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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前厅。
      三人。
      礼盒上镶边雕刻细致精巧,不用看也能猜到里面装的东西必价值不菲;而锦缎纹理细腻,光泽柔和,定然也是上品;更不必说其他零零总总一堆堆满了桌子的礼品了。
      近在手边,一纸鲜红礼单折叠置于茶几上,累累半寸有余,却丝毫提不起展开它的意念。
      视线最后落在了那红艳的“双喜”字贴上,精细别致的剪功,想也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艳红妆扮的妇人见我出神半天没有声响,便作势咳了一咳,开口对我道:“冉小姐,这城南陈家三公子虽是庶出,但平日也颇受陈老爷宠爱,况且陈三公子长得俊逸非凡,能文能武,人品尚佳,如今又得了官位,这等好儿郎……”
      “人品尚佳?”回神之间只抓住一词,不由冷哼,“刘媒婆,会在这个时候上门提亲的,你说他怀的会是什么心思?”
      原本滚珠般吹捧着的刘媒婆厚唇半张,却像生生被人掐了喉咙断了声响,面上胭脂水粉半尺有余,居然也能看出她变了脸色。
      耐心已经消耗殆尽。
      霍然起身,也不再去看那些丰厚聘礼一眼,径自出了前厅。管家李伯刚才一直站在我身边没有出声,他在冉家几十年,许多事情不用吩咐他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果然,才到前厅门口,便听身后一个沉稳的声音道:“刘媒婆,请。”
      只是,随之响起的却是一个带着点高尖的冷哼:“不识时务!”相信等这妇人出了冉府大门后,冉家小姐的闺誉又会更恶上几分了吧。
      暗自嗤笑出声,没有再费神注意身后的反应,提脚向后院走去。
      冉府不可谓大,但一路回廊楼台、小池假山,倒也有几分雅意,但是如果就父亲一个四品朝将来说却算得上是大大阔绰了。但追根究底,仰仗的不过是先祖荫庇罢了。据说先代也是兴旺一时的,近几辈虽然衰败了,可是遗下了一份不大不小的房产。
      路过廊边的校场时,略略缓下脚步。
      以前父亲兄长每每晨起早练,一套热身军操打得扎扎实实。校场边树立的兵器架上排列的各式兵器,等早餐时分,架上大刀、长枪、鞭子等已经各各武过了一遍。
      父亲总说:兵者,养千日,用一时。故体不可虚怠,技不可离身。
      略一踌躇,转向书房。
      推开书房门的同时,父亲严谨的脸从桌案后抬了起来,看到我后目光顿时柔和下来:“遇儿……”——心头一悸,再看时桌案后却是空无一人,哪里来的身影。揉了揉双眼,知道是凭窗而入的阳光明媚,恍惚了视线。
      可是胸口的酸意却久久退不下去了。
      缓步踱入。
      正对房门的一张黄梨油木书桌,经年历载,早已失了原本色泽,但父亲说是先代置用过的,倒也舍不得废弃。倒是桌案一角的墨砚组笔尚新,正是去年我精选送得的父亲生辰贺礼。笔架旁纸张井然垒垒,却见一个白色信封略欠严谨的随意放在中央。书桌后墙上高悬的一整弓弦和插满十字羽箭的箭筒,旁边一幅裱字,只一字狂草跃然纸上,似“御”似“将”,刚劲十足。书房左侧临窗摆置一张小几、两张椅子,右侧却是数排书架,整整占去书房三分之二多。
      整间书房并不若时下许多文人喜弄风雅的摆饰,多是极尽简洁朴素。
      半年前,就是在这一间书房内,父亲与自己辞别。
      父亲说,他时常征战在外,没想却耽误了我的终身大事。
      他说,等他这一次回来,定然要好好于我谋一门亲事。
      轻轻抚上桌上信封,指下轻颤,喃喃:“已经有好几人上门给女儿提亲了……可惜您已经看不到……”
      已经看不到了。
      已经不在了。
      是啊,否则那些媒婆哪里轮得到我出面打发。
      信封是一月余前从兵部送来,书信送达的时候,一纸简书,寥寥几字,最后落脚在一个“亡”字之上。如此简简单单,就宣告了父亲和兄长的阵亡。落款艳红如血的兵部印章,自然是不会有什么谬误,却生生断了最后一丝侥幸的期盼。
      幸而母亲在我年幼的时候就已经病逝,否则大概难以接受这样的噩耗,不知道又会历经如何的痛苦吧。
      但是,我却没有太大的惊异。
      犹记得当初接到军令出门前,父亲看向我时眼中的黯淡与悲凉,似是有着什么要说,但是嘴唇轻启之间又全化在最后深深的一眼之中。
      或许,那个时候父亲就已经预料到了吧,对于这样的结果。
      然而,他是兵,是将,是被兵书约束着的,便注定了要随着军旗冲锋陷阵的——所以,战场浴血马革裹尸,作为最后的归宿也算得上合适吧?
