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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渡河 ...

  •   元午桥,其实不是桥。
      而是玉带河上一座天然石坝。
      只不过自十多年前玉带河上游建了人工坝导致中下游水位降低后,此处露出了石坝的裸石,俨然成为了一座跨越玉带河的天然石桥。
      可现在眼前湍湍的河流,哪里还能看到坝桥的影子,我不由皱了眉。
      同样皱眉的还有尉迟:“你怎么看?”
      等木杨捅了捅我的臂肘我才发觉是在问我,大约是看到我的神情了,于是我眉头皱的更深了,却不能不答道:“落燕坝大概已经毁了。”用的虽是大概,语气却是肯定的。要知道,这样的情景,并不是河流的汛期能解释的。现在想来,昨夜尉迟说的不是“元午桥断了”,而应该是“阻断了”才是。
      玉带河虽不能算顶宽,却连绵千里,水流湍急,是流经霂梁南疆主要的大河之一。“碧陆源头琼花海,始有九川现玉带”,说的便是玉带河。碧陆原虽得着一个春意盎然的名字,其实却是一平荒原,还是海拔颇高的山原,娇艳如琼花,哪里能在这里存活甚至绽放。“琼花海”,吟的不过是起源于碧陆原深处的玉带河从山原中流泻而出时激荡在岩石上的水花。而落燕坝,便是玉带河上游的人工水坝了。
      看尉迟的神色,我们出发前并没有落燕坝被毁的消息,那这毁坝的事件大约也就是这一两天的功夫。可叹当年南疆水患与干旱交替,霂梁国师君溟先是游历南疆考察三年又三个月,后是筑坝历时三年半,霂梁花费人力财力不计其数——现今却毁于一旦!
      想到这一段近史,我心中对毁坝事件愤慨不已,面上越发沉重。在此的众人不一定都知道那一段史记,但是大约都清楚落燕坝的重要,一时都沉寂下来。
      直到木杨唤了一声“将军?”,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停了半刻,尉迟一拉缰绳扭转马头,低呼:“沿河往上。”
      于是又行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一角石碑,上面隐约可见的“落燕”二字的残部,散落在周围的断木残垣和碎石遗血均显示着打斗的痕迹。
      如果元午桥没有出事,尉迟大约本来是想从那坝桥上过河的。现今上游的落燕坝被毁,河上的民船估计也留不下几艘了,如此不但阻了行进的路,风擎军的前线显然也比原先我们预料的压前了许多。
      我能想到的,尉迟自然也早就想到了,他望着泛着白浪的玉带河,面色越发黑沉。
      一人四肢粗壮,从残坝中检查了一圈回报:“痕迹很新,应该是昨晚被毁的,像是偷袭。”
      尉迟问:“是风擎?”
      “痕迹只集中在这一侧,不像是从风擎方向来的。”那人复道,“偷袭的人也不多,但应该都是精锐,偷袭时大约近破晓。此处的驻军防势主要在对侧,对霂梁内侧设防不多,一经被偷袭,应该很快就被攻陷了。”
      我尚惊叹于这人的探查能力,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我们并不能在落燕停留太久,本就是隐秘出行,停留的越久越容易暴露,何况此番落燕一事也叫我们知道风擎其实在霂梁内部也暗暗埋藏了力量,而这股暗力也隐隐有活跃的趋势。其次,现今落燕被毁,如要继续行进,只得绕去下游的浅滩。那里河床极浅,可以涉水而过,只是于时间上估计会耽搁上二日光景。
      默了一瞬,我还是走到了尉迟身旁:“将军,我知道还有一条近道可以过河。”
      尉迟挑眉看过来。
      霂梁人脸长的本就棱角分明,尉迟却更甚,想来是他北地的血统关系。但是此番挑眉的时候,居然反透出些柔和的味道。
      我压下因着这个发现而闪过的心悸,继续道:“这落燕坝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当年落燕坝建成,才有了经过水坝及下游元午坝桥渡河的便利。可要知道,此前人们也是有办法捷径而过的。”
      尉迟沉吟了片刻便道:“你带路。”
      众人并没有对于尉迟的决定产生任何异议,立即整队再次出发。这让我暗暗意外了。如果白漓在此,估计又会跳出来挤兑我了,至少也得喷上几句“可疑”啊、“陷阱”啊之类的话。不过又想,又不是人人都是那讨人厌的白漓。
