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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黑旗统帅 ...

  •   德宣十五年六月末,风擎襄安军与霂梁黑旗军在漠北的战事进入了胶着状态,几次大小战役,互有胜负。
      首次交锋中南楚的左臂受伤颇重,长生虽为参军但似是懂些医术的,勒令他左臂制动且一月内是不能负重使力的。南楚对于长生的话还是颇为信服的,挂着个伤臂在胸前,只是也没有放松平时的训练,顺便继续教导我攻防术。断断续续练了一个时辰,便停下来席地坐着休息。对于这种有张有弛的训练,长生便睁眼闭眼了。况且身在军中本就是以命搏命,哪里能真的懈怠。
      而仅剩下千余人的赤焰,最后居然没有被重新整编,不能不说是幸运的,但是也已经不能担当前锋的重任了。这对于将将在胸腔中升起如父如兄般磅礴的将门豪情的我来说,未免就有些丧气。
      南楚看出我的沮丧,淡笑感叹道:“到底是年纪小。”
      军中只他与我最为亲近,渐渐也没了拘束,当即反驳回去:“南大哥年纪不小,却也不知是谁每次听到战鼓时总是皱眉的,同样沉不住气。”
      他闻言佯装发怒,作势又要来捞我后颈,也不知道是哪时养得的劣习,每次总是害我起一身鸡皮疙瘩。我堪堪躲避着,口中连忙讪笑认错:“没有人皱眉!呀,养伤!养伤!”
      南楚看了看伤臂,沉默下来。
      我偷偷瞅瞅他,心想,对于看同伴们冲锋陷阵而自己仅能驻守后方的情况,大约只要是身为赤焰军,总是不甘的。到底不忍看他沮丧,低头思索了片刻道:“其实也不是全然不能做。已经连续对战了好几天,时机倒是正好。”
      他眼角一挑,表示疑问。
      我道:“在双方歇战的后半夜里可以安排假装偷袭,鸣金吹号、兵刃交接的制造出动静,敌军必然全力迎击,这时我们便立即撤退,等敌军发现是佯攻自会重新歇息,而我们只要间隔一个时辰可以变换了方位再重复。并不真的去偷袭,却也必然使得敌军狼狈不堪。”
      南楚闻言终于一笑:“像是孩子玩闹呢。”
      对于这种不认同,我也并不在意:“兵不厌诈。双方交战多日,正是身心俱疲的时候,且不论战场上多英勇,如果没有得到好好的休息,却是会影响到士气的。假装鸣金偷袭,需要的人极少,又可以撼动对方士气,百利无害。”嬉笑一声,“不过,大约确实是有些孩子气了。”
      突然,地上罩下一片黑影。
      警觉的跃起,转身一看,一个黑面浅须、青铠束装的高大中年男人站在身后不远,背着阳光的面目有些模糊,一双眸光却是锐利万分,地上的影子长长的延伸到这边。身后半步处赫然却是尉迟的身影,后面还跟着几人,均是戎装井然。
      “元帅、将军。”南楚立刻道,也算是向我示意。我立即也立了军姿恭敬的站在一旁。
      元帅扭头去看尉迟,声音低沉:“你军中的兵?”
      尉迟应声:“确是赤焰的兵。”
      于是,下一刻感觉到锐利的目光扫过身上,停了半瞬,只听:“赤焰素来严谨肃穆。”顿一顿,又道,“你这兵有些意思。”
      没等我领会到那一句中是赞是贬的意味,那一行人已然转身离去。
      不确定的看向南楚,只见他也是摇了摇头。
      不过,黑旗元帅啊……我看着远去的英武背影,半天才轻轻咕哝一句:“久仰啊。”
      “怎么了?”南楚看我独自喃喃,出声询问。
      “只是想起了一件传闻。”
      “哦?”

      在霂梁,说到祁山廖家可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豪门,数代从商,产业遍布全国各地,甚至有部分据说还渗入了风擎。廖家家族庞大,每一代仅直系子孙便有数十人,中间不乏人才,何况旁支,便是这些人杰管理着廖家产业。历经几朝变故,廖家都没有衰败,反而有蒸蒸日上的趋势。然而,据说三十年前,廖家曾历经一场不小的变故,原本该接掌廖家的直系长子却突然失踪,最终由次子接管廖家庞大的产业。是豪门争斗?是弑兄夺权?当时成为街头巷尾一则热闻。三十年过去了,廖家依旧昌盛不衰,当年的家主易位之变也逐渐从人们脑海中淡去。

      南楚对于我就祁山廖家侃侃而谈的话题实在提不起兴趣,打断我:“小冉你说那么多廖家的传闻做什么?”
