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故事》花如雨

2、2

　　2

　　月季花期很长，从早春开到初秋，清艳的花色蔓延整个夏季，也盛开在小灰的少年时光中，像是一条细长鲜艳的彩带，装点出灰灰背景下的一抹亮色。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小灰想，当她在那个小城的时候，想到的都是它的狭小和禁锢不自由，可是现在离开了，最先回想起的却总是初次到那儿时满眼的阳光和绿色。
　　1993年的夏天只余记忆里的烈阳和红花绿树。
　　这可能听起来有些俗气，可是小灰每每想到的都是置身其中的那种孩子气的着迷和惊叹。那座新兴的开发城市尚处于和当年的自己一样的少年时期，新鲜而生机勃勃，初来乍到时母亲柔软的怀抱，沉默微笑的爱抚，亲戚客气而热情笑脸。一切让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开始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月季花和夏天，就是这个时代里她的最初印象。

　　10年后
　　小灰的神经粗线条，生活中很多的暗示与真相对她而言是隐形的。她从小时候就养成一种奇特的本领，只听见想要听的，只看见想去看的，只思考自己认为值得去动脑的。如果说人类的大脑是一张白纸，生活是那只涂抹的神笔，那么她的脑子就尤其空白得厉害，小灰妈妈直到最近几年才惊觉自己女儿的头脑与心灵都还是如此地空置着，像一个从少儿起便停止发育的小白鼠，如此的茫然空虚。
　　生命中她第一次努力观察女儿的结论令她失望透顶。

　　亲爱的妈妈，
　　你好吗？
　　我现在正在军训中，昌平的天气比起北京来要好多了，感觉北京这个城市太脏乱了，而且夏天燥热得不堪忍受。不过在昌平感觉就完全不同了。这里大多数时候都很凉爽，青褐色的远山陪着青灰透亮的天色，真是惬意美丽的山水画啊。上午在空旷的山谷上听到一群鸽子掠过天空的哨音，辽远寂静。而我们站在大自然下行军，跑步，唱军歌，喊号子，满足而平静。
　　我真的很幸运，带我的教官是个很帅气的男人。他有一张怎么晒也依然白皙的清秀脸庞，我总觉得自己在他的脸上看到什么我认识的人的影子。我是不是很花痴，呵呵。我说自己幸运是因为，其他的女教官都对学员非常不经人情地苛刻，半夜把疲惫不堪的女孩子叫醒，在屋子里紧急集合，经常骂人。可是我们的教官就好多了，虽然偶尔凶巴巴地训人，不过从来不做这样子变态的事情。大概因为他习惯了带男孩子，所以不知要如何对待我们吧。万岁！
　　不过我始终觉得他的脸很熟悉，很——帅。呵呵。
　　顺便问一句，我现在可以谈恋爱吗？

　　祝妈妈永远年轻美丽

　　女儿小灰
　　2003年9月14日
　　小灰
　　我很好。
　　关于你说的谈恋爱问题，我不赞成。
　　你是怎么上的大学，咱们家又是什么情况，难道你还不清楚么？你要时刻记得自己的任务，那就是好好学习，做个有出息的人。至于其他的，等你工作了再考虑吧。
　　随信给你寄去下个月生活费，请查收。要吃好，身体健康，才有革命的本钱。

　　望努力学习。
　　母亲
　　2003年9月19日

　　文字是个筐，什么都能装，并且它用千百年来承袭下来的华美装饰一切掩盖其下的各式各样的思想。小灰想着这真是百分百的正确，在这封言简意赅的信中，小灰找不到妈妈的形象，那个一度美丽的、沉默的、勤劳的女性形象。只是一个被现实击垮疲惫不堪、嘴角抿着冷厉线条的花甲老妪。客气疏离的语气，冷硬寡情的内容。小灰有些想笑。可笑声滚到唇边，却被不知名的咸涩冻结住。
　　究竟要不要再试一下呢，小灰犹豫。

　　亲爱的妈妈
　　最近还好吗？
　　我从军训基地回到学校了，不过真有点不舍，绝对不是因为教官太帅的原因，呵呵。
　　临走那天前一晚，班长和大家在睡前商量了一下，一致通过，每人交5元钱给教官买些纪念品，而且还每人在留言册上写上一页给他以后记住我们的东西。我写的是：前世500年的祈祷，才换来今世一次的回眸。然后在下面画了我最喜欢的月季花丛。不知他看了会怎样反应。
　　北京的气候实在是太燥热了。
　　我会努力学习的，不过觉得在大学要做的远比学习要多。生活中很多需要学习的道理。以前都没有重视，可是将来都会用得上。
　　夏天真正难过啊。

　　祝身体健康，
　　一切顺利
　　女儿小灰
　　2003年10月1日

　　小灰，
　　我的身体很好，你不必担心。
　　看到你的信，我认为你的时间过得不够充实，写些这样的没什么意义的信件是耗时耗金的浪费，你才刚离开家多久，就开始想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我对你真的不放心，到底你能不能把握好这宝贵的四年，学到真正的本事，我开始有些怀疑了。生活有很多事情会分神，但是你要清楚自己的目标，一分精力也不能浪费地朝目标前进。
　　以后没有特别的事情不要写信了，妈妈希望有一个令我骄傲的女儿。

　　祝学习进步
　　母亲
　　2003年10月5日

　　真好。
　　2003年北京的盛夏终于落入尾声，第一场秋雨落了，然后是第二场，第三场，还要多久才会再见我的炙阳和月季花呢？小灰失落得无以复加，雨季来了，雨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