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十年成灰 ...

  •   最近,府学内每个人都格外紧张。就连往日嬉皮笑脸的吴颐风也性格大变,不仅时常挑灯夜读,游乐的事情也做的少了。
      科试结束后,众人皆去看榜,头名和次名仍旧毫无悬念。只是各位都关心自己能否参加来年八月的乡试。
      “哎呀,第一等,第一等!”刘贤芸高兴的在人群中手舞足蹈。
      “呵,居然连爬上别人床榻子的骚货也拿了个二等。”人群中有女子对顾盼兮嗤之以鼻,竟然口出恶言。
      “是啊,就算是如此,也比去不了应天府的第三等要好上许多。”顾盼兮毫不犹豫的反击。
      “诶,你别争了,得罪了未来的翰林夫人可不妙。”刘贤芸拉开那个女子。
      “是啊,睡出来的翰林夫人呢。”那女子和刘贤芸说着话儿就走开了。

      李敬俨此时还在肃斋誊写程文。身上只批了一件父亲曾穿过的深靛氅衣,形单影只,余晖洒在脸上,都滑也似的流落到纸笔间,好像一辈子都会这样一直写下去。
      “你听说了么?顾盼兮和林恩林大人订婚了!”刘贤芸每次都能告知她最新的小道消息。
      “未曾。”
      “说不定这次乡试的主考官和林恩都是有关系的,这可真是抱对了佛脚啊!”
      “哦。”
      刘贤芸见她正专心,便也走到书案前挑了挑灯芯,窗外已经暮色浓重,她觉得肚子有些空,就问:“你吃饭了么?”
      李敬俨顿了顿笔,突然想起来什么:“哎呀,忘了。”
      “你这可真是废寝忘食,走吧走吧,今天我请客,临街康记酒店,算是好好犒劳犒劳你,要是没有你帮我钻研近几年的风气,我还往偏路上走呢。”
      “好吧。”
      两人来到小酒店,叫了两碗枫镇大肉面,浇头足盖了两大勺,热气腾腾的端上来,刘贤芸又让小二温了花雕,和李敬俨一来一去的碰起杯来。
      回去后,李敬俨倒头便睡,后半夜忽然醒了,就又爬起身将白日未誊抄完的文章拿出来。
      南方初冬阴冷异常,半夜风寒,她用手护住油灯,身上是被子,潮嗒嗒的裹着,低头正抄的凝神,忽然有雨点儿潲进来,她抬头一看,窗外竟然瓢泼起大雨,凄风伴着苦雨,真想吟上一句老病有孤舟。
      隆冬时回到家里,父亲母亲给她做了新衣,是绒布道袍。往日的都已经小了,她甚至穿过父亲的一些旧衣,不过虽大些,式样她倒是很喜欢。
      来年再遇见刘贤芸,她已经结了亲,把李敬俨吓了一跳。
      “我可不比你,我如今都二十岁了,再不结,就没人要了!”她显得很开心,据说那人是她小时社学的同窗,性格和善,家里人都很欢喜。
      李敬俨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结婚了,父母怎么办?”
      “我有哥哥,不用担心。”
      “唔……”
      李敬俨父亲三十出头才得了她,而后母亲身子弱,便也就没有再生养,李敬俨想了一下,觉得日后可以带着父母侍奉他们二老,自己在哪里做官就将父母接到哪里。

