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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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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意挽著我的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受著海水孤獨的氣味,突然覺得海水好可憐。
再欠身,回頭望,只見白色三層高的家坐落在深寂的黑夜裡,像一隻迷路的鴿,天邊繁星也為它尋找方向而映照著。
登上車廂,踏上歸途,忽爾悲切起來。
一想到要離開西貢,自覺變成一隻迷途的鴿。我愈來愈沉迷這個家了,它是我與傲意共同擁有的一個夢。走出了這個夢,好像失去了方向。不知不覺,我明白人是沒有真正的自由。
傲意邊駕著車,邊留意著我的神情。「剛才明明是歡天喜地,為什麼忽然沉默起來」她大惑不解。
「如果可以明正言順地留在西貢的家那多好,不想每天也跟母親說謊,沖沖的來沖沖的去。」我感嘆。
「不要緊,傻豬。」她歎息一聲,摸著我的下巴輕輕說。「給點耐性吧,我相信妳的母親總會在某天體諒我們的。」
這方面她倒比我樂觀。
一連下了幾天雨,歸途上可以聽見雨聲淙淙,心情比剛才的平靜。
正當等候著交通燈時,傲意打開煙包,抽出一枝煙,點著它,深深吸一口。我拉下窗,順手搶了她手上的煙包,扔出車外,然後向她做了個鬼臉。她靜靜的看著我不出聲。我則維持緘默。
「妳要我戒掉壞習慣是不是」她沒有生氣,只平和地說。「沒問題,只要妳喜歡,一切依妳的。」說罷,在我面頰上吻了一下。「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望著倒後鏡中的自己,我發現嘴角甜蜜的笑意,已濃得再也化不開。在傲意心目中,我永遠是第一位。
面對著一個極度愛自己的人,任誰也會變得任性。任性也是一種幸福。
我在她的耳珠用力的咬了一口。「我愛妳!」
她只管帶笑地摸著那隻發紅的耳朵。「好痛!」但笑意比我更濃更燦爛。
我倆的笑聲充滿著整個車廂。在銀白的月色下,她的臉多了一點俏。
微雨也慢慢停了下來。
最近大廈治安變壞,上個月一連幾宗劫案,大廈住客也非常憂心。傲意堅持要送我上樓,我不敢反對。
甫出升降機,走到大門前,適才一瞥之間,竟看到防煙門的玻璃外,有一張小小的面孔朝我們眨眼。
我不禁嚇得呆了,連忙躲進傲意的懷裡,指著防煙門。「有人,有人躲在門後。」
她把我拉到身後,用自己的身體保護著我,然後連忙小心地向前查看,一會才釋懷。「不用怕,只是一頭流浪貓站在門外的垃圾堆上。」
我放心,鬆了一口氣,輕輕拍著胸口。
傲意伸出手來按住我的手背。「不要害怕,無論發生什麼事,我也會一一替妳檔過來。」跟著便溫柔地在我唇上吻了一下。「晚安」
忽爾聽到一聲噹,十分清脆響亮。我本能地把身子彈開,抬起頭來,原來是母親的鎖匙掉在地上。
她呆呆地站立在我身後不遠處,面部肌肉似被冷空氣凝固了,硬生生的,憤怒的目光牢牢地盯住傲意。
還來不及反應,母親已經把我一手拉到她身旁,然後上前,狠狠地給傲意一記耳光。「賤格,不要臉的傢伙!」
我惶恐得連體溫也變得一陣冷一陣熱,心急得團團轉,雙手不停顫抖,兩條腿也軟了,呆若木雞般不懂說話。
「方Auntie,我們是真心相愛的。」傲意幾經辛苦,才吞下喉嚨那一絲哽咽,裝作非常平靜、認真地跟母親表明立場。
我的心已跳上了喉頭,差點跳了出來,身子有點搖晃。
母親的臉色有如灰土般,左頰眼下的一塊肌肉不受控制地輕輕抽搐,嘴巴微微張開,面部肌肉痛苦地扭曲。
我肯定一個人要受到深切的刺激,才會有這種反應,我深深地同情母親。我的心很痛,兩行眼淚倔強地停在眼眶內,視線有點模糊。
母親尖叫。「我警告妳,妳若敢再碰我女兒一根毛髮,我必定與妳周旋到底。」
情緒已經失控,簡直歇斯底里。母親這番說話,打破了深夜的寂靜,驚醒附近的鄰居走出來趁熱鬧。
