，今何在“唔”了一声，说：“姬野，该睡觉了。”
　　江南恨不得摇晃醒他，冲他吼：“我明明是项空月！项空月！你这个大白痴！！！”
　　然而他最终把自己写成了姬野，把身边的人写成了阿苏勒，或许也不对，他是曾在阿苏勒身上投射过自己的影子，哪个作家笔下的人物不曾寄托过某一部分的自己，然而不知为何，却越来越有了今何在的样子。清秀，温柔，内在狂血，关键时刻会为了保护自己所爱不惜一切。那会儿他不知道自己会写出一生之盟这种苦逼到世界尽头的梗，更无从得知，他和今何在，竟然就会成为现实版的一生之盟。
　　那一晚两个人都睡得很好，梦里或许有苍茫的九州大地，有飞翔的羽人，有年少嬉闹的少年少女，有千山明月万里草原，有不曾苍白的爱情，纵横一生的友情，血浓于水的亲情。梦里也许还有彼此，从美国飞回来的那一个，在机场等待他的那一个。和彼此挤在上海开往南昌的火车上，原来也是同一个。
　　江南在梦中想，自回国以来，他再不曾睡得如今日安稳。

作者有话说

　　“是项空月”云云：江公在05年北大对他的专访中提到过，自己像项空月，大角和今何在像龙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