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淞*鹤

7、挽晴

　　沈正清和青霭被官兵如赶鸭赶鹅般撵到了一楼。不只是她们，好多的姑娘、伙计、小厮，甚至连厨子和买酒的掌柜都聚集在这里。外面层层叠叠的，是胡族的士兵。
　　【快点！】
　　沈正清被人狠狠推了一把，步子不稳，一个踉跄，终于稳住了倾倒的身体。
　　——泛着寒光的长矛尖，离她的眼珠子只有约莫一寸的距离。
　　那寒光，仿佛把她的眼珠子切割。
　　若无其事地甩了甩头，头发蒙住了冷汗涟涟的额头。
　　她立刻后退一小步，接着肥大的袖子的遮挡，握住了青霭的手。
　　对上青霭犹带着未褪去的惊色的水眸，她不言，只是更加用力地握住了这人冰凉的手，冷汗摩挲。

　　大厅的正中央，被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拔剑相向的，是期期艾艾的老鸨，还有一抹夏花灿烂般的翩若惊鸿。
　　老鸨正口水横飞地和为首的国字脸的官人解释着什么，飞快变化的嘴角扯起脸颊上多余的肉，白粉扑簌簌地掉。
　　国字脸的胡族官员，笔直的粗眉随着老鸨的解释，以及越来越多的白粉掉下，更加紧密地绞在一起。
　　反观那花魁，似乎是刚被唤醒的样子，玉体横陈，只轻笼一件火红的绸裙，露出让一众官兵狼眼放光流连忘返的□□，发髻散乱。
　　全然没有老鸨的忧心，她神色怡然——不，是和昨日一样，面无表情。
　　越是这样，那斜飞入鬓的眉，那涂抹着赤红胭脂的上挑的眼角，那长而密的睫毛，那遮掩在睫毛下的眸子，如鸡血石，沉淀着浓郁而不张扬的红色，那赤红的丹唇——这幅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美人面，不是大齐子民的秀气小巧的五官，也不是胡族人粗狂的轮廓，才越发魅惑起来。
　　不是深夜里勾人的贪婪妖精，她是火，灼烧一切的烈焰。
　　沈正清望着淡定自若的女子，眸子里，是晦暗不明的神色。
　　她垂下眼睑，青霭望着她，却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日薄西山。
　　花街今天难得地停业——浩浩荡荡的胡族官兵，让从未见过这阵仗的人，无论是红尘女子，还是花间艳客，都提心吊胆。
　　沈正清和青霭埋没在人堆里。挽晴阁所有的姑娘和伙计、小厮都在这堆人里。纵然被官兵包围，锋锐的刀矛也压不住窃窃私语，还有小声的抽泣。
　　在这堆人的前面，那名花魁仍是面无表情地立着，风姿艳艳。
　　虽然她的周围，形容憔悴的姑娘们都对着她，指指点点，咬牙切齿。连那些垂涎美色的伙计小厮，也颇有些愤愤。
　　这幅情形，沈正清便猜出了七八分。但保险起见，还得问问。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沈正清刻意压低了嗓音，拉了拉身边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伙计。
　　伙计发出一声叹息，愤愤然有，难过有，更多是无奈和一种逆来顺受的压抑。
　　【昨儿那个官人，今天一大早就被发现死在花魁的接客房里了……】
　　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却不得不慢慢转移话题：【乖乖！竟有这回事！莫不是……】
　　【你可千万别乱说！】伙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沈正清拍拍胸口，露出一副感激的神情。
　　【那昨天那个白衣公子，是不是也……】
　　【没有的事！似乎就是那公子去报的官。】
　　沈正清感激而恭敬地笑笑。
　　青霭恰恰撇头，看到她脸上这样子的笑，心里蓦然抽痛。

　　老鸨在官兵再三催促下，锁上了挽晴阁的大门。
　　一行人，在官兵的押送下，向着太阳落上的地方行去。
　　回首刹那，雕梁画栋的小楼，一半光，一半影，晦暗不明。“挽晴阁”，终究挽留不住曦光的迁移，生命的流离。
　　青霭抹了把泪，人群中想起更多的哭泣。
　　沈正清握了握青霭的手。
　　她明白这种感受，就像那日的自己，看着皇宫被焚烧成一堆废墟的时候——这种与故园被人生生地撕裂分离开的痛，没有人，可以代自己分担一丝一毫。

　　他们的目的地，是边疆的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