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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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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盼望已久的夏雨过后,整个城市变得湿漉漉的了,总是飘满沙尘的空气也澄净了许多。因此,劳劳碌碌的人们也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缪二已经适应了海天公司繁复的工作。渐渐地也发现了一些公司的“秘密”,公司以“×××编著中心”的名义向全国各地发出各种内容的征稿信函,然后编撰成书,一部分成书由入选作者代销,另一部分公司通过各种渠道销往全国各地的工矿企事业单位。
短短两个月时间,缪二在公司里参与编撰了《妇女主任手册》、《团支书工作论坛》、《中国医学界精英名人录》、《中国著名企业金典》、《百业精英》、《百名优秀县长的事迹》等,当然这些印制精美、装饰豪华的书上是找不到他们这些小人物的名字的,印在扉页上的主编、编委们都是一些声名显赫的人物,尽管他们没有参与其中任何一项劳动。
缪二发现公司经理喻星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精明的文化商人。她在这个城市里神通广大,几乎无所不能。她终日忙忙碌碌,频频地与文化界的名人、官员们聚会。她能说会道,左右逢迎,特别是她那高雅、雍容、仪态万千的风度迷倒了一大片男人。缪二在公司里听到过这样一个传闻,据说××部某位副部长早已为她神魂颠倒。
这天清晨,缪二一到公司就打开喻星的办公室打扫卫生,现在她还分管内勤。因为昨天才发走一批书,所以今天暂时没有什么事情,也没有几个人来上班。她用浸湿的白纱布小心翼翼地擦洗那些绿色植物、盆花的叶片。喻星有洁癖,她要求她的办公室里一尘不染,包括那些绿色植物的茎叶。
缪二把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后,喻星迈着她那特有的富有弹性的步伐走了进来。她舒适地坐在老板椅上,习惯性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赞赏地说:“缪二,你的确很能干。”然后她便望着窗口发呆。
缪二去打了开水,为喻星泡上一杯她惯饮的特级毛尖,看见她还盯着窗口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缪二仔细地看了看那扇玻璃窗,确信它是很洁净的。
“缪二,你帮我想一想。”喻星忽然对缪二说,“有这么一位老太太,她德高望重,出身于书香世家,一辈子从事教育事业,几年前就离休了。”
缪二猛然想起公司正在筹备编著的《新世纪优秀教学论文集》系列丛书,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主编便是老教育家郭恺悌女士。于是她问:“你是说郭老吧?”
“就是她。”喻星苦恼地说,“这是一个刀枪不入的老太太,无论是金钱还是虚名她都不贪,你说我该送她一些什么东西才能打动她的心,使她同意做我这套丛书的名誉主编?”
“她还没同意啊?”缪二惊异地问,她记的两个月前发出去的征稿函件上明明白白写着“主编郭恺悌女士”的字样,现在编辑工作已近尾声了。
“一时疏忽大意。”喻星说,“昨天白老师才告诉我,郭老不同意挂她的名。”
白老师是×××教育出版社的社长,也是这套丛书的名誉编委。缪二知道,虽然这些人都是挂名的,但这背后却有许多她所不知道的猫腻。
“她不同意怎么办?”缪二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这套书的征订款都收上来了。”
“实在不行再换一个人的名字也行,”喻星似在自言自语,“可谁的名有郭老的名更有号召力呢?挂上她的名,我这套书就百分之百有好销路。不,我一定要把她这一关攻下来!缪二,你说我怎样才能接近她?或者我给她送些什么东西她会喜欢?”
缪二耸耸肩,无奈地摇了摇头,喻星感到为难的事情,她更是没有办法。她的目光求助似的在屋里转来转去,忽然落在了那些花卉上,她的眼睛倏地一亮。
“花!”她兴奋地叫出了声,她的脑中迅速闪过乔老师第一次见到她送去的康乃馨时欣喜若狂的情景。
“花!”喻星的眼睛也亮了起来,这实在是个好主意,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难道她少女时的浪漫情致已经泯灭?难道现实已经把她变成了一个物欲的女人?瞬间,她的心底甚至漾起一种淡淡的哀伤;一种怅然若失的情愫。
“怎么,送花不好吗?”缪二诧异地望着喻星的脸。
喻星嫣然一笑,说:“这真是个好主意!缪二,谢谢你!”