      众人便在我这般对白漓的腹诽心态中继续向上游行进,等达到一处断崖,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了。
      “断崖?”张平终于是问了出来,隐隐有些不悦,大约以为是被我戏弄了。
      “当然是断崖,只有这突出的崖壁与对面相邻最近了。”我也并不恼他的不逊,张目于四下看去,解释道,“玉带河劈山而过,河床深浅不一,河面宽窄相异,只这一处虽河流湍急却是两崖相近。落燕成坝之前,这里有一条铁索桥。应该就是在附近了,只是荒废多年,却是要找上一找的了。”
      幸而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便在断崖一处寻到了残桥。然而,经年累月,铁索桥上的板木早已经残破不堪,只余下四条铁索连接在崖壁间,虽只百丈左右的距离,但衬着涛涛河流也是凶险异常。这却是我自己没有考虑周全,失策了。
      顿时,我有些失望。山路崎岖,那两个时辰走的并不轻松。但落到最后居然是这样一个光景,也是我所想不到的。
      失望的估计不止一人。
      那四肢粗壮的下到铁索处细细的探查了一番,然后回来向尉迟回禀:“附近没有人迹,显是荒废的久了的。木板虽然还有些残留在铁索上,但应该是一触即碎,踩踏不得的。”
      我见这人细致,又看了他几眼。
      木杨偷偷凑过来告诉我:“这人名为塔图,很是有些本事,听说在他们尼梭族里也是一员好手。”
      我顿时惊诧:“北疆的那一支尼梭族?”
      这回轮到木杨惊叹了:“你居然知道。”
      霂梁境内民族众多,我当然不可能每一个都知晓,偏偏这尼梭族,我倒真听说过些许。
      尼梭族是霂梁北疆的游猎民族,人数并不多,大约也就二三千族人,却不论男女个个都是捕猎能手。我仔细去看他的左手手腕,那里露出一角绷带,边缘处的皮肤上隐约有一道黑色线条。想当初我还以为是受了轻伤,现今才知道自己错的厉害,绷带之下哪里是伤,大约应该是尼梭族特有的纹身,纹的是尼梭的狩猎之神。尼梭族打猎时左手执弓,右手持猎物,所以他们以左手为尊,几乎每个男子都会在左手臂纹上狩猎之神,以求每次出猎收获丰富。他们平时以山林为家,只在入冬前才会派特定族人出山用动物皮毛和肉换取一定的粮食等物品。可以说,敏锐洞察能力和追踪能力是尼梭族人血液中流淌着的天性。但是,长年混迹山林不出,也说明了尼梭族人不喜与外族多接触的习性。
      尉迟旗下有这样一个人,倒也是难得。
      于是我看向那名为塔图的男子的目光中顿时闪现出隐隐的亮光。也大约是接收到我的目光,塔图居然有些微微的回避,露出些憨厚腼腆的样子,不由又让我感叹,山林养就了多么老实纯朴的民风啊!
      我当即把自己的这种感观告诉了木杨,却被他用隐忍的笑意安慰道:“这事你别告诉别人,会被笑话的。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认为的,只是之前认为塔图老实纯朴的人,现在早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
      木杨说话跳脱,却也并不都是信口雌黄。我又摸了摸鼻子,可并不希望有这样的机会悔青肠子。又想到众人被自己引到这断崖却过不去,顿时更加有些蔫,觉得自己不止看人眼神不好,脑子也愚钝。最后蔫蔫的走到尉迟旁边,有些自责的喊了一声:“将军。”这种时候,还得他来决断。
      他脸上看不出情绪,只喊了一声:“猴子。”
      我一怔。
      只见一个黑影刹那窜上了铁索桥。
      只见那黑影在铁索桥上穿梭不停,身形矫健灵活,还没有等我回过神,那黑影便窜了回来,恰恰落脚在我跟前,抬眼对上我瞠目的表现,咧嘴一笑。
      原来猴子却是个人,正是那双臂长于常人的。想是“猴子”也是诨名了,长了那样一双长臂,确不输于林间猴子的敏捷,倒也名副其实。
      等我再转目去看那铁索桥,又被惊了一跳。原本几乎裸露的铁索,现今下半部竟是已经被不知从哪里出现的绳子缠绕在一起了。尉迟旗下倒是藏龙卧虎。
      大约猴子这人在尉迟军中也是出名的,虽是不同的分队,但是其他人仿佛已是见怪不怪了。大家各自已经开始收拾马背上的行装,不用尉迟吩咐,便知道剩下的路程应是要弃马了。
      第一个过桥的自然是猴子。
