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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远山晴更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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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江千流从床上醒来,夏晓阁早已没了花离眛的身影。她走出内室,唤来荷香和莲清,为她打水洗漱。待她梳洗完毕,这两个丫头连早饭都备好了。桌上放着一碗清粥,一屉小笼,两叠鲜蔬和三两样糕点。
江千流眼见,嘴角立马带笑,倒不是因为这早饭有多丰盛,只因这鲜蔬二碟之中竟然有炒春笋。千流自小爱吃笋,却因为某些原因被明叔他们阻着吃不着,然而越吃不着她对笋的欲望也就愈强烈。故见到这鲜笋不眉开眼笑才稀奇。而这笑容在她咬开第一只小笼包后就更为明显了——这竟然是猪肉春笋馅儿的!
两个丫头看到菡萏姑娘对着一堆早饭不住地笑,不免开口问道:“姑娘是喜欢吃笋吧?”
千流头都不回的只是点头,嘴里含糊着——嗯嗯——之声。
荷香和莲清捂着嘴偷笑。
“姑娘,我们这儿不比江南之地雨水丰沛,故此,像竹笋这些在北方是很珍贵的。姑娘吃的这些笋,在京城更是少之又少。秋娘能把这些供过来,可见对姑娘是极其看重的。”莲清说道。
“是啊是啊,姑娘。”荷香附和。
“对了,姑娘,秋娘今天在内厅设了小宴,说是要把您介绍给其他人认识。”莲香说。
这个邀请终于让沉浸在美食里的江千流回过头来,面目略微吃惊,“什么?把我介绍给其他人认识?你不早说?”
莲清又补充道,“秋娘也是今早才告诉的我们。还有啊,常光顾楼里的几位贵客和几个花魁姑娘到时都会赴宴。秋娘的意思是由几位贵客先一睹姑娘的风采,也好让姑娘在正式登台前名号更响一点。她还特意叮嘱我们将您打扮得美一点。”
江千流将视线聚集在那碟鲜笋上,痛苦并无奈地轻声说着,“完了完了,我的一世英名就毁在这儿了。”
两个丫头不解,荷香先问出口,“姑娘说的什么毁了?”
只一会儿功夫,荷香和莲清就彻底明白是什么毁了。
原来江千流吃笋会过敏,满身满脸地长满红包。她很爱吃笋,但在家里时有明叔和天玑天璇几个看着根本没机会下手。只在花离眛的竹园里吃过几回他亲手做的。等花离眛也发现她吃笋会起疹子后,她再也没什么机会偷吃到笋了。今早看到这自个儿想了许久的美食,即使知道自己身上会不好,但想着只要这一两天不出门也不会有什么事。可谁想,偏偏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她对着镜子左瞧右瞧,越瞧越觉得无奈。
荷香都快急哭了,“姑娘,这可怎么办啊?”
“莲清,你去问问秋娘,可否把今晚的宴会挪到后两天再办?”
“姑娘,定是不行的。花魁姑娘们倒是好说话,毕竟是自己楼里的人。只是那几位贵客就不好说了,不是大官就是富豪,既已请了他们,哪是说改日子就能改日子的。”
荷香插话:“姑娘,不如我出去请个大夫吧?”
“没用的。小时候我也发过,一般的大夫不会配这种药,也只有我家熟识的一位孙大夫才知晓这药膏的配法,”她略一沉默,“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就让菡萏这一名字在访翠楼历史中变成一个笑话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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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来临,京城多处就要寂静无语,只留寞寞的几声打更。而访翠楼却要开始它一天之中最为热闹最为繁华的一段时光。
灯火依旧闪耀,丝竹仍然欢乐,某人的心情却颇为沉重。
夏晓阁内,江千流戴上莲清给她找来的一块面纱。面纱倒是极好看的,只是这面纱下的脸——只怕是再倾国倾城,一旦长满红疹也就美不起来了。
江千流抱着必死的决心赶去内厅赴宴,想不到自己竟是姗姗来迟了,席上所有人早已落座。
兴许是她自小高人一等的身份使然,她并未像其他访翠楼的姑娘一样对在座的达官贵人略微屈膝道福,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可这一举动没让那些达官贵人有什么动静,却是教席中的一位女子拿捏住了。
江千流听到她满含酸意的口吻:“菡萏姑娘好大的架子,见到在座几位大人公子都不问一声好?”