缪二觉得所有的女人骨子里都有一种浪漫,有的女人让这种浪漫淋漓尽致地张扬;有的女人却把它收藏起来了。有一天女人老了,她会独自一人躺在竹躺椅里,沐浴着暖暖的夕阳,遥想那些远去的青春浪漫。这个时侯如果有一束鲜花盛开在眼前,更是美丽到极致。
喻星不知为何突然发出几声怪异的笑声,缪二看见她的目光诡谲地闪动着。
“缪二,听公司里的人说你写了一部言情小说?”喻星忽然问。
缪二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找到出版途径了吗?”喻星关切地问。
缪二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们公司不做文艺类的书籍,也帮不上你的忙。”喻星想了想又说,“不过,我认识几个做文艺类书籍的书商,要不我给你几个电话号码,你自己跟他们联系联系,说不定有人会看中你的书稿呢。”
“谢谢你!”缪二感激地说。
喻星从提包里翻出一个通迅录,迅速地给缪二抄写了几个电话号码,然后匆匆而去。
喻星快捷地走出写字楼,拦了辆出租车直奔街头一家有名的鲜花店。她的目光始终隐然含笑,心里面甚至唱起了歌。她是在为自己的灵感唱赞歌,当缪二提议给郭老太太送鲜花的时侯她却想到了另一个人。
喻星在鲜花店订好了鲜花,当然这鲜花她并不预备送给郭老太太,她觉得这样做太露骨。她想到的那个人是郭老太太的丈夫,是一位默默无闻的老革命家,今年春天病死后骨灰盒埋在某殡仪馆公墓里。在她绞尽脑汁想请郭老太太出面时,就已收集到关于她和其亲属的详细资料,她熟悉她的家庭就像熟悉自己的家庭一样。
她要求花店每天清晨7点钟前将鲜花送往某殡仪馆公墓她指定的地点。她知道,郭老太太自从丈夫死后就跟女儿住在一起,她女儿在远离市区的地方买了一套商品房,那房子离殡仪馆并不很远,郭老太太每天清晨7点半左右散步去公墓看望已逝的老伴。
一连三四天,郭老太太晨练时都看见老伴的墓前放着美丽动人的鲜花,无论她怎么猜测都不会想到这是一个有目的的蓄谋。
第五天清晨,喻星通知花店把鲜花送到她的住所。她特意穿了一袭白色衣裙,脑后松松地搀了一个髻,基本上没有化妆。六点四十五分的时侯,她从一辆出租车里下来,怀抱一束鲜花走向陵园。
四周寂静无声,空气中漾漫着似有似无的雾气。她的神色凝重而又肃穆,身姿轻盈而又飘逸,像演绎了无数次似的,她准确地走到了郭老太太丈夫的墓前,他的墓前依旧整齐地摆放着她前几天派花店的人送来的鲜花,那些鲜花有的已开始凋零,有的刚刚在晨露中迸放。
她轻轻地把怀里的鲜花放在墓前,毕恭毕敬地鞠了一个躬,轻声说,“郑伯伯,早晨好!”那语气随意得像在跟一位每日都要相见的老朋友打招呼。
她久久地凝视着亡者的墓碑,然后转身准备离去。这个时候,她看见柏树后面转出一个人,是一个瘦骨清相、满头华发的老太太,她正诧异地望着喻星。
喻星当然知道她就是郭老太太,她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但她脸上的神情却是宁静的。
“你是谁”郭老太太的目光迷惑地落在她的脸上。
“我叫‘喻星’。”她微微一笑。
郭老太太依旧一脸的迷惑,她的记忆里没有“喻星”这个名字。
喻星嫣然一笑,又说:“我从阿城来。”
阿城!郭老太太的心一颤。阿城只是黑龙江省的一个普通小城,但对于她来说却是一个让她刻骨铭心的地方,因为她的丈夫曾经被下放在那里将近二十年,那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我们街上有一棵老榆树,郑伯伯在那里经常给我们讲故事……”喻星的目光仰望着天空,似乎寻觅着在天堂的亡者。
“他经常说,是一群孩子帮助他度过了那个年代……”郭老太太激动地说,她的眼里盈满了亮晶晶的泪水。
喻星的心猛地颤了一下,像被针刺了一样疼痛。她知道,亡者洞察一切的目光正在空中望着她,那些听他讲故事的孩子中的确有一个小女孩,但那是喻星的妹妹,却不是喻星。
“我一直在寻找郑伯伯,却没想到……”喻星继续她的表演,她的眼里也盈满了泪花,她的心里此时只剩下一个念头了,那套丛书还在等着呢,她必须表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