      盛夏将至,马上就是乡试。
      李敬俨倒是沉得住气,只是吴颐风,毕竟乡试不比平时,都是翰林院的考官,凭的是真才实学,他最近更加刻苦,为人处事也成熟了不少。

      此时帝京百官中逐渐有议论皇帝大婚的奏疏,倒是让内阁次辅许青慈心中起了疑思。
      许青慈,字善之,年六十,任内阁次辅,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
      杨儒亭疯狂揽权,他却只看不做,像是安于现状的每日只以文会友,专心于文坛讲学书法丹青之间,让民间都觉得许公真是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
      可百官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表面上看着清高淡泊的许大人和杨儒亭暗暗较劲儿多年,却始终被杨儒亭压制。近些年文坛里涌现的青年才俊多由他授意,大肆鼓吹贤君不再,西北有神明护佑等等,为的不就是秦王么。
      这一日他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张启承前来向他道别,此人正欲赶赴应天府主持乡试。
      “老师不必相送,学生只是有一事不明,特来向老师请教。”
      “你是不是觉得为何女子科考已然取消,却压而不发,且今年乡试又准许女子参加?”
      “不知司礼监可否派人赶赴各地宣布谕旨?”
      “有是有,不过要宣也是要在各地放榜之后。”
      “这又是为何?”
      “你可知最近礼部有了皇帝大婚的奏疏?”
      “这两者有关系?”
      “你且不用理会,做好你该做之事。”
      “学生明白,老师您快些回去吧。”
      “一切谨慎。”
      许青慈虽然此时并未觉察出杨儒亭的用意,却隐隐觉得这两个事件有一定关联。

      八月,在科试中取了第一等第二等的众生员便都赶赴应天府南京,此试关系重大,考上了,自此后便是举人。你看大家皆摩拳擦掌,准备大战一场。
      张启承也已经来到了南京,他得许青慈栽培,时任翰林院侍讲学士,风月场上亦是一把好手,与此时帝京风头正劲的花榜状元薛真娘打得火热。
      他漫步于南京贡院间,看着一丛丛杂草,想着若干日后这里便又会涌现不少朝廷栋梁,心生感慨。
      “主考大人,这里就交给我们打理,您可以去我府上小憩片刻,再来不迟。”
      “多谢府尹大人美意,还是公事要紧。”他笑言婉拒。

      与此同时,从长洲县至南京的官道上,李敬俨背着小小的书箧,步履轻盈,书箧上的青布帘子垂下,刚好可以遮挡日头,书箧里装得是应考文具和一些日常笔记。只见吴颐风一身轻松快步走在最前面,身边跟着书僮,并两个老仆,一人挑一只大书箱,满流浃背得跟在吴公子身后。
      快进城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刘贤芸,“这里!”刘贤芸身边是她新婚的相公,看得出来二人感情很好。
      “吴颐风,你看看你,也不帮无违拿点行李。”刘贤芸责怪道。
      “她不让我拿。”
      “没事,行李不多。”她看着刘贤芸,固执得说。
      城中青云街附近家家户户都贴出写有“安寓秋元”的红纸,李敬俨和刘贤芸夫妇找了一户人家落脚,吴颐风的伯父在南京城中有宅院,他便与众人告别去那边安置。

      刘贤芸虽然并不介意李敬俨的存在,但是她家里的那位却不高兴,嫌李敬俨碍事,刘贤芸说了他几句,二人还吵了一架,刚和好便撇下李敬俨出去游逛了。
      李敬俨看书到酉时,想出门觅食,她虽然穿着男装,可脸蛋儿水嫩,一瞧就知是女子,街上有混混看到她又有几分憨态,便起了调笑之意。
      “诶!这位姑娘,你看这是前面那位公子掉落的,麻烦你送过去给他行么?”
      她转过头,伸出手接过那混混递过来的东西,直愣愣的点了下头,“哦。”
      李敬俨加紧步子,追上前面那人,拍了下他的肩:“这位公子,这是你掉落的么?”
      谁知那人看到她手里的东西瞬间就愣住了,周围的路人也议论纷纷,直说如今的女子怎的如此大胆,竟敢当街示爱!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香草玦墨块,做工精致,虽为文房用品,却是表爱之物。
      “你这呆子,才没看着你一会儿工夫,就跑丢了!”正在僵持之时,吴颐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顺手拿走李敬俨手中墨块,“这是我的,你别认错人了。”
      说着便拉出李敬俨往旁边偏街跑,两人跑了一会儿,李敬俨突然停住了,“这真的是你的么?”
      “怎么,如果不是我的你还要给人家送回去?”
      “可是你说这是你的。”
      “我看你是笨死的。”
      “哎呀,我是出来吃饭的。”李敬俨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
      “……”
      吴颐风慷慨解囊请她吃了点鸭血粉丝汤并着烧饼,又亲自送她回到住处。
      半路上途径秦淮河,她指着灯火琉璃处问吴颐风:“那是什么?”
      “别管那些。”吴颐风抬手用袖子遮挡住李敬俨的视线。
      “感觉跟你的气质很相配。”她认真的说。
      “……”该笨的时候却聪明起来。
      乡试三场,头两场李敬俨答得很顺利,第三场策问却蛮花了一些功夫。
      这次主考的风格似乎比较,涩仄。