千流这才正眼瞧上她的脸——美则美矣,然尖酸相也。日后必不与此人多打交道。
正想着,秋娘站起身帮忙圆场,“哎呀,菡萏姑娘这不是新进访翠楼,楼里的规矩还不太懂吗?红羽你也不必过分苛责。”
原来她就是红羽,住秋悉阁的那个主,本以为多有能耐,原来不过如此。千流心里记下。
此时又有一人起身,踱步到千流身侧,“菡萏妹妹,我是凝霜,住在冬谙阁,”凝霜的声音很柔,长得也极秀美,“妹妹既已迟来,便快快落座吧。”说着她就手携千流坐在自己左手边,千流的右手边则是刚才那位跋扈的红羽姑娘。
此时席间一男声打破寂静,央秋娘劝菡萏姑娘别再犹抱琵琶半遮面,好让众人一睹菡萏姑娘风采。而红羽坐的近,似乎是看出千流脸上的异样,就见缝插针。
“对啊,菡萏妹妹,何不揭开面罩让我们看看妹妹的好容颜呢?”红羽笑道。
“是啊,菡萏姑娘,快将面纱揭下吧。”“菡萏姑娘,快别吊我们胃口了。”
“各位有所不知,我今日偶感风寒,不想把这病气过给各位罢了。”千流辩解。
千流用余光瞥见红羽附在一个丫头的耳边说了什么,只见这丫头径直走到窗边将窗支起。当千流意识到要发生何事之时,已然晚了。
她正坐临窗的位置,江陵河的河风吹来,掠过她的耳畔,一下子就将那轻薄的面纱吹落在地。
满座之人均将目光锁在她长满红疹的脸上,顿时各种神情在这席间流露出来,有秋娘的不可思议,红羽得逞的笑容,凝霜的不置可否,一部分人的吃惊,一部分人的嗤笑……
千流倒是没觉得多难堪,只是突然觉得没了兴致,起身留了一句“抱歉”就带着荷香莲清离了席。
夏晓阁门口,她屏退了两个丫头,独自步入屋中,开始想着怎么才能来个绝地大反击,好让那些想看笑话的人下巴落地,却见得屋里圆桌旁坐着一人。
一扫之前的不快,她惊喜地冲过去,“花花,你来啦!”
花离眛挣开她的魔掌,正要训她没女儿相,却先看到她满脸的包,显出一丝着急。
“阿流,你吃笋了?”他很肯定地问她。
千流立马用手捂住脸,只是瞅着他——嘿嘿——地笑。
“放下吧,我不骂你,”他嘲她,“这事儿怪我没考虑周详。”
千流开心,放下捂脸的手,一想,他刚才说了什么?怪他?“怪你?为什么要怪你?”她问。
花离眛眼底一丝闪躲,缓缓抬头凝住她,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头,正声道,“我是说,早知道我就该一直盯着你,好让你不会吃上笋成现在这样。”
“哦……”
“痒不痒?”他问。
“嗯,有点。”
“阿流,你等我片刻,我马上回来。”刚说完,也没等她答应,他已然跳窗出去了。
果真片刻后花离眛就回来了,手上还多了瓶药膏。他甩给江千流,“别问哪儿来的,我给你的,放心搽便是了。这世上也并非只有孙大夫一人会制这药。”
既然是花花给的,她也自然放心,启了塞子倒在手上就一通乱抹。最后倒是花离眛看不下去了。
“给我,我来搽。”说着就把她摁坐到床上,自己也坐在床边,细致地替她擦起药膏来。
她笑出声来,“花花,你真好。”
他看着她陌生的装扮,突然愣了起来。不是没有见过她女儿装扮,三年前已然看过。只是猛然才发现这三年来,她竟已出落成这样了,平日穿着男儿装没太大察觉,今日这粉色罗裙和这轻绾的发竟教他痴了。回想方才去神医司徒岩之处讨药时他戏谑的神情。司徒岩笑他是不是又为了那个“朋友”而来,还直言这“朋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教素来不与人亲近的花离眛这般紧张,莫不是喜欢了吧。
花离眛回神,凝着千流满是红疹的脸,突然笑出声来,又淡淡喟出一口气,心想——喜欢了就喜欢吧,反正就是她了。
江千流看他望着自己的脸笑出声来,立马变得气鼓鼓,“笑什么笑?你就是看我长满脸疹子在做我笑话!”
他也不解释,“对,阿流,这样太丑了。”
她泄气,问出一声,“真的啊?”
他笑,末了坚定无比的点一下头,道出一个“嗯”字。
窗外月色撩人,访翠楼依旧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