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无新

15、父亲

　　成彧开着车，一边四处张望留意着，一边脑海中急速地掠过所有李西蒙可能会去的地方，一定是还有什么地方被遗漏了。找了快一整天了，派出去的人也都没有回音，李西蒙的父亲那里也没有任何进展，他很担心，依照西蒙现在的身体状况，他无法想象西蒙会是怎样的状态，也许路人轻轻的擦碰就会让他倒下受伤，会不会一睡不醒，会不会他的simon就再也回不来了。

　　成彧知道西蒙对他有了超越兄弟朋友一般的情意，可是他也清楚地明白自己不能给予他任何的回音，只能慢慢地减少了去看望西蒙的次数，派了两位保镖一直在暗处观察并让他们随时汇报他的状况。可就是这样，西蒙还是不见了，趁着去例行检查的机会，他就这么不负责任地离开医院。难道他就不明白这有多么的危险吗？他的父亲会多么担心，他有多担心？他们也一直不间断地去各地器官捐赠库中需求可配型的□□，只希望西蒙能好好地坚强地撑下去直到他们找到可配型□□。

　　一整天都在不断地拨打西蒙的电话，能接通却一直没有人应答，直到现在他的手机都已经耗尽了最后的一点电量，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成彧才想起一整天他都没能联系一下李莫，不知道他会不会担心自己。

　　深夜，成彧在西蒙母亲的墓前找到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当时的西蒙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就那么蜷缩着躺在他母亲的墓碑旁，煞白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直到成彧抱起西蒙那僵硬冰冷的身体时听到那微不可闻的一声“妈妈”，闷在胸口的那一口气才舒展开来。

　　一整夜的抢救，终于把李西蒙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是医生也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如果再不能尽快找到□□，那就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成彧看着坐在手术室外长椅上一直沉默的李西蒙父亲，这位年过半百的G城知名企业家，李正廷，年轻时爱妻因这个病离他而去，抛下了他和他们年仅五岁的儿子，如今却要面对自己的孩子也将被这个病魔夺取生命，成彧能明白那种痛，明白那种自己重视珍爱的人离开的感受，“伯父，你回去休息吧，西蒙这儿我看着，等他醒了，我联系你！”

　　李正廷对成彧说，“成彧，谢谢你，谢谢你找到他，就让我在这儿陪着吧！你也忙了一天，回去休息吧！”

　　“伯父，你可不能倒下啊！你先回去休息，然后下午的时候再来换我。毕竟我还年轻，经常熬夜也习惯了。”

　　李正廷又迟疑了片刻后，叹了一口气，回应道，“那真是麻烦你，成彧！如果西蒙有什么事，马上通知我！他…哎，也许他还是希望你陪在他身边的。”然后看了成彧一眼后便起身离开。

　　直到早晨主治医生对李西蒙进行了基本检查后，告知成彧，暂时病情算是稳定下来，这一关他挺过去了，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次病危会是什么时候。成彧借用了隔壁值班室的座机，联系了一下他的助理，让他尽快和华侨基金会联系，催促一下上次配对的检测结果。然后他又给李莫拨了一个电话，电话很快就被接起，“喂！成彧，是你么？”李莫焦急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嗯，”成彧握着话筒，“小莫，公司有点事，所以……”

　　“成彧，你没事吧？昨天晚上打你电话一直关机！”

　　“没什么事！我昨天手机没电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每一次和李莫说谎的时候，成彧总是心很虚，脸很烫。

　　“那，事情处理得怎么样？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可能还要半天，我下午就回去，在家等我！”成彧想起了那年他也是这么和李莫说的，在家等我，可是等他匆匆赶回的时候，那个家早已没有了小莫的影子，只有那枚戒指孤零零地躺在餐桌上，一想到这些往事，成彧又急忙补充，“小莫，一定等我！一定啊！”

　　“嗯，早点回来！我等你回家！”

　　成彧挂下电话的时候，他没有发现自己竟然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回家”，他的小莫和他说了“我等你回家！”

　　那一刻的成彧知道，他的小莫终于回来了。

　　回到病房，看着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的李西蒙，成彧觉得，时间过得真快，认识西蒙竟然也已经四年多了，这四年多的时光里，看着他从一个二十出头年纪的莽撞少年，慢慢地成长为一名即将拥有博士学位的出色建筑师。也是在这四年的时光里，看着病魔一天天折磨着这个拥有阳光般笑容的人，看着这个他当做亲弟弟一般对待的男孩慢慢地爱上他这个早已把心给了别人的人，看着笑容和洒脱一点点地从这个他喜欢称为simon的男孩生命中渐渐退去。