      张启承偏偏要出些怪题,难为一下这群眼光甚高的南直隶读书人。
      可他阅卷时却越看心中火气越大,不是阿谀奉承,就是偏题离题。
      倒是有一份卷子让他留心不少,不由的还念了出来,“策第三问,圣人之作经也,不遗乎数……若为其理数是经,而不援经解附,则邵子之图学,蔡氏之数学,岂可少哉!……[注]”他心中一喜,就批下:解千古之疑!宜录为魁。且不由在脑中想象这该是位仙风道骨的中年人,想是多年未考上举人,才学胜富,好在碰上了自己。
      十日后,拆号写榜,李敬俨等人都昂首盼望,从第六名开始到第一百名,写了许久,吴颐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却没看见李敬俨和刘贤芸,此时街上已开始燃起大红的蜡烛,唱名的书史操着南京口音念着,第五名,不是李敬俨,第四名……一直到第二名还不是,吴颐风有点紧张了,“解元,苏州府长洲县,李敬俨!”
      终于,她成了。
      龙虎榜上她的姓名被碗口大的字写在最显著的位置,还好,他们俩在同一张上,虽然隔了一段距离。
      李敬俨心中倒是平静,大家皆与她道贺,攀谈结识,吴颐风则被隔在最外层。
      十年的苦读终究还是没有白费,自此以后她便可青云直上,做想做的事,吴颐风看着被众人环绕的解元,红烛火光间闹五魁的人群散去后,他走上前,恭恭敬敬的向她行礼,并说:“解元大人,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哦。”
      “请我吃饭。”
      “没钱。”
      “也好,那我请你。”
      可惜,人间的故事总是这般大悲大喜。
      第二日,就在众人赶赴鹿鸣宴时,却见到了一位着宫装的老人,手执圣旨,他熟练的展开卷轴,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察考先帝恤民之意,女子科考盛行至今,无大过矣,然先帝之本意实之甚微,朕痛心之余,考量再三,废弃之,今而之始,女子不得科考,不得入仕,咸使闻之。崇化九年八月二十日。”
      这于那些个男性举人不过挥之忘却的小事一桩,于李敬俨却是天雷轰顶。
      不得科考,不得入仕。
      十年一梦,皆成灰。
      李敬俨两眼一抹黑,就晕在主考张启承跟前。
      吴颐风快步跑上去抱起人便嚷嚷:“快点!叫郎中!”
      一伙人慌慌张张把她安放在石阶上,暑气未散,李敬俨脸色煞白煞白,额头上沁出细细密密一层薄汗。
      “散开,都散开。”不一会儿郎中就来了。
      “如何?”张启承问。
      “大人,这位女子并无大碍,许是过度惊吓导致,休息片刻自然就会醒过来。”
      “这可怎么着哟,张大人。”黄公公也有点不知所措。
      “黄公公,这事儿我还想问您,为何取消女子科考这么大的事儿,一直压着不发,到如今才告知天下?”
      “张大人,您可是冤枉咱家了,这事儿,还不都是杨阁老说了算。”
      “哦?是么。”
      “那是自然。”
      这里面一定没这么简单。张启承看着眼前晕厥的女子,这个自己亲点的解元,只觉天不遂人愿,如此大好的人才,难道就要白白嫁人生子了么?
      不一会儿李敬俨醒了,她张口就是:“不能考会试了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十年成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