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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独一章 ...

  •   她每年都会去洛阳城郊跳一支舞,烧几陌纸钱,再祭上一壶酒。

      那个时候她那么狼狈,粉衣早就肮脏破败不堪,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跌跌撞撞地在山道上跑着,往前走一步,就觉得腿上的伤口钻心地疼。
      其实她已经跑不动了。流了太多血,脑子里昏昏沉沉地。她几乎都看不清前面的路,也弄不清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她只知道不停地往前走……再走一步,再走一步……
      身后那几个叛军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辱骂嘲笑,他们不过是在欣赏着这个美丽的中原姑娘垂死挣扎的痛苦。她明明知道,却不敢停下来。
      她很害怕,她不想死。更不想死在那些恶魔一样的军人手里。
      他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突然带着几十个士兵从山路后面冲了出来,杀光了那群胡族士兵。救了她,还把她带回了营地里。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天策府的一名校尉。

      他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反而问起她为什么来这里。
      “你是七秀坊的姑娘吧。我去过七秀。那里的弟子和你穿的衣服差不多。”他一边拨弄着营火一边问,“叛军看样子是打不到七秀那边,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洛阳的冬天很冷,她裹着将士们匀出来的几件粗布衣服缩在火堆边,小声地说:“我,来杀叛军的……”
      他拨弄着篝火的手顿了顿,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起来:“打仗是我们这些当兵的事,你们跳舞的姑娘家,掺和什么。”
      她听着,忍不住又开始抹眼泪,哽哽咽咽地开口:“师,师父师姐她们,呜呜,她们都死了,呜呜呜……”
      他沉默了很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事,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出事。”
      他的手很大很沉,压得她抬不起头来,但是也很暖很厚实,一下子就让她安心了。

      听说皇上带着朝廷往长安走了,她问过他为什么会还在洛阳。他抱着枪靠在树上,挑起大拇指指了指北边:“我是天策府出来的,天策府从建立之初就守着洛阳,有我们在,就不会让狗贼进一步!”
      那个时候她听着他这么豪气的话,也觉得心头一热。后来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天策府大概已经陷落,据说府中数千将士,无一生还。
      他这几十名将士,如何守得住洛阳?
      他不知道吗?
      他应该是知道的。

      她注意到他经常会把玩自己枪上缠着的一条发带,那发带已经很旧了,依稀看得出是黄色的,她问这是什么。
      他说这是他兄弟的东西,他兄弟是西湖边上藏剑山庄的公子。
      “藏剑山庄,你知道吧,就在你们七秀坊边上。”
      她说知道,藏剑山庄也是用剑的,和七秀坊一样。
      他突然就兴奋起来:“我那个兄弟,剑法特别好。身法灵动飘逸,一柄长剑舞动起来,剑气纵横。又霸气,又好看。当年江湖上论剑比武,我也陪着他去过,多少人在下面看着他,哪个不叫一声好?”
      她就问,那你呢?
      他愣了愣,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说:“我们天策的武功,讲究的是杀人和群战。要是一对一切磋起来,不好看。”
      她笑了起来,说你兄弟好又不是你好,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他反倒不尴尬了,笑着道:“他好我就挺高兴,不为什么。”

      他跟她说起过年纪,她告诉他自己虚岁十五。他一听就笑了起来:“哈哈,这么说,再过段日子,就是能出阁的大姑娘了。有心上人没?”
      她呸了一声,便反问他。
      他笑着道:“二十七了,喜欢的人,有!”
      她便学着平日师父她们说话的样子道,那可是成家了吗?孩子多大了?
      他笑着说:“没成亲。”
      那个时候她还太小,看不出也看不懂他笑里的苦,追问他为什么。
      他有些怔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他成亲了。”
      那个时候,他脸上是什么神情,她好像没看见,因为他的手把她的头按得低了下去。
      后来她想,他大概是故意的。

      她和他呆在一起的日子不多,才三天,最后一天,下了场雪,将士们把新雪收集起来融成水,还都用雪水洗了洗脸。
      那天之前她就觉得他很好看,而那天看到他洗干净了的脸,才发现他真的是个挺好看的男人。
      她突然就想把自己的香囊送给他,那是她自己亲手做的第一个师父点了头的绣品。
      那个时候的想法,是不是爱呢,她现在也不知道。也许是吧,又也许只是一个小姑娘在危难中对救下自己的男人的感激和依赖。总是说不清的。
      可是他没收下,他有点尴尬又有点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然后指了指自己枪上那条发带:“定情信物,我已经有了。”
      她又羞又恼,抬起头冲他嚷:“你骗人!那不是你兄弟给你的吗?”
      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又慢慢笑了开来,然后抬起头看了看天,轻轻说了一声:“是啊。”
      他比她高了一大截,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虽然后来想起,总是莫名有些心疼。

      就是那一天的傍晚,放哨的将士回来,神色很不好,附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她看着他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
      和他在一起这几天,他一直都是笑着的。现在看到他脸上的笑容褪去,她突然就害怕起来。
      然后他转头看了她一眼,怔了怔,又笑着走了过来,把她扶起来说:“没事的,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她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就牵了一匹马过来,把她扶上了马。
      她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懵懵懂懂间,却突然害怕起来,俯下身去紧紧抓着他为她控缰的手,哽咽着说:“我不走!”
      他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把马牵出了营地,又告诉她:“干粮食水都在马鞍后面,路上别停。你顺着这条路往西走,到了潼关,就安全了。”
      她骑在马上,愣愣地看着他,眼泪突然就掉了下去。
      她流着眼泪问他,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他顿了顿,然后解下枪上的那条发带递给她:“你告诉他,虽然不能守在他身边,但能守着他的安宁,我拼命的时候,也高兴。”
      她有些急切地说:“他是谁?住在哪?”
      他指了指自己,笑着说:“他是我兄弟,住在……哈哈”
      他笑了一声,抽了那马一鞭子,战马长嘶一声,她就离他越来越远,终于看不见了。

      好多年过去了,那场叛乱也终于平定下来。
      她长大了,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她也去参加了江湖人比武论剑的大会,见识过藏剑公子凌厉华美的剑术。
      可她却再没有见过天策府弟子的枪法,大抵在洛阳陷落过后,江湖就失去了那群策马执枪的军人。
      只是有些人还记得他们。
      比如她就还记得那些日子,将士们披在她身上的粗布衣服上带着的体温。
      后来她嫁给了一名藏剑弟子。和大多数藏剑的弟子一样,那是个仗义江湖,潇洒又豪迈的年轻人。她很爱他。
      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想来长大了,也会和她的丈夫一样俊朗。
      她的丈夫很爱她,儿子的名字也让她来取。
      她想起来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天策校尉,想起那些颠沛流离的战乱的年月,又看着怀里安睡的宁馨儿,温柔地笑了起来。
      “夫君。我们就叫他,叶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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