      我惊奇于向来聪睿的南楚居然在此刻表现出了愚钝:“你难道不知道元帅便是那三十年前传闻中失踪了的廖家长子么?”
      “……”
      我见南楚瞠目发愣,有些理解。要晓得,当年我听父亲说起这一段旧事,也是惊诧不已的。
      黑旗统帅,姓廖,单名真,廖真。在霂梁三军统帅之中,只他一人不是出自将门。说起黑旗军的廖真元帅,最初出名倒不是他在战场上的英勇,而是另一件旧事。三十年前他初入黑旗是在当时的左前锋马元峰将军麾下任一名副校尉,偏偏是这一个小小的副校尉,却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把当时还是二皇子、后来的太子、当今圣上给一脚踹出了校场,美其名曰是妨碍了兵训。后来据说他因此差点被砍了头,还是马元峰将军去求了当时的黑旗主帅,然后由主帅出面才堪堪将廖真保了下来。好事的同僚后来偷偷问廖真事件缘故,廖真居然还振振有词的说是那二皇子穿着明黄色衣袍在校场乱晃妨碍了当时正训练马术的骑队看令旗。感情这位小小副校尉还能看清那二皇子明黄色衣袍所代表的身份地位的,却依然毫不脚软的将人踹了出去。不过,幸好廖真在军中人气还挺高,听闻这缘故的同僚也没有落井下石的意图,此事便揭过不提。后来廖真带出了一支勇猛如矛的骑兵,一路打仗一路升迁,最终便成了黑旗主帅。至于那当时的二皇子后来到底有没有再兴起惩罚报复的念头,便不知晓了,反正当他真真登上皇位的时候,廖真已经是黑旗的主帅远守西南边疆了,轻易是动不得的。而对于圣上的这一段旧年晦事,知道的人自然也是三缄其口,又不是不想活了。
      南楚大约是一时不能将那充满铜臭味的廖家长子与他心目中睿智英武的元帅大人联系起来,神情还有些呆滞:“我大约听说元帅祖籍确是祁山的,在祁山‘廖’是大姓,却不想其间还有这些曲折。”
      “廖家世代从商,当年大约是有家规是不得出仕的,何况乃是一家继任者。可能当时元帅毅然离家时与廖家便已经是断了关系的。据说当年的廖老当家卸任前曾大病一场,大约也是因为这事,所以对于后来易主的廖家和从戎的元帅大约都没有声张的意思了。”其间细节我当然也不知道,只是隐隐猜测。
      “可是,这些小冉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一愣,对上南楚看过来的目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瞳中一闪而过。低头思索了片刻,再抬眼时我认真的慢慢说道:“我自幼丧母,幼年时我不肯睡觉,父亲便与我说故事哄我睡觉。其实,我父亲是有军籍的,哪里晓得什么童谣,他说的便是那些军中的故事。”忽而狡黠一笑,“他却哪里知道我听着这些故事传闻,反而更加不肯入睡,每每总是缠着他多讲几个。有些事他说的隐晦,但是聪明如我,自然也能猜出个大概。”
      南楚却看出我眼底倒映出的一丝悲切而思念的色彩,蓦然有些心惊:“难道令尊他……”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用他尚还完好的右手过来握我的,转而轻轻道,“小冉,刚才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想知道你的事。你现在愿意跟我说这些,我很高兴。但是如果你说出来会难过,以后我便不问了,等你想说的时候我便听着。”
      这只手宽大有力,掌心有着兵士常年拿兵器遗留的粗糙痕迹,却是温暖的。父亲,也有着这样的一只手。我一时竟有些贪恋这种热度。只是到底有些尴尬,正犹豫着要把手抽回来,却听到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冉遇。”
      不用转身去看,我已认出是尉迟的声音。只是不知道他已经站了多久,又听了多少去。
      南楚侧面对我站着,此时已经看见了尉迟,只堪堪叫了一声“将军”,却还没有等我转身,便又听他继续命令:“你随我回帐。”
      南楚看出我的不安,悄悄笑叹:“放心去吧。”
      他自是对他的将军大人放心的很,无奈麓山之后明知不该,对尉迟我仍总是会多想一层。一路上尉迟在前,背影肃然,我跟在后面走的那叫一个叫忐忑。想到尉迟可能是刚辞了元帅便来找我的,我终于领悟到方才元帅那一句“你这兵有些意思”中的褒贬意义了。赤焰肃穆严谨,偏我却在背地里自作聪明妄论军事,尉迟大约会觉得我让赤焰在元帅眼里蒙了灰,也不知此去会是怎样的责罚,只望不要牵连了南楚。等跟进尉迟的军帐时,我面色已经变过几回。
      幸而尉迟倒并不是欲擒故纵之辈,将将坐到案后便已经向我看过来:“刚才你说的佯攻扰敌之法,是从哪里得来的?”