      只是,失去了父亲以及兄长的我,又剩下些什么呢?
      走进走出,邻里都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过来,三姑六婆在背后交头接耳已经不是罕事。是啊,一个单身未婚女子,要负担起一个家,怎么看都是很奇怪的事情吧。所以,当最初那个花枝招展的媒婆出现在门厅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惊异。
      她说:“那个人年纪虽然大了点,但是人还不错。现在这种世道,有人愿意照顾你已经是很大的福气了。”
      拒绝了。
      不想此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人上门。
      倒也不是我冉遇真有什么绝世风华、倾城之貌,相反,想想在之前的十九年里的乏人问津就明白了。不是我自贬,但是每日晨起梳洗,那映在铜镜中的面貌实在是只能用“貌不出众、身无长姿”八字形容,况且已届十九“高龄”,相比于同龄女子早已是婚育生子了,剩下的也要么是面貌奇丑,要么是宿疾缠身。如今,加之最近几次三番对媒婆不假辞色,被人一番蓄意搬弄,估计这闺誉已经毁得所剩无几。
      比起之前几人,这一次的陈三公子也算是有心了,好歹是给了我一个正妻的名分。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又一个纨绔子弟,仗着家里的几分权财势利,有所图谋罢了。“俊逸非凡”?不过是一幅皮囊。“能文能武”?其中多少含量实在让人质疑。“人品尚佳”?几乎想拍案叫绝了!都道媒婆一张嘴,痴呆郎可成诸葛,无盐女摇身变洛神,今个儿也算真真见识了。
      是啊,一个无父无母无兄的十九岁高龄孤女,守着一份不大不小的房产,在如今这世道上,不沦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反倒是奇怪了吧?
      皱眉,几乎再次冷哼出来。
      可低头看了看身上尚未褪下的素白孝衣,不过才刚刚过七,不由又是一阵神伤。
      再回神时,正对上李伯哀伤悲怜的眼神,也不知道进来多久了。
      “小姐……”
      收敛了神伤,浅笑一下:“李伯,老家李嫂子该生了吧?”
      听闻谈及小孙儿,李伯眼中稍稍染了些喜意:“是啊,前几日来信,说是生了个男娃,能吃能睡,长得可快。”
      “生儿子好,以后成器。”不若女娃般无力。这后半句却是未出口的。掩下心头的一丝灰暗,顺手将桌上的墨砚组笔装入锦盒递过去,“如果不嫌弃,李伯便拿了去,算是我送给小孙儿的贺礼。再到帐房多支些银两,近日内出发的话,应该可以赶上满月酒。”
      “小姐?”李伯不解。
      叹息。
      “我决定将冉府遣散了。你将府里的财务清点下,能卖的便卖了吧,不能卖的便收在一起。”抬手阻止了正欲开口的李伯,安抚的缓下语调,“这件事其实我已经考虑了很久,今天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但显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这次是陈家,下次可能是什么张家、卫家、彭家……难道你真的希望我就这样嫁出去?他们的心思,你也应该很清楚吧。”
      李伯闻言,愣了一下,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不再出声。
      看向眼前这个守护了冉家几十年的老人,心里到底是存着些柔软温情,于是伸手挽住他粗糙的双手,柔声道:“李伯,我知道李大哥几次劝你跟他回老家以养天年,时至今日,冉家其实已经亏欠你们许多。如今你孙儿出世,你忍心让孙儿数年见不得爷爷一面?”
      见李伯面上动容,又道:“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但是冉家支出多,如今已经没有了父亲和兄长的俸禄,我将冉家遣散了,省下些支出,反而可以有一些余产度日……”
      原本还待说下去,但是手下的苍劲双手陡然一紧,便被反握住:“老奴知道小姐自小便有主见,老爷少爷殓葬后便已经有了远行打算,现在说与我听便是已经做下了决定。”
      干笑一下,之前劝慰许多,不想其实心中打算早已被这老人看透了去。
      然后便听他声音又低上了几分:“既然如今冉家已成为小姐负累,散了也罢。但是老奴不求别的,只望小姐以后再兴冉家时不忘给老奴捎个信,只要老奴尚能行走,便回来给冉家继续侍奉!”
      这世道,哪里能看的那么远,况且我一个世人眼中的弱质女流,又哪里来的再兴冉家一说?忍了一下,终是没有说出口。
      冉府虽不小,但财薄俸少,仆众不多,遣散起来倒也简单,清点了府中钱财,多数分发给众人。只是多是经年相处,忍不住总是要执手含泪几番,尤其是贴身小婢令儿,眼眶鼻子红成了一片。
      当李伯将青色的铜锁交到手中的时候,甚至产生了一种就此放弃离家的冲动和动摇。
      但即使不舍,人最终还是要前进。
      只听手下“喀嚓”一声,稳下心神的时候,我的十九年岁月便就此锁在了那朱色剥脱的大门之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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