　　轻轻地握着西蒙的手，成彧觉得心痛得无法呼吸，他祈求上苍不要夺走如此年轻的生命，“西蒙，快点醒过来，一定要打到病魔，知道么？你不是一直想去看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么？哈，那儿你曾经小时候还待过呢，只是你不记得了，等我带去看的时候，真希望你能记起那些我们一起经历过的快乐时光，我的童年里唯一的快乐就是你，所以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自己的所有去换你今后的快乐健康和幸福。等你醒来的时候，叫我一声成彧哥哥吧……”

　　李西蒙被握着的手微微地拨动了一下，成彧激动得喊着他的名字，“西蒙，西蒙，能听到我说话吗？西蒙，西蒙！”

　　“成彧，”刚刚苏醒过来的李西蒙说话的声音有点微微的沙哑，“成彧哥哥，我……”

　　“你叫我什么，西蒙，你刚才叫我什么？”

　　“成彧哥哥，水，我要水！”

　　“啊，好好，”成彧用面签沾取一点温水，轻轻地涂抹在西蒙的嘴唇上，不厌其烦地一点点一点点地喂他水喝，“慢点，刚醒来，不能马上喝太多！啊，对了，我去叫医生。”

　　“成彧哥哥，不要走，陪着我，不要走！”李西蒙拉着成彧的小手指，用上他全部的力气紧紧地不肯松手，仿佛觉得成彧走了就不再回来似的。

　　“乖，我让医生来给你再检查一下，马上就回来！”

　　“不，不要走！”

　　“好吧，我陪着你！不走！”成彧看着李西蒙越来越潮红的脸，无奈中只能先顺依着他，重新又坐回到病床前的椅子上。

　　“成彧哥哥，我快死了吧？”李西蒙紧盯着成彧，那眼神像是要把他刻进骨血之中。

　　“别胡说，会很快好起来的。台湾那边快有消息了，马上就能进行肝脏移植手术。”
　　成彧觉得这一天他说的话比他一个月说的都要多。

　　“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么，成彧哥哥？”李西蒙问。

　　“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骗人的，你都已经好久都没来看我了，那时候你也是和我说会每天都来看我的。”一行清泪划过李西蒙的鬓角，沾湿了枕头。

　　“不骗你，I promise!”成彧伸出小指，勾住李西蒙的小指，允诺，“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也是这样拉钩的么？”

　　“呵呵，成彧哥哥，说话算话！”李西蒙闪着泪花问。

　　“说话算话！”成彧肯定的回答。

　　门外，李莫慢慢地背靠着墙蹲下，把头低埋进双膝之中，泪水悄无声息的滴落，滴答滴答声淹没在人来人往的喧闹走廊中。

　　李莫来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就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回拨那个座机号，为什么不难得糊涂一次，为什么不安安心心地在家等成彧回来，为什么要打破自己编织好的美梦！姥爷说的很对，熙莫总是该装傻的时候太聪明，该聪明的时候又有点糊涂。

　　病房中的两人建造起一个他再也无法跨入的世界，没有李莫，没有熙莫。李莫有一种冲动，想冲进这个门口，去告诉那个他那么深爱的人，自己有多么的爱他，有多么想独占着他，有多么地后悔当年的离开；去质问那个说等他回家的人，为什么每一次都要骗他等待，为什么每一次说好不放开却总是放手，为什么说好的爱总是轻易给了别人？

　　李莫木然地走出住院部大厅，外面耀眼的午后阳光照得他有点眩晕，脑后又在不停地针扎般的疼，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处，没有了那个人，哪里才是他的家。恍惚中不小心和人碰撞了一下，李莫毫不在意地仍旧漫无目的往前走去。

　　“熙莫？”李正廷看着那位不小心撞到他的男人，疑惑地问，“是熙莫么？”

　　李莫好久没有听到人叫他熙莫了，他慢慢地循着声音的方向回过头，看到了他已经二十多年不曾见过面的父亲。

　　他真的老了，这是李莫对李正廷的第一感觉，眼角布满皱纹，双鬓早已泛白，记忆中那挺拔的后背竟然也有点驼。真的是再见面时，他已不再年少懵懂，他也早已是半百的老人，李莫心中莫名的很伤感。