      果然为的这事。
      暗暗叹息后便抱拳低首道:“将军恕罪,那只是属下一时戏言。”
      “哦,那便是你自己想到的了?”
      “……是的。”保持着低首的姿势等了片刻,却没有等来他的下文,偷偷用眼角看去,恰对上尉迟偏首看过来的审视的目光。
      赤焰虽然不再冲锋陷阵,但是尉迟仍经常出入帅帐参与作战部署,他面目英朗,这些天下来也隐隐现出了疲态,眉角颌线越发显得峭隽,只那眸光中的浅淡依旧,仿佛所有的掩藏映衬在那份浅淡中都会被看透了去。
      我被这浅淡的眸光看的心惊,连忙又垂下视线。
      然后便听尉迟低沉吩咐:“通知下去,赤焰凡轻伤者半炷香后于驻地左侧空地集合。”
      一愣。
      “怎么?”
      我哪里能说我方才在心里又自作聪明的把他“小人”了一回。平心而论,廖元帅自不会是那气度狭隘之人;而尉迟,当然也不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其实是我小心眼了。
      “那还不快去。”
      发觉盯在身上的目光移了开去,我赶紧应声:“属下领命。”说罢也不敢再去看尉迟,立即退出军帐,竟是没再敢耽搁半刻。
      站在帐外,我伸展了一下一直紧张低首而有些酸痛的脖颈,自我鄙视的咒骂了一句:“窝囊!”这才去了赤焰通知。
      南楚对于我安然返回没有丝毫意外,那一脸了然的笑容看得我撇嘴悻然,直到我将尉迟的命令告诉他,他这才敛了笑容,一齐看向他精细包扎的左臂。
      我抬手拍了拍南楚的肩:“你就好好养伤吧。”
      尉迟这时候集合赤焰轻伤兵士,八成是有了任务的。而挂了个左臂的南楚,自然是不能算是轻伤者范围内的。南楚自然知道轻重,即使再心有不甘,也只得低声叮嘱:“万事小心。”

      不消半炷香,赤焰符合条件者已井然集合在了空地。我站在队伍中,目光略略一扫,估摸着人数大约有百余人,即使尉迟还没有到,依然显得肃穆有序。
      尉迟是和长生、白漓一起来的。
      只见白漓接到尉迟一个颔首,便高声呼喝:“众将士听令!凡家中独子者,出列!”
      随即便有几人走出队伍。
      我尚还在思考这“独子”定义的“子”于我性别上的差异,只一犹豫,便错过了时机,只听白漓继续道:“家中尚有高堂者,出列!”
      又走出几人。
      “下有幼子者出列!”
      继而再走出几人。
      白漓看了看,眉梢一挑,突然对着队伍中一虎背大汉道:“朱进,不知你年前刚得的儿子现今是不是能走了?”
      于是,那大汉一脸悻悻的走出了队伍。
      白漓军务中似是管着军籍的,不想他居然记得详尽,略略让我有些惊诧。转而一想,这朱进定然是与他亲熟,看白漓那脾性,哪里会是兢兢于军务、关心部属之人。白漓自是不会知道我暗中对他腹诽,只见他又环视了一下剩下的人,沉吟片刻,问道:“你们之中会骑马的有几人?”
      我闻言走出了队伍,一同走出来的还有十余人。
      尉迟这才走过来,剑眉微敛的审查了一番,亲点了六人,走到末尾时堪堪停在我面前。
      白漓像是这时才发现我也俨然在列,瞪目道:“你当初说你父兄在南麓,现今倒是成了无高堂的人了。”
      ……父兄么?到底还是心上不能磨灭的伤。可叹报应不爽,只前一刻我还在腹诽他,后一刻便被他撕裂了心伤。不过今日短短不到半个时辰里居然被揭开来二次,先前还有南楚轻声安慰,现今对着这恶劣之人,总是分外淋漓惨烈。我赤目忍痛瞪回去,只这一只小白总是能激起我几分脾气。
      尉迟此时开口道:“人数也不宜再少了,冉遇心思敏捷,就算上他吧。”
      白漓却仍不认同:“大哥,这人信口雌黄,也不知有几句真的,哪里能让他跟去。还是我去吧!”
      这次没等尉迟说话,长生已经凑了过来,安抚的拉了白漓,只眼神却是看向我的,盈满笑意:“白漓你遇事不够沉稳,还是留在军中吧。尉迟既然挑了这七人,便是心中有数的。”说罢又转首吩咐道,“你们七人回去准备一下,军衣内另外着便服,行装从简,然后去马厩挑了马,一个时辰后此地集合出发。”如此,便是将事情敲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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