      木杨是第二个过桥的。他在铁索桥边扒拉扒拉,居然扒拉出一个绳环系到了自己腰间,仔细一看绳子居然是从对面延伸过来的,大约便是猴子早先系过去的。然后看木杨攀着固定好了的铁索慢慢过了桥,相比最先过桥的猴子,身形算不得敏捷,却也显得稳当。然后见猴子又将绳环送了回来,然后依法护了几人过了桥。
      看别人走是一回事,到自己又是一回事,等轮到我时,站在崖边感受到底下流淌的玉带河水隐隐泛出的湿意,我堪堪才发现脚下有些发软,一时挪不动脚步。
      “当初可是你提议来过这铁索桥的,现在倒知道怕了。”尉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身边,眼眉中居然有淡淡的笑意,手一翻,赫然是那绳环。原来已经只剩下尉迟与我了。大约见我还有些发悚,他便自顾的将绳环系到我腰上,然后似乎愣了一下,道:“有点松。”
      岂止有点,尉迟说的已经太过含蓄,这绳环前人刚用过还没有调整,任谁都能发现那绳环几乎能绕我腰身两圈了。我一开始没来得及避开他来系绳的手,现在再躲便有些矫情了,也不知道他这般屈尊降纡的作为是为了什么,我默默忍耐他埋头在我腰间重新收紧绳环的动作,咬牙道:“我可不怕高。”
      他沉默了一下才说:“嗯,早知道了。”
      于是,不约而同的,麓山之事便浮上了心头。
      我面色不动的拨开他的手:“将军,我过桥了。”
      双手搭上两侧的铁索,脚下踏上被缠绕起来的索道,慢慢挪了几步,居然相当稳妥,心上一喜,又尝试着行了几步。
      大约就是所谓的“乐极生悲”,然后,我便再也挪不动了。
      “继续走啊,有绳索防着,你只需要走过来就好了啊!”木杨在那端喊道。
      我自然是知道绳索防护做的全面,但是脚下发软,一步也挪不动了,不前不后将将停在了索桥的中央。
      “冉遇?”身后传来尉迟的声音。
      不要叫我,不要叫我,越叫我越分心,脚下便越战抖,也就越害怕。眼角隐隐撇了一眼脚下我便紧紧闭上了双眼。
      我自然看不见尉迟的表情,但是听他声音便知道他大约是已经有些不耐,只听他沉声叫道:“猴子。”
      还没等我回神,便感觉腰上绳索一紧,被往前拉去,瞬间只觉得脚下一空,惊叫被淹没在咽喉口,剩下的便不知道了。
      等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最先感觉到的是脸颊上的隐痛,睁眼后便看到了塔图。他见我已经睁眼,举起的手掌便放了下去,黝黑的面上依旧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退到旁边去了。
      “冉遇,还好吧?”木杨凑过来。
      我龇牙对他说:“木杨,原来你才是最朴实的那一个。” 我摸了摸微微肿痛的脸颊,自此,便是把塔图给记恨上了。
      木杨闻声知道我这是没事了,嘻嘻笑了一下,简单说了我是怎么被猴子带过索桥的,又幸而索桥并不宽所以才能将我如此救下。然后一把拉我一起,侧身将站在后面的尉迟让了出来。
      乍见尉迟,我脖子便不由的立了起来。
      尉迟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问:“你不是说不怕的么?”
      我不由反驳:“崖高我确是不怕的,”顿了一顿,脸上露出些不甘心的神色,又道,“可是我不知道原来我是怕水的。”青城多是山地,除了护城河,哪里见得那么多的水、那么急的水。我想起站在铁索上乍望见脚下湍流的河水在石礁上激起的碎裂开似的浪花,以及隐约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的湿意,仿佛河水已经绕身吞没上来了一般,依旧心有余悸。
      尉迟咽了一下,不说话了,却露出一个笑怒不得的表情。
      “原来还是一只旱鸭子。”最后还是张平嗤笑一声,算是对我在铁索桥上很丢脸的一昏做了总结。
      而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件事都成为了我生涯中的被众人嘲笑调侃的事件,嗯,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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