「請您尊重一下我與旖旋的感受,我倆絕對不會受別人影響而放棄,包括您!」傲意的聲音仍算鎮定,但眼神充滿敵意。
「妳... 妳... 妳這畜牲。」母親雙眼被她氣得通紅,淚盈於睫,用手掩住胸口,瘋狂地叫。「妳快點去死吧,不知廉恥...」幾乎是咆哮。
我的牙齒與嘴唇在打架,不停地顫抖,掌心冒出冰冷的汗。我知道,傲意的眼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但我害怕,所以逃避。
慘不忍睹的戰爭已經開始。最驚天動地,最驚慄的場面終於上映。
「你們看,你們快看看這個怪物。」母親試著藉群眾壓力,用手指著傲意,大聲地跟正在看熱鬧的街坊鄰里們說。「她明明是個女人,故意打扮得像男人似的,裝模作樣,不男不女似妖怪,硬要把嗓子降低八度以為會變男人,不知所為。」
傲意尷尬得漲紅了臉,用力地咬緊牙關。「您不要欺人太甚!」她緊握拳頭,咬了一下嘴唇。「您簡直像一個瘋婦!」
我立刻盯著傲意,無論如何也不能罵我的母親。她勉強地閉嘴,緩緩地垂下頭,緊握著的拳頭發出清脆地啪啪聲響。
四周的鄰居不識趣地議論紛紛,惟恐天下不亂。
母親繼續無助地瘋狂吶喊。「這個人妖還說愛我的女兒,戀態的,不知羞恥,你們評評理呀! 她竟厚著面皮來騷擾我的女兒,還反過來罵我發瘋... 鳴鳴... 鳴... 救命呀... 她想搶走我的女兒... 鳴...」母親用手攬著我的腰,當我是一隻受驚的鳥般看待,她的眼淚已緩緩地掉下來,我的心更痛。
「哇,變態的,快點去死吧!」
「報警把他捉去精神病院啦...」
「半男半女,嚇壞小孩。」
鄰居們七嘴八舌,齊心地指摘傲意。
傲意轉過身來拔腿便推開防煙門,一溜煙般逃離這個戰場。四周頓時鴉雀無聲,只聽見母親急促的喘氣聲。是閉幕的時候了。
望出窗外,天空是魚肚的白。
母親情緒穩定下來,但一直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我睜開眼睛,蜷在床上發獃,往後的日子應該怎樣隱約傳來鳥兒的啁啾,屈了一肚子悶氣,浪費了破曉清新的空氣。我的心恍恍惚惚,把徐傲意這個人抽出來,反覆思量,心緒亂成一片。
心靈受重創的母親一直也默默坐在我的床邊守候著。沒有責備,沒有質問,沒有怨恨,沒有教訓。母親靜靜地陪伴我度過這困難的時刻,一直到天亮。
看著她嘴角兩邊的肌肉有點鬆弛,形成兩個小袋子,母親竟在一夜間老了那麼多
也許,我從來也沒有真正關心過她,過去,我一直自私地為自己而努力。快樂的時候只懂跟情人分享。失落的時候只懂伏在情人的肩膊上。
我合上眼睛,強忍著淚水,不想被母親發現。
母親溫柔的手一直放在我腰間,一下一下輕輕的拍著。我彷似回到孩子時代,被母親哄著。
「不如我明天回酒店辭去工作,以後可以多點時間陪著妳。」母親突然開腔,語調平和。「過去我一直只顧工作來維持家計,如今妳己有所成,我希望可以跟妳多些時候相處。」母親哭了。
我把身子蜷在母親的懷裡,下巴貼在她的大腿上,雙手抱住她的腰。母親用力地緊緊擁著我,似怕我會受傷,似怕我會離開。
愛情始終盼望得到回報。親情才是無私、無條件。可是,我實在捨不得把徐傲意忘掉。今天,我生命中兩個最愛的人同樣受到嚴重的傷害!
我心裡在喊。若要把握快樂,母親便會繼續受傷... 但,母親實在無辜! 這真是一幕悲劇,鼻子發酸,面對著眼前的母親,我無限慚愧。
天空有煙霞,同我心情一樣的迷惘。
也不知道已經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天色昏暗。檢查傳呼機的信息,並沒有傲意的留言。吃了點東西,決定淋一個浴,想洗去心中的忐忑不安。學著電視劇女主角般把暖水灑在臉上,洗不去的不安!
今天母親當通宵更,我打算到西貢的家完成設計,沒有通知傲意。
塗上一層薄薄的啡紅色口紅,望著鏡子勉強地堆了一個笑容。「方旖旋,妳還要活下去,一切隨緣吧!」我安慰著自已。「What will be, will be Let it be!」
踏出門外,看到走廊,防煙門... 昨晚的片段... 不寒而慄!
一個人乘車入西貢,獨自上路,風特別涼,路特別長。
這天晚上,雨下得很大。傳呼機一直沒有響過。她會再來找我嗎
我煮了一杯黑咖啡喝下去,精神像好了些。把一張白紙整齊地鋪在桌上,拿起筆準備好好地完成設計。希望能夠全神貫注地投入設計的世界裡,好暫時忘記一些心中的煩惱。一筆一筆畫在紙上,漫無目的,神遊太虛,思想正夢遊。
我仰頭歎了一口氣,然後伏在紙上發獃。
誰曾說過情人一定要選擇異性誰曾真的見過小說中的金童玉女天下間的男女多數配搭得千奇百怪! 女配女有何不妥
我愈想愈不明白。完全不能集中精神。突然有一雙臂彎圍繞著我的身體,我嚇得彈了起來,大聲尖叫。
傲意淚眼汪汪地看著我,眼眶圍著一個黑圈。「對不起,我不知妳沉思得這般入神,我站在妳身旁己有五分鐘。」
才定過神來,猶有餘悸。「我正在找靈感,為什麼妳一點腳步聲也沒有呢差點被妳嚇壞!」
這時才發現她的淚正從眼眶湧出來。
她擦擦眼睛,眼白部分佈滿紅筋。「我以為,從此也不會再見到妳。」
從沒有見過這般不堪一擊的徐傲意。我心酸透了,替她抹去眼淚,不知該說什麼。
她面色蒼白,苦澀地說。「我會失去妳嗎」
我垂下頭,緩緩走到床邊坐在地上,良久答不出來。她幽幽地走過來,把我抱在床上,我輕輕倚靠著枕頭。
窗外的雨依然下得很兇。
她用臉貼住我胸口,軟弱地說。「我需要妳,請妳不要放棄我!」
昔日那麼強的一個徐傲意,如今傲氣蕩然無存! 唇亡齒寒的蒼涼,我忍不住也掉下淚來。
她抬頭清晰地說。「嫁給我吧! 我們可以到冰島註冊,然後回港在酒店的Ballroom開Party,只邀請朋友祝褔我們。」她緊握我的手。「我已經告訴了姑姑,說我打算搬出來,從此我倆住在這裡,好嗎」
她求婚的聲音,近乎是哀求。
我全身麻痺,四肢發軟,聽得出傲意的聲音是那麼鄭重。腦海一片空洞。結婚還要遠赴冰島註冊 太不可思議了! 任憑我有多豐富的想像力,也想不到傲意會向我求婚!
她為我解開疑惑。「在冰島,女同志是可以註冊結婚的,嫁給我好嗎」
若然她是一個男孩子,我實在找不出拒絕的理由。但一想到昨夜母親的反應,我根本連考慮的餘地也沒有!
「這個問題遲些再說吧。」我無奈地答。
「不能再遲,妳的母親一定會用盡方法阻止我們在一起,註冊是唯一的辦法。」她把我的手放在臉上,她的臉很冷。
我不語。
「只有嫁給我,我倆才可以繼續,婚書上簽了名,沒有人可以反對。」她焦急地解釋。
「一紙婚書真的那麼重要嗎」
她點頭。「至少,對於妳母親應該有點作用!」她拿出一隻盒子。「可否讓我替妳載上這隻介子」
我把手一縮。「不要逼我太快決定吧!」我按住她的手。
她失望地望著我。「答應我好嗎我真的很愛妳!」她繼續說下去。「註冊後我倆可以先到歐洲度蜜月才回來,妳不是很希望到法國嗎」
嫁給她,即是叫我跟母親脫離關係。我可以怎樣決定呢
「我不是想強迫妳,對不起,我只是無計可施,怕會失去妳。」她把一張機票放在我手中。「妳有一個星期時間考慮,機票出發日期在下個星期五,我會一直等妳消息。」雙眼再次通紅地在我髮上吻著。
我把機票接過,是一張來回冰島的機票。傲意居然在一天內決定向我求婚,還準備得這麼周全。
我雙手圍繞著她的脖子,在她耳畔輕輕說。「給我一點時間吧! 我不捨得妳也不捨得母親!」
她感激地點頭,似乎看到一點希望,然後把介子遞到我跟前。「傻豬,妳知道嗎這是一隻Princess Cut鑽介,妳永遠也是我心中的小公主。」
我未懂得開懷,畢竟愛情與親情之間找不到平衡,無法輕易取捨。
傲意在我耳邊哼著老掉牙的童謠,氣氛比剛才緩和。
掛在窗外的月亮像銀盤一樣,我倆不禁抬頭細心欣賞。西貢的家洋溢著一股自己的空氣,但